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摇摇头,鼻尖甩下一滴泪,他连滚带爬地靠近,颤抖着十指去触碰其中一具娇小的尸体。
面目全非的尸体。
也因颤抖,衣袖中掉落一支快要成型的木簪。
“昭昭,昭昭!!!”
他崩溃大吼,不停用衣袖擦拭那具尸身的面庞。
悲痛欲绝。
从没有如此绝望过。
清霁的眼遍布血丝。
余热散去的密林,虫鸣不绝于耳,偶有兽声。
侍卫欲点燃火把驱赶野兽,却被御前侍卫统领制止。
陛下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火。
**
星汉迢迢,星榆点点,有流萤萦绕的一条河水畔,齐笙牧坐在一块磐石上,徐徐摇着折扇。
不远处的篝火传来烤鸭的香气,他深吸一口,卷起衣袖,“老九,给为兄掰个鸭腿。”
毫发无损的银衫掰下一只鸭腿,轻轻吹了吹,笑着递给坐在一旁的黎昭,“喏,昭妹。”
“啧啧啧。”另一旁的齐彩薇酸不溜丢地翻个白眼,“出苦力的都要靠后呗。”
亏了她这些日子暗中寻觅死囚犯的尸首,以及马匹的尸体。
齐容与又掰下另一只鸭腿,递过去,笑吟吟的,星眸潋滟。
“这还差不多!”齐彩薇夺过鸭腿,狠狠咬一口,又在自己三哥面前显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你引爆的技艺越来越娴熟了。”
齐笙牧从她手里的鸭腿上撕下一大口肉塞进嘴里,懒洋洋道:“不然老九能单独请我出山?”
“还有我!”
“你是副手。”
“老三,脸皮不要太厚。”
齐容与早已习惯家人的斗嘴,带着黎昭去往附近散步。
潺潺河流、簌簌叶响,流萤环绕着在静夜中轻轻摇曳的荻花。
黎昭握住齐容与的尾指,摇晃着双臂,一蹦一跳,心情极好。
好心情是能够传递的,齐容与随她晃起手臂,最后拉住她的双手原地转圈,直把人转晕,再一把搂进怀里,以臂弯夹住。
黎昭失去平衡,笑着让他别闹,一只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仰头问道:“齐容与,你是天上的星空吗?”
“为何这样说?”
“包罗万象,什么都能满足我。”
“哦。”听出少女的讨好之意,青年星眸染笑,夹着她的脖颈拉近自己,挠了挠她的下巴。
目的再次昭然若揭。
这一次黎昭没有拒绝,仰头闭眼,眼睫弯弯,等待着什么。
恬静乖顺的模样,令齐容与心痒。
他低头浅啄少女的唇,一下不够,又啄了几下,浅尝辄止。
“你闭着嘴巴,我怎么亲你?”
得寸进尺的话,让闭眼的少女睫毛颤动,她微微启唇,不敢睁眼。
可唇齿没有被攻陷,反倒是闭合的眼帘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感。
青年一边亲一下,又转移到她的脸颊,仍是一边一下。
黎昭躲了躲,“痒......”
齐容与对着亲过的各处吹了吹,最后吹向少女的耳朵。
黎昭缩肩躲避,轻轻推开他的脸。
这人不知为何,允许他亲时,他非要皮一下,不允许他亲时,他可怜巴巴装委屈。
又想拧他了。
看少女变得严肃,齐容与双手捧起她的脸,用粗粝的指腹来回地搓,“好昭昭,你重新闭眼。”
“我不。”
齐容与喜欢她骄阳似火的样子,也喜欢她娇娇蛮蛮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宠不够。
“那我闭眼。”
“......”
黎昭傻眼,看着大高个的青年曲膝下蹲,与她视线平齐,然后厚脸皮地闭眼仰头,学她刚刚的模样。
脸蛋煞时红透,热辣辣的。
这人还闷坏,一本正经拿她取乐。
不过,她今日心情好。
妙目流转间,黎昭压低齐容与的肩,碰了碰他薄薄的唇。
就在齐容与满足地眯眼笑时,耳边传来曼妙一道轻语。
“张嘴。”
处于被动,青年呼吸略重,慢吞吞张开双唇,满含期待,忐忑不已。
可等了半晌,也没动静。他睁开一只眼,暗中观察。
少女有样学样,在他两侧嘴角,各吹了一口气。
吐气如兰。
惹笑了青年。
更长漏永,有人欢喜雀跃,有人痛不欲生。
因头疾昏睡的萧承,一声声唤着“昭昭。”
也因昏睡,萧承再次梦见中年青衫。
这一次,他冲过去,越过层层雾霭,来到青衫面前。
“告诉我,告诉我前世发生的一切。”
他宁愿按部就班重来一次,也不要活在失去黎昭的空落感中。
他不愿醒来,沉溺梦境,无法面对现实。
第53章
晃荡在山路上的马车内, 昏睡的帝王愁眉不展,听梦中青衫讲述着前世的因果,眉间的“川”字移至心口, 沉甸甸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关于前世的画幅在雾霭中渐渐展开,他置身其中, 除了悲伤, 又添悔恨......
同心结系柳,镜花一场空。
狂风撼疏柳, 惊碎相思梦。
那个曾与他系过同心结的女子,被他弄丢了。
一滴泪自眼尾滴落。
萧承慢慢睁开泪眼,呆呆望着晃动的车顶, 没有歇斯底里的悲伤, 闷痛到难以发泄。
原来,黎昭曾是他的皇后,独守空房七年的皇后,被他间接害死至亲, 被他废黜后位丢进冷宫,受人欺凌。
难怪她憎恶“曹柒”, 难怪她痛恨他。
萧承觉得眼睛很疼, 他抬手捂住眼帘, 骨节分明的手指咯咯作响。
可他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哪怕成全黎昭和齐容与, 也没有机会了。
得知前世种种,如饮鸩酒,肝肠寸断。
车驾在月没参横时抵达宫城, 萧承如行尸走肉越过一众朝臣,却在对上黎淙的视线时, 皱起了脸。
猩红的眼底,映入一张苍老的容颜。
他屏退众人,望着老者,不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更像失意怅然无处发泄的少年。
黎淙默叹,良缘如佳酿,孽缘如砒霜,早知如此,不如不相识。
“陛下......陛下!”
老者刚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承轰然跪地。他慌忙上前搀扶,曲膝跪在地上。
“使不得,陛下!”
“朕对不起老爱卿,朕害了黎昭。”萧承听不清黎淙的劝说,被悲戚击碎理智,才没有去揣度黎淙为何没有想象中的悲伤。
他悲痛欲绝,抬抬手,想要一个人静静,等殿内再无第二人,他倒在宫人新更换的毡毯上,蜷缩起身体。
玳瑁猫不懂他的悲伤,凑过去依偎,枕着自己的毛尾巴。
漏尽更阑,一人一猫,各自放空。
片晌,珠帘外传来动静,出宫寻找术士的曹顺匆匆赶了回来,跪在珠帘外,“陛下节哀。”
身后跟着个头戴金冠、身穿法衣的道士。
眼尾下的毡毯濡湿大片,萧承一动不动,在得知曹顺带回一个道士后,才勉强支起身体,隔着珠帘问道:“道长,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他明知故问,因已相信梦中青衫所言。
老道回答道:“陛下信则有,不信则无。”
“朕若信,能否请道长做法,借尸还魂?”
“这......”
曹顺一惊,深觉陛下魔怔了,是眼睁睁看着黎昭身死而内疚,还是不甘心?
“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年迈的老宦官再次跪地,苦心相劝。
萧承目光呆滞,何尝不知人死不能复生。
俄尔,由曹顺服侍沐浴,萧承忍着头疾浑浑噩噩安寝入眠,脑海里依旧有中年青衫的身影,徘徊辗转,影影绰绰。
为何不愿离去?
自问的话,惹青衫喟叹。
“为君者,不该过于沉溺悲痛,日后,你会承受的悲痛,远不止这样的一、两件,萎靡不适合君王。”
萧承梦呓,喃喃问道:“前世在得知黎昭病故的音讯时,你能做到无动于衷?”
“自然是悲伤的,但我说了,萎靡不适合你我。”
“你不就是我吗?”
“是,也不是。”
萧承在梦中呵笑,醒来时觉得自己快得癔症了,他忍着头痛,没有传唤曹顺和御医,抱头蜷缩,随后去往存放“黎昭”尸身的宫中地窖,额抵寒冰棺椁,静坐一夜。
**
回到府邸的黎淙独自喝闷酒,被黎杳扣住酒盅。
“姐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爷爷饮酒,爷爷怎么不听话?”
“不听话难道不是在说小孩子?”
“爷爷也是老小孩啊。”
黎淙弹了黎杳一个脑瓜崩,气呼呼收起酒具,抬起双腿搭在空无一物的木桌上,背靠圈椅仰头闭目。
黎杳替他按揉侧额,小声提醒道:“爷爷该装出很悲伤的样子,才不至于引起陛下的怀疑。”
“陛下无暇他顾,再者,爷爷不想让你姐姐躲一辈子。”
“可有解?”
“要么陛下释然,要么有人取而代之。”
“可每个人心中的倾城色,难遇,更难再遇。”
觉得小丫头说得甚有道理,黎淙又想喝酒了。爷孙俩望着窗外,夜澜风止,喓喓虫鸣,感叹天地悠悠,失意人的心却无处安放。
翌日早朝,帝王缺席,朝臣们窃窃私语。
陛下自九岁登基,到双十年华,除了亲自带兵上阵杀敌,从未耽误过早朝,此番一连两日缺席,引人纷纷揣测。
黎淙前往燕寝,听说帝王高烧不退陷入昏睡。
“这个月,都昏睡几次了?”老者有些担忧,与太医院院使详细询问了萧承的病情。
院使摇头,“萎靡由心生,心病心药医。”
黎淙在寝殿前踱步,一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一边是自己唯一的嫡孙女,老者夹在中间,连连叹气。
皇城这边乌云密布,距离皇城百里的一座小城晴空万里,天色揉蓝。
一大早,齐容与推开一户农舍的房门,蹑手蹑脚靠近一张小床,看向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的少女,隔着被子戳来戳去。
“大蝉蛹”扭动起来,发出闷笑。
齐容与轻轻拉开被沿,笑看被子下刚睡醒的少女。
这是怎样一幅画面啊。
惠风和畅,透窗吹拂妍姿艳质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齿如编贝,奶白的肌肤被晨曦映得细腻粉润,像剥了壳的鸡蛋,水嘭嘭的软弹。
齐容与附身,“饭菜好了,要不要起身?”
黎昭那点起床气在青年温柔的目光中化为绕指柔,她点点头,刚一坐起身,一头乌发如瀑垂落,搭在前胸后背,绸缎似的黑亮。
齐容与为之惊艳,却见少女皱起眉,他忙问道:“怎么了?”
黎昭难以启齿,其实昨晚,双腿内侧就已火辣辣泛疼,是久坐马鞍所致,“有金疮药吗?”
齐容与一瞬了然,立即取来一瓶性温的金疮药。
黎昭伸手,“我自己来。”
“你控制不好用量,我来吧。”
腿的内侧,何等私密,黎昭脸薄,但对上他认真担忧的眸子,又觉自己不该扭捏。出门在外,不便之处颇多,事事扭捏,会拖后腿。
以蹩脚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黎昭掀开被子,撸起一侧裤腿直抵腿根,将一条细白的腿伸到青年眼前。
齐容与先搓热双手,再将金疮药挤在掌心搓匀,才涂抹在黎昭的患处,一感知到黎昭的排斥,立即停下来,“疼?”
黎昭摇头,只是腿上的皮肤有些敏感。她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齐容与小心翼翼抹匀药膏,轻柔像在对待一片六角雪花。
阵阵酥痒蔓延至全身,黎昭向后挪了挪,双手杵后,微微仰头,绷直脚背,贝齿在下唇咬出重重一道齿痕。
“可以了。”
听到可以了,黎昭缩回腿,又撸起另一侧裤腿。
齐容与重复之前的步骤,一双大手游弋其上,只因察觉到她对痒的敏感,变得更为轻柔小心。
黎昭觉得他上药的速度太慢了,抢过金疮药,“不用你,我自己来。”
齐容与也不强迫,看着少女低头涂药,还好心提醒她用量。
“昭昭,好想马上娶你。”
黎昭睨他一眼,“马上娶我做什么?”
问完,她就后悔了,板起小脸放下裤腿,绷直一双腿坐着不动。
齐容与取来铜盆、布巾和牙具,准备为她洗漱。
一路上,黎昭真正做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他们四人借住在途中一户农家,等黎昭穿着漂亮衣裙走出农舍,就见齐笙牧正在替户主劈柴。
“你们兄弟,都挺勤快的。”
“也有懒倦的,我们两个比较勤快。”齐容与拉着黎昭的手走去灶房,与齐彩薇一同用了早饭。
四人继续北行,齐家两兄妹发现他们的弟弟几乎时刻黏在黎昭身边,就那么喜欢吗?
两人失笑,时不时要调侃一番。
齐容与脸皮一向厚,毫不掩饰对黎昭的偏爱。
是夜,风餐露宿的四人寻到一片空地,两名男子商量着轮番守夜,以防被野兽偷袭。
三更天时,莽茫雾气笼泼黛,峦壑偶有鸟哢声,清晰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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