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容与参与其中,在刺穿多人心口后,利用身高差,提溜起那名头目,淡淡一句问话“想死想活”,在那人挣扎嘴硬之际,扭转手腕,用力将其摁在青石路上。
巨大的撞击力,令黑衣头目龇牙咧嘴,眼眶、牙缝流出鲜血,染在青年的指尖。
“受何人指使?招与不招?”
“你杀了我好了!”
齐容与面容冷肃,一缕碎发颤巍巍地贴在挺秀的鼻骨上。
继而一泓鲜血沾染发丝和鼻骨。
他踢开咽气的头目,并不觉得可惜,转头看向另一名小头目。
“想死想活?”
他重复问道,嘴角微扬,对敌的他,与平日里那个洒脱谦和的青年完全不同,恣睢乖张,果断杀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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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的时分,澄澄河水,浮光跃金,一袭白衣提着竹篓来到河畔,与不知在河边坐了多久的少女打了声招呼。
“钓到几条了?”
一夜辗转难眠的黎昭静坐不动,脚边放着风灯,视线集中在鱼竿上,没有回答。
空空如也的鱼篓给出了答案。
萧承坐在自带的杌子上,抛出鱼线。
没一会儿,有鱼咬钩,鱼竿颤颤,萧承手腕一提,取下咬钩的鲫子,抛进黎昭的鱼篓。
黎昭捧起自己的鱼篓瞧都没瞧,就倒进了萧承的鱼篓。
摆明了不想欠他的。
说起来,黎昭的垂钓还是师承萧承,那时烟雨朦胧年纪小,粉衣白裙的小丫头牛皮糖似的跟在太子身后,来到宫中一处池塘,看太子垂钓,从日出到傍晚、深夜到晨曦,小丫头开始效仿,学着太子的动作,成了宫里唯一能陪太子垂钓的人。
少年太子偶尔会矫正她的垂钓方式,有时也会把一篓子鱼让给她,任她逢人吹嘘,说是自己钓上来的,而大多数时候,太子都不会理她。
那些年里,她学会了在冷落中自处,永远是一轮朝阳,试图跃上山峰,去陪伴那一株高岭之花。
殊不知,雪上的植被未必喜欢炽热。
少年萧承的心,容纳不了这轮朝阳。
黎昭曾经振振有词的誓言,也已兑现到了他人的身上。
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①。
在钓满一篓子鱼后,朝阳冉冉升起,萧承望着朝阳,怔怔不移眼,或许这一刻的困乏懒倦,才能透露出这位中年帝王冰山一角的真实情绪。
可明明朝阳就在身侧,他却只能忍着刺目的微疼仰望金乌。
之后,萧承拿出锦帕,蹲到河边荡了荡,仔仔细细擦拭起手指,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摊开递到黎昭面前。
应季的茉莉花,被包裹在千层酥中,清香四溢。
黎昭没接,将杌子向一旁扯了扯,重新坐下,“陛下既允诺成全,就不该再来纠缠臣女。”
萧承坐回杌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不会再像年轻的萧承非要刨根问底,纠结她对他还有几分情意,即便心中有答案,也要自取其辱和自欺欺人。
“府邸就这么一处小河,你能来,朕就不能来?”
一条鲫子跃出水面,摆尾而上,自投罗网,倒在河边啪啪摆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又弹跳回河中。
如此,黎昭还钓不上来一条鱼,说明什么?
“心不静,鱼不来。”
黎昭面无表情盯着鱼竿,“陛下打扰到我的鱼了。”
萧承失笑,没有被嫌弃的恼羞,独自品尝起茉莉花酥。他也理不清心中某种微妙错杂的丝线,若补偿黎昭的方式是成全和不打扰,那他充其量能做到一半,便是成全,至于不打扰,等到她成亲那日,即是节点吧。
君与臣妻,该避嫌。
浓云挤出缕缕光线,如无形的情丝,笼罩在他的身上,“情丝”的另一端,是释放光线的朝阳。
他想,这一世,他还是会画地为牢,孤独一世。
也只有在黎昭身边,他能感受到朝气,即便少女的明媚染了轻愁,可他只能从黎昭身上汲取朝气,再看别的女子,无人能让他甘愿画地为牢。
但情之一字,于他总归是奢侈不切实际的。
这时,懿德伯世子齐思游匆匆走来,四十年纪,生得眼小鼻小,倒也秀气,但与齐笙牧、齐容与的容貌相差甚远。
在与黎昭无声颔首后,齐思游走到萧承斜后方,曲膝下蹲,温声道:“与陛下所料毫无出入,刺客皆来自大霁,大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有劳,再探。”萧承折好油纸包,塞进衣袖中,并没有将茉莉花酥分享给齐思游。
齐思游暗暗斜睨一眼,觉得帝王小气得有些不可思议,即便自己并不喜欢吃酥饼,但礼尚往来也该分享才是。
齐思游离开后,萧承掸了掸指腹上的酥屑,大笺此举可谓狡诈,也算行一步棋看两步 。若被教唆的大霁行刺齐枞成功,致大赟北边关动乱,大笺便会与大霁南北夹击大赟。若行刺不成功,也可调拨大霁和大赟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当然,大笺敢如此肆无忌惮以大霁为棋子,是打心底没瞧得起兵力不够强悍的大霁。
也好,那这次兴师问罪就只针对大霁,让大笺放松警惕,再攻其不备。
萧承摩挲着手指,雪白衣衫染朝霞,橙红瑰丽,映在黎昭的余光中。
少女扭头,看向齐思游远去的方向,见一对师姐弟走来。
黎昭与崔济也算熟识,只是一直没机会叙旧,她知道他们是邱先生送到御前历练的弟子,此次,负责打听大笺太子婚队的消息。
再有三日左右,大笺太子就会带队途经祈月城,再去往大霁接亲。
关于这段前世往事,黎昭所掌握的并不多,那时的她已离宫,生活在人少的郊外,“陛下觉得,大笺太子会现身吗?”
“不会。”萧承又拿起鱼竿,向河中抛线,“无论这次刺杀成功与否,他都不会现身。”
“所以,会是傀儡去接亲,即便有大霁皇帝亲自送爱女抵达大霁边界?”
“嗯。”
“此番咱们抓住刺客,不会打草惊蛇吗?”
“会,所以要放出懿德伯被刺杀的消息,还要放至少三名刺客回去复命,至于复什么命,由朕说了算。”
黎昭点点头,不再过问,刚巧有鱼咬了她的钩,她抬起鱼竿时,那对师兄妹走了过来。
崔济与萧承耳语之际,宁芙偷偷看向将鲫子装篓的少女,带着一点儿好奇。
黎昭忽然扭头,对上宁芙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两人年纪相仿,一个像三月春桃,一个像六月杜鹃,都是明艳的长相,黎昭的眉眼要更媚一些,像一只傲娇的猫。
宁芙则更平易近人。
等师姐弟走开,黎昭看向萧承,“陛下要珍惜眼前人,若留人家姑娘在身边,就要真心待之,别再逼出一个贺云裳。”
自鱼篓满当当,萧承再没钓上过一条鱼,或是有心为之,至于缘由,或只是想要以钓鱼为由留在这里。
或许吧。
“宁氏的家主乃帝师太保,的确有意送孙女入宫,以保皇室开枝散叶,但朕不会留下宁芙,经历北巡后,宁芙也不会再故意出现在朕的面前。”有游鱼靠近鱼钩时,他不动声色轻撼鱼竿,吓走了游鱼,“她与贺云裳不同,是个好姑娘,光明磊落,明媚伶俐。一个又好又聪慧的姑娘,求知若渴,心怀抱负,怎会甘愿入宫受冷落?聪明人,谁喜欢被困一隅蹉跎岁月?”
萧承直白看向黎昭,“你说是吧。”
黎昭缄默,所以,曾经的她是个好姑娘,却不是个聪慧的,否则怎会甘愿入宫受冷落?
她笑笑,抛出鱼线,继续静心钓鱼。
萧承一直看着她被朝霞映亮的侧颜,想说一句道歉的话,她不是不聪慧,而是被他飘忽不定的感情误导,失去判断。
年少的自己,给予她的感情是若即若离的,没有果断回绝,也做不到果断回绝。
他清楚知道,不知年少何时起,他对她生出了克制的喜欢,否则不会迎她入宫。
潜意识里,他不愿看她嫁给别人。
说白了,是他自私,自私想要占有她,却又拧不过矛盾和纠结,如今与黎淙淡化了恩怨,却无法再度自私地占有她。
对她的喜欢,从克制,变得更克制。
这回相见好相知,相知已是迟②。
当鱼篓同样满当当,黎昭拎在手里,招呼不打地离开,在走出很远后,悄然回头,见那人独坐夏晖里,淡笑看她。
少女扬起下巴,留下骄傲的背影。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大笺婚队步入满是白灯笼的祈月城,大笺“太子”还为暂代总兵之职的姜渔备了一份见面礼。
“夫人节哀。”
从未与大笺太子见过面的姜渔身穿丧服,皮笑肉不笑,陪同婚队抵达北城门。
当妇人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泠泠晨风中,乌云骤然聚拢。
“开城门,放吊桥。”
大霁和大赟之间有一条宽敞湍急的河流,唯有两国同时放下吊桥,才得以在半空中相连,形成完整的桥梁,这是难能一见的连接技术,是由当时还在隐居的邱岚及其弟子设计,当然,大霁那边也请出了建桥的行家,以防止大赟从中做手脚。
当两座吊桥相连时,大笺太子笑着颔首,刚要步上吊桥,就听得阵阵马蹄声。
数千大赟将士整齐划一,纵马奔向吊桥。
为首之人正是一身甲胄的齐容与,跨坐黑色“风驰”,左边则是跨坐白马的齐笙牧,右边是跨坐棕马的齐彩薇,三人三马齐头并进,冲开了婚队,令对岸的大霁将领瞠目结舌。
“收起吊桥!”
“怕是来不及了!”
“放箭!放箭啊!”
齐容与举起手中竹刀,是那把黎昭赠予的宝刀,他加快马速,大声道:“众将听令,活捉大霁皇帝,赏金万两!”
马蹄铮铮,飞尘滚滚,姜渔推开傻眼的假太子,扯下身上丧服,飞身上马,汇入突袭的大赟兵马中。
北城门之上,安然无恙的齐枞笑看假太子,向下淬了一口。
而角楼之上,战鼓骤然响起,咚咚不绝。
一袭茜色劲装的黎昭双手持槌,击鼓为将士们助威。这一刻,少女红衣墨发,如翱翔的隼,清清瘦瘦,却坚韧不拔。
作为将门出身的人,击鼓助威,在她幼时就已掌握。
一袭白衣的“景先生”站在齐枞身侧,默默看着将士如潮水狂澜直奔大霁城门,嘴角带着讥诮的弧度。
自食恶果,不过如此。
转眸之际,他看向站在角楼上迎风击鼓的少女,心口也随着战鼓咚咚作响。
这样的黎昭,鲜活勇敢,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
第59章
大霁城头, 箭矢密密麻麻射出,却因风向,有所偏移与削弱。
而风向, 是在“景先生”的预料中。
齐容与挥开一支支袭来的白羽箭,冲在队伍最前排, 驱马越过两座吊桥的连接处, 在悬于半空随风摇晃的吊桥上如履平地,一人一马如驰骋于万顷草地上的一柄飞剑, 势不可挡,左一刀,右一刀, 劈倒了欲要拉上城门的大霁侍卫, 率先冲入。
他的身后,一排排铁骑齐头并进,势如破竹。
大霁在没有充分防御的情况下,又怎能抵挡得住他们最为畏惧的大赟北边军!
稍稍放慢马速的齐笙牧在穿过城门洞后, 抬头轻嗅风中气味,然后一个响指, 护送大霁皇帝和公主的车驾差点被炸成齑粉。
至于车驾是何时被动的手脚, 那就要问被放回大霁皇帝身边的那几个黑衣刺客了。
浓烟滚滚中, 狼狈的大霁皇帝拉起爱女,一瘸一拐地窜逃, 被越过浓烟的一人一马拦住去路。
银色甲胄在忽明忽暗的天色下泛着冷质的光,齐容与旋转手腕,刀花重影, 碎掉了大霁皇帝头上玉冠。
披头散发的大霁皇帝跌坐在地,惊慌地望着跨坐骏马的年轻将领。
对齐容与的名字如雷贯耳。
大霁五公主挡住自己的父皇, 悲戚地望着英挺的年轻将领,“求你......”
齐容与无动于衷,她在护父的同时,可有想过他差一点失去父亲?
若“景先生”没有及时北巡道破大霁和大笺和亲的目的,上次的暗杀,很可能致使他失去父亲。
这笔账,如何算?
“自吾皇御极,订立规矩,大赟女子不和亲,就是为了免去女子和亲的悲剧命运,而你作为大霁公主,被自己的父皇送去和亲,用以取悦大笺,可想过下场?大笺太子可不是个好玩意儿。”
大霁五公主何尝不知,可身为皇家女,又哪里挣脱得开命运的枷锁?
“不管怎样,他是我的父皇,我不能亲眼看他被杀或被俘,你们要动手,就从本宫的身上踏过去!”
齐容与诧异于此女的骨气,耸了耸肩,翻转刀身,以钝的一面敲在她的头上。
当即将人敲晕,动作干净利索。
刀尖再次指向大霁皇帝。
“区区霁朝,也敢打我大赟的主意,太平日子过腻了还是老糊涂了?给你两条路,一是向我朝俯首称臣,再送皇子为质。二是自刎于此,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不过,你要知道,一旦你命丧,你的重臣会争权夺利,拥兵自立,大霁再无安宁。”
齐容与倾身,刀尖向前推进几寸,笑吟吟看着不停后退的大霁皇帝。
齐彩薇和姜渔骑马上前,带人将他包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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