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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而不得——怡米【完结】

时间:2024-12-30 20:08:44  作者:怡米【完结】
  到那时,饶是陛下,也不会知晓。
  照理儿,傻子都该清楚,宫里才最安全。
  黎昭扫过面部逐渐狰狞的曹柒,又看向漏瓦的屋顶,天上云,似祖父两缕雪白胡须。
  祖父在被害前,留给她两道保命符,之一即是曹柒的秘密,并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贸然激怒曹柒。
  而第二道保命符,是十名心腹,只要她能出宫,十人就能带她“消失”在世间,从此安度余生。
  安度余生,是祖父送给她此生的保障。
  唯有祖父,会拼尽一切,护她周全。
  黎昭望着云,目光温柔。
第03章
  那日之后,曹柒再没出现过,黎昭花银子买通侍卫,弄来一副棋,每日独自对弈。
  少时的她,喜欢坐在御书房的棋桌旁,静静观看祖父和少年天子对弈,每次萧承快要落于下风,她都会悄悄取出几颗棋子,趁祖父不注意,偷偷搁在决胜点上,即便被祖父当场抓包,也不会心虚。
  老者每次都会重重一哼,两撇胡须随着鼻息起伏,可就是舍不得责骂孙女一句,最多的数落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漏风小棉袄”。
  再后来,待她及笄,仍然喜欢坐在两人之间观棋,而步入青年的天子,即便不用她作弊,也没再输过一局。
  那会儿,她只当萧承是棋艺精进了,如今看来,是青年敢在老者面前初露锋芒了。
  思及此,黎昭复盘了一局萧承和祖父下了一天一晚的棋,从中,她感受到萧承的步步为营,越到收官攻势越猛,不给对手喘大气儿的机会,同时,也感受到祖父一开始的占尽优势,到分庭抗礼,再到步步妥协,是因她而妥协吧。
  这一刻,黎昭方真正体会到祖父的心境。
  心口有些闷,她执壶倒了一杯水,刚饮了一口,门口忽然传来凌霄宫管事戴嬷嬷的声音。
  “娘娘,太后有请。”
  冬日萧索,宫阙里一些小径却四季如春,栽植了不少芊绵葳蕤的草木,只是草木再茂密,都抵御不了刺骨寒风。
  黎昭穿着单薄葛衣,在一道道视线的暗中窥视下,走进燃着地龙的凌霄宫。
  寝宫兰堂的太师壁上悬挂一幅缬眼繁花图,乍一看去,锦簇花团层层绽放,吸引人的视线,继而产生眩晕感。
  这是萧承十二岁那年所绘制的,观赏者皆称,天子心思如同此画,深沉复杂,难以捉摸。
  黎昭一直不喜欢这幅画,每次来凌霄宫请安,都会错开视线。
  许是久不前来,忽略了挂画的位置,甫一瞥见,眼前眩晕。也或许是久不见奢华,被富丽的装潢闪了眼。
  她走到端坐高位的妇人面前,敛衽一礼,余光瞥见躲在三联屏折后抹眼泪的表姑娘,太后最亲近的侄女俞嫣。
  “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俞太后翘着兰花指按揉侧额,注意到黎昭识趣地将“儿媳”“母后”的称呼省去,嘴角泛起一抹弧度,没有应答一声,只让戴嬷嬷将黎昭带去西寝。
  黎昭自知不受太后待见,如今的身份,也配不起高高在上的太后,她没有在意对方的态度,越过屏折时,瞧了一眼缩回去的表姑娘,心思翻转。
  蓦地,一股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
  来的路上,她没有从戴嬷嬷的口中探出太后的目的,此刻离着西寝的隔扇愈近,答案呼之欲出。
  沉默的太后、流泪的姑娘、严肃的嬷嬷、紧闭的房门,后宫那点不入流的腌臜手段,在这一刻有了具象化。
  黎昭止住步子,眉眼染上抗拒,却被戴嬷嬷扣住小臂,强行拽进寝房。
  “放开我......”
  戴嬷嬷力气极大,面容肃穆,像是要带黎昭去完成一件完不成就会人头落地的棘手事,“娘娘侍寝,有何不妥?”
  “我不是皇后,没有侍寝的......”
  “一入皇宫,生是皇室的人,死是皇室的鬼,娘娘在矫情什么?”戴嬷嬷拖拽着黎昭,给跪在帷幔旁的宫女递去眼色。
  宫女战战兢兢挑开帷幔,头不敢抬地与戴嬷嬷合力给黎昭喂了一碗不明汤药,又将其捆缚在床帐中,以红绸堵住她的嘴。
  两人见得手,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隔扇。
  黎昭惊恐地看着垂落的帷幔,又看向躺在床上已处于昏迷的萧承。
  太后是强行将侄女送给儿子未果,担心儿子血脉偾张而亡,才将她骗了过来吧!
  身为太后,手段如此粗鄙,未免太急功近利了,是急于抱皇孙吗?
  黎昭使劲儿挣扎,皙白的手腕被红绸勒出血印,却是徒劳。
  她额头溢出薄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面色渐渐红润,呼吸随之加重。
  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药效来得快且迅猛。
  意识混沌间,脚踝忽然被人握住,她愕然抬眸,原本昏迷的男子睁开了眼,狭长而迷离。
  黎昭摇摇头,用力蹬踹,左右这会儿萧承意识不清,应该记不住踹他的人是谁。
  那就多踹几脚。
  可身体的紧绷超越了理智的支配,她气喘不均,眼看着那人坐起身,一只手将她的脚踝抬高。
  那张骨相近乎完美的俊脸慢慢靠近,眼眯如狭刀,像是在极力辨认眼前的女子。
  那淡色的唇一开一合,喑哑吐出两个字:“黎昭。”
  喧阗广袤的夜空,白云化作歪斜酒坛,向世间倾洒“烈酒”。“烈酒”遇火则燃,火势燎原。
  夤夜不熄。
  表姑娘俞嫣啜泣着,委屈的快要碎掉了。她心系萧承多年,以为有姑母这层关系,能顺利入宫为妃,怎料被黎淙那个老匹夫一再阻拦。
  后来,表兄与黎昭琴瑟不调,成为怨侣,黎淙又被养子谋害,她以为机会来了,哪承想,竟促成了这对怨侣的情事。
  太后在旁宽慰道:“黎昭本就侍过寝,那么一次、二次有何区别?别哭了,来日方长。”
  俞嫣眨了眨红透的眼睛,声音哽咽:“可表兄差点杀了我。”
  那会儿她遵从太后安排,自荐枕席,还没碰到萧承的手,就被一把挥开。
  萧承目光比狭刀锋利,叫她滚远点。
  表兄是读书人,对她也算和颜悦色,从不曾那般粗鲁过。
  想到此,俞嫣又抽泣起来,以帕子掩面。
  门外汇集两拨人,一拨由曹顺带领,准备稍后服侍帝王沐浴,一拨由曹柒带领,替太后收拾烂摊子。
  太后对曹柒极为信任,看时辰差不多了,召她进来,“趁着陛下没有彻底清醒,送黎昭回去。”
  曹柒瞥了一眼西寝的方向,万千愠火止于唇齿,她走到门口,等待戴嬷嬷替黎昭穿戴整齐。
  半垂不垂的视野里,她看见被红绸绑缚的女子衣衫破碎,长发凌乱,一张明艳的脸红潮未褪,没有泪痕,眼却空洞。
  戴嬷嬷为黎昭穿上一件宫女的裙装,抱到曹柒面前。
  曹柒接过,闻到一股龙涎香。
  再看黎昭,半耷着脑袋,精疲力尽,应是累坏了。
  唯恐天子会突然清醒,曹柒没有耽搁,抱着黎昭走出凌霄宫,送上一顶小轿。
  经风一吹,黎昭的意识开始清醒,歪头靠在轿壁上,不停搓着皮肤。
  萧承中的药比她猛烈,或许真的不会记得与谁发生了关系。
  也好,她讨不回公道,也不愿承这个人情。
  回到冷宫陋室,立即有人递上一碗热汤。
  黎昭瞥一眼,“先沐浴。”
  递汤的小宫女是个新面孔,怯生生瞧了曹柒一眼,见曹柒没有异议,去屋外备水了。
  等黎昭沐浴更衣,坐在桌前,小宫女再次递上温了一遍的汤药,“娘娘请。”
  黎昭没问小红梅和那两个宦官的处境,答案不言而喻。
  “放那儿吧,你和迎香先出去。”
  陋室只剩下静默相对的两人。
  曹柒上前一步,弯腰靠近黎昭的脸,“要咱家服侍娘娘喝药吗?”
  黎昭迎视,“我不喝会怎样?”
  “不喝就不喝。”
  “曹公公何时这般好说话了?”
  “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就行,别再殃及池鱼。”曹柒意有所指,显然是针对迎香的。
  黎昭冷了面色,不再虚与委蛇,“我提的要求,何时办妥?”
  “今夜。”
  “今夜?”
  “娘娘觉得早?”
  黎昭笑了,深深望进曹柒的眼底,不止不觉得早,反而觉得这段时日太过漫长煎熬,“嫉妒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个人剔除出视野,眼不见,心不烦,曹公公躬行得不错。”
  **
  须臾,漏刻的浮箭指向寅时,静悄悄的凌霄宫中,男人缓缓起身,面无表情地拢好衣衫。
  俞嫣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太后在旁做着说客,靠着母子血缘,有恃无恐。
  “是为娘心急,想抱皇孙,又想堵住那群老臣的嘴,才出此下策。既生米煮成熟饭,陛下不如收了嫣儿为......妃,日后等嫣儿有了喜脉,再议封后的事不迟。”
  中宫皇后,是要皇帝娶进宫的,断不能以荒唐的方式草草行房,俞太后知道不合规矩,退而求其次,想为侄女讨个妃的位分。
  “你们青梅竹马,缔结良缘再合适不过。”
  俞嫣趁热打铁,跪伏着上前,“嫣儿愿陪在表兄身边,长长久久。”
  萧承避开她伸来的手,看向自己两鬓斑白的母后。
  妇人压抑多年的愁怨染白鬓角,该好好享受才是,实不该作妖。
  “母后忘了,儿臣与黎昭才是青梅竹马。”
  “为娘只记得她是黎淙的孙女。”
  萧承不置可否,起身越过跪地不起的俞嫣,没有质问或怪罪,却在跨出门槛的一刹,蓦地抽出御前侍卫的佩刀,掷向俞嫣。
  长刀斜插在地,嗡嗡作响,闪烁冷芒。
  俞嫣错愕抬头,从不解到震惊。
  陛下是要她自尽?
  俞太后大惊,才迈开步子欲要替侄女求情,却听年轻的帝王淡淡道:“她是替母后受罚,还有,没有下次。”
  说罢,圣驾离去,留下崩溃的姑侄。
  太后后知后觉,萧承被黎淙掌控多年,怎会再容忍其余人来指手画脚!
  她错了,大错特错。
  萧承回到寝殿,沐浴更衣,换上玄黑金丝的龙袍,站在窗前排解着体内余热,晨早,他照常上朝听政,没有异样,直到夜里回寝,才并拢两指扯了扯整齐的衣襟,站在落地铜镜前,看向小腹上被人用指甲划出的一道血痕。
  “传黎昭来。”
  珠帘外的曹顺先是一愣,随即派人去传唤,可待小太监急匆匆折返回来时,不止帝王,连一众宫人的脸色都变了。
  冷宫陋室空无一人,黎昭和侍婢迎香不知所踪。
  子夜,大批禁军手持火把涌入宫里宫外各个角落,直至清晨,未寻到黎昭的藏身之处,本以为帝王会震怒、会问责,却只见那袭青衫站在冷宫陋室前,静默着,不发一令。
  无人揣测得出帝王在想什么。
  曹柒站在人群前排,低垂眉目,一只手轻轻搭在另一侧臂弯,回想着送黎昭出宫的情景。
  女子身穿素装,抱着一坛骨灰于风雪中回眸,笑着道了一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大风卷飞雪,挂在女子卷翘的睫毛上。
  可曹柒再也不想见到那女子,她当场派出杀手,却遭遇十名刀客的伏击。
  想来,那是黎淙留给孙女最后的底牌。
  她眼睁睁看着黎昭融入风雪中,消失了身影。
  不甘心吗?
  并没有。
  日后,黎昭过得再好,能好到哪儿去?隐姓埋名,逃窜度日,见不得光。
  青山压顶,黎昭就趴在山脚下,看着她一步步登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好了。
  这辈子成为不了陛下的枕边人,做左膀右臂也不错,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
  思及此,曹柒偷偷望着黎昭消失的方向,并不相信黎昭会真心祝福她。
  **
  皇城外一辆奔驰的马车上,黎昭抱着祖父的骨灰,望着渐渐缩小的城门,眼里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临出宫前,她在陋室里留下线索,只要萧承踏入一步,心细如发的男子就会发现端倪。
  说来讽刺,同床都能异梦的他们,却拥有只有彼此能够看懂的符号暗示。
  那道线索,是关于曹柒的,确切地说,是关于贺云裳冒名顶替、鸠占鹊巢的证据,是祖父派人调查出来的。
  萧承是个眼中容不下沙子的人,贺云裳难以收场。
  黎昭放下厚厚的车帘子,抱着祖父的骨灰靠在车壁上,如同祖父陪在她的身边。
  要与过去的二十四年话别了。
  经年不复见。
第04章
  日出日落,潮起潮落,年难留,时易损,转眼三年过去。
  在黎昭隐姓埋名的三年里,见证了大赟皇朝的一步步昌盛,对南边的大笺形成碾压之势。
  这是黎淙想要看到的结局,由萧承完成了。
  金乌西坠,漫天彩霞,黎昭一身白裙站在田园的菜地里,偶然转眸,见一片树林里,驶过晃晃悠悠的一辆马车。
  听说是一位大员告老还乡途经此地。
  黎昭派人稍一打听,得知是祖父生前的故友,也是祖父在朝中唯一的知己,工部尚书宓然。
  当年就是这位老者,冒险给她送去消息,揭露了祖父养子黎凌宕屠杀黎氏满门的真相。
  黎昭想,该与老者碰个面。
  山水迢迢,相逢的机会少之甚少。
  当黎昭独自现身时,七旬的老者先是一愣,许久许久才认出她的身份。
  一老一少在一处山坡席地而坐,蒲公英遍布茵茵绿草,经风一吹,点头播撒,白色丝毛簇簇弥漫田园间。
  宓然看向随意坐在草地上的女子,三年不见,她看上去消瘦许多,并没有活成故友黎淙希望的模样。老者捋捋须,开门见山:“孩子,黎淙不希望你活在愧疚中,他的结局早在带兵入宫的第一日就已注定。”
  一个挟少年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再战功赫赫,也无法全身而退,除非拥兵自立,取而代之,可黎淙不是那样的人,他最大的抱负就是将大笺打得心服口服,而非窝里斗,只是先帝不给他公道,不给他麾下十万战死沙场的将士公道,也不愿与大笺对峙,以致黎淙起了逆反心理。
  草地上,宓然同黎昭一同望向远方,“世事变换无常,谁也预料不准的,就像与黎淙最不对付的陛下,在谋略上,竟与黎淙不谋而合,打得大笺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最后是那大笺太子携使臣跪在咱们皇城外,主动提出做质子,才换取了停战。如今,咱们大赟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昌盛富足之态,陛下美名远扬,这也是黎淙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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