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思游执壶斟酒,刚抿了一口,就被人夺了去。
一只素手扣在杯沿,替他饮尽酒水,脸颊如小楼外的粉荷,泛着不胜酒力的娇羞。
齐思游心念一动,又为美人斟酒。
不知为何出现在荷花楼的花魁“小寒兰”掩袖饮酒,被酒水呛得咳嗽起来。
齐思游笑着替她抚背,喝光了她递来的酒水。
“世子久不现身,奴家还没替三叔他们感谢世子的收留呢。”
“近来事多,冷落了你,抱歉。”
小寒兰坐在他一侧,身体歪斜,“世子总是与奴家客气,着实见外了。”
齐思游搭在她腰肢上的手紧了松,松了紧。
小寒兰口中的三叔,是齐思游招入府中的花匠之一,其余十几个花匠,都是借了这位三叔的光,但说到底,是受了齐思游的关照。
女子提着酒壶和琉璃杯,坐在齐思游的腿上,暗示齐思游来碰她的腰肢。
柔桡如柳的腰肢,吐气如兰的美人,令齐思游心猿意马,可家中有个对他管教森严的母亲,齐思游有贼心没贼胆。
与小寒兰相识至今,他始终没敢跨越雷池,倒也享受这份若即若离的暧昧。
小寒兰倒一杯酒,自己饮了一半,将剩下的灌入他的口中,“这两日又有亲人来投奔奴家,奴家可否厚着脸皮为他们在世子身边谋一份差事?花匠、瓦匠、木匠皆可。”
虽有些得寸进尺,但对齐思游而言小事一桩,他温笑着拍拍她的后腰,爽快应下,“好说。”
**
日出日落,光阴苒苒,随着初伏来临,祈月城内炎炎闷热,火伞高张。
迎着烈日,一大拨人马朝祈月城驶来,气势如虹。
已于昨晚收到口信的黎昭一大早就换上艳丽的衣裙,与黎杳在祈月城南门等待。
当遥遥望见一名跨马而来的老者时,姐妹二人欢喜不已。
黎昭拉着黎杳跑出门洞,听得马蹄声声。
纵马在队伍最前排的老者勒紧缰绳,迫使坐骑停了下来,他跨下马背,笑着张开手臂,抱住了扑过来的两小只。
随行的亲信们会心一笑,也齐齐舒口气,一路风尘仆仆,总算抵达目的地,能歇歇乏、喝喝酒了。
齐容与随之上前,向老者见礼。
黎淙松开黎昭和黎杳,听得齐容与对他的称呼,重重一哼,“臭小子,改口改得挺顺溜啊!”
“爷爷过奖。”
黎淙刚要挖苦,忽见一人一马慢悠悠靠近,黎淙厉眸一敛,似有暗流狂澜涌动在周遭。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老东西。”
“老匹夫。”
两人同时开口,一个撸袖子,一个瞪大眼。
黎淙指着坐在马背上的齐枞,“论辈分,你差老子一辈,下来行礼!没大没小!”
得一孙婿还是有好处的,黎淙心里爽翻,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只等齐枞伏低做小。
齐枞磨磨后牙槽,辈分摆在这,不好反驳,他咧嘴一笑,转变了态度,“老哥哥,多年不见,别一上来就扯东扯西没个正经,待会儿随小弟回府,咱哥俩好好喝一顿叙旧酒!”
齐枞跳下马,来到黎淙身边,笑着使劲儿拍了拍黎淙的肩,夹杂着新仇旧恨。
黎淙掸掸肩头,并不买账,“这声哥哥于理不合,昭昭,来爷爷身边。”
黎昭和齐容与对视一眼,无奈走到祖父身侧。多大的人了,还喜欢斗气。
黎淙扣住孙女的小臂,“这个媳妇你们齐家若是认,你齐枞就要喊老子一声伯伯!若不认,老子现在就带昭昭回皇城去!”
说着,拉着黎昭扭头就走,吓坏了一众齐家人。
“侯爷留步!”
不止齐容与,就连齐思游、齐笙牧和齐彩薇三兄妹都凑了上来,挡在黎淙面前,一一行礼问好。
姜渔踢了齐枞一脚,也没顾及他的脸面,扣住他的后颈,朝黎淙鞠躬行礼。
“唤伯父。”
齐枞抵抵腮,生平第一次憋屈到无处发泄,如同一头被拿捏住的猛虎,不得不向猎豹伏低做小,“伯父在上,小侄有礼了。”
黎淙哈哈大笑,似有浑厚朗笑传遍大街小巷。
齐枞从未如此憋屈过,却又觉得好笑。
幼稚。
他腹诽一句,皮笑肉不笑地邀请黎淙一行人入城。
黎淙此行只带了十名年轻亲信,个个高峻威武,甫一入城,引得些许轰动。
当晚,总兵府后院大摆宴席,一对数十年未见的“宿敌”,不说把酒言欢,也是畅饮拼酒。
老将魏谦陪在一旁,妙语连珠的他,压根插不上话。两个“宿敌”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停歇。
不少北边关的悍将特意从军营赶来,笑说想要见识屠远侯的酒量。
黎淙来者不拒,逐一与悍将们谈笑,对他们的功绩和优势了如指掌。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黎淙拉着黎昭说起悄悄话,爷孙肩头相抵,亲密无间。
齐容与安静陪在一旁,时而替老侯爷挡酒。
黎淙揽过自己的孙女,没好气道:“怎么,老子的醋也敢吃?昭昭可是老子一口饭一口菜喂大的,你......”
“小家子气了!”齐枞不满,护犊子道,“容与是在帮你挡酒,说得好像他居心叵测一样!”
“在伯伯面前没大没小!”
“你!”
辈分被压一头,齐枞有苦说不出,恶狠狠瞪了齐容与一眼。
齐容与一本正经替父亲顺了顺背,看得黎昭忍俊不禁。
深夜,安置好祖父一行人,小夫妻走在盈满月光的廊道中。
适才宴席上,黎淙绕过齐枞,与姜渔定下补办大婚的日子,因着还有朝事要务在身,黎淙不便久留,不仅如此,此番还要带着齐容与和黎昭同回皇城,直至大败大笺,凯旋回朝,再行归隐。
黎昭靠在廊柱上,拉着齐容与的一只手,开始担忧祖父的安危。
有前世的记忆,她笃定齐容与能够凯旋,但不知祖父是否能安然归来。
祖父年纪大了,有旧疾在身,在与大笺敌军厮杀中,或会受伤。
祖父执意亲自带兵,以了结执念,黎昭不能拦,也不想拖后腿,故而没有在老者面前流露过担忧。
看出她的忧虑,齐容与上前一步将人揽进怀里,搓了搓她的后襟,说着安慰的话。
能守护到主帅,他义不容辞,但厮杀的过程中,谁也无法预料可能的隐患,齐容与给不了万无一失的承诺,只能说尽力而为。
黎昭点头,“我明白,也理解,还有,你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一定。”
齐容与更低地附身,紧紧抱住黎昭。
晚风从廊道一端缓缓吹来,吹在身上很是舒服,也吹散了黎昭的忧虑,她本是个明媚向阳的人,不会一再沉溺在焦虑中。
为了不让齐容与担心,她踮起脚,主动亲了亲他的下巴,眼睫弯弯,温煦缱绻。
齐容与搂住她的腰,身躯由前向后弯去,将黎昭抱离地面,又由后向前倾去,将黎昭放在地面上,重复循环几个来回,似化身秋千,荡起心爱的姑娘。
黎昭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侧颈闷笑,忧虑被愉悦取代。
深夜,两人和衣躺在一起,黎昭一直抱着身侧的男人,有些粘人。
待到初秋,她的祖父和夫君就要出征了。
齐容与看破不说破,也喜欢被她粘着,大手轻轻拍在她的背上,哄她入睡。
黎昭迷迷糊糊间,呢哝一句,令齐容与晶亮的眸子泛起水光。
只因听得一句“夫君也睡吧”。
被认可的感觉,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第67章
因着黎淙在祈月城逗留不了几日, 补办婚宴被齐家人提上日程,于黎淙一行人抵达的第十日的黄昏在府邸后院举办。
到场的宾客比之上一次少了大半,大多都无法短期内再赶来。
黎昭并不在意人多人少, 只要祖父能够观礼,就已弥补她的遗憾。
补办当晚, 在傧相高喊礼成后, 齐容与牵起黎昭的手,豪气干云地高喊一句“今晚不醉不归”。
北边军来了几位年长的将领观礼, 其余将士在军营那边也尝到了喜酒,还是齐容与特意带人送过去的。
军营那边的将士们包围住新郎官,一杯杯地灌酒。齐容与心情极好, 来者不拒。
黎昭等在总兵府, 与妹妹在婚房里说着私话。
齐容与回来时,黎杳主动起身,笑说不耽误他们的新婚夜,还朝齐容与竖起大拇指。
还没及笄的小丫头, 对眼前这个姐夫充满感激,也为姐姐能觅得良缘感到开心。
齐容与也竖起大拇指, 无声夸赞着小姨子眼光好, 相中了他这个姐夫。
黎昭看着两人互捧, 只觉幼稚,催促妹妹快些回去歇息。
等喜房剩下夫妻二人, 齐容与抱起黎昭,大步走进内寝。
又入洞房喽。
应酬一日,黎昭有些疲惫, 却也兴奋,没有睡意, “带我去看日出吧。”
刚将她放在床上,齐容与撑着手臂失笑,“那岂不是辜负了良辰美景。”
“我想看日出。”
再回祈月城,不知是何年何月,黎昭想要再观赏一次北边关的日出。
齐容与选择妥协,对黎昭,他没有半点胜算。
当晚,两人去往上一次观看日出的山峦,并肩靠坐,同披一件斗篷,安静观赏日出云海,沉浸在浩瀚壮丽中。
下山的路上,黎昭跨坐齐容与的后颈,晃动一双小腿,手里拿着山上摘取的野果。
两人有说有笑,背影汇入夏日清新的画幅中。
日子匆匆过,转眼到了启程的前一晚。
齐容与独自去往军营那边与昔日的朋友们告别,迟迟未归。
夏夜闷热,窗棂大开,留在喜房的黎昭靠在窗边望着暗淡的天色,被风卷的黄沙眯了眼睛,她揉揉眼皮,清澈的眸子浮现浅浅的血丝。
府中一角,两个宿敌再次拼酒,谁也不服输,醉眼迷离时,两人一并走进花园,倚在池中亭里凭栏醒酒气。
四角凉亭挂有疏帘,经风一吹,散发竹子的清香。
齐枞醉醺醺道:“花园地窖里还有竹筒存的陈酿,要不要尝尝?”
“醒酒还喝酒?”
齐枞耸肩笑,“怎么,年纪大了,酒量变差了,怕耽误明日的行程?”
黎淙踹他一脚,“去,取酒来,老子非要把你喝趴下。”
齐枞拍拍衣摆上的脚印,留下一句“你等着”,就脚步虚浮地走向地窖。
花园静悄悄,几盏灯笼随风晃,投下深深浅浅的灯影,忽明忽暗,有一盏在摇曳中忽然熄灭,投在池中的灯影消失,一寸寸阴暗。
水下暗流涌动。
这时,月亮门处走来两道身影,一人手持烟杆,晃晃悠悠,是闲来无事的老将魏谦,另一人是世子齐思游。
见黎淙站在亭子里,魏谦笑着打了声招呼。
黎淙朝他招招手,“过来喝酒。”
“我怕喝吐侯爷,毁了侯爷的英名。”
“试试才知道谁的酒量好!快过来,废什么话!”
魏谦笑眯眯,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径自步上池中通向亭子的木桩。
齐思游站在池边,朝黎淙一揖,“侯爷可知家父去了哪里?”
“地窖取酒去了。”
齐思游又是一揖,调转脚步,去往地窖,打算与父亲商量明早送行的事宜。
可等他走到地窖推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逼仄的小室内,一名花匠正躺在地上紧紧勒住齐枞的脖子,另一名花匠扣住齐枞蹬踹的双腿,在一盏挂灯的映照下,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齐枞被勒得喊不出声音,满脸通红,几近窒息。
见状,齐思游惊愕诧异,下意识后退一步,万万没有想到,他招进府中的花匠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
为何,因何?!
待反应过来,他欲喊叫,却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掌,当即倒地。
出手的花匠将晕厥的世子爷拖进地窖,合上门,正欲上前帮助两名同伙杀掉齐枞,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小腿,险些跌倒。
一个踉跄过后,花匠扭头看向抱住他的齐思游,一脚踹在他的头骨上。
齐思游眼眶渗血,想要大叫引来府中护院,却被那花匠一招拆了下巴。
下巴脱臼,疼痛难忍,他嘎巴几句,吐词不清,音量微弱。
“你们、你们是何、何人?”
花匠冷笑,懒得废话,朝着他的脑袋又是狠狠一脚,旋即掏出匕首,刺向齐枞的心口。
即便醉酒被勒住要害,凭借多年厮杀的经验,齐枞咬牙躲开匕首,双腿用力一蹬,将桎梏住他双腿的花匠蹬开,再依靠腰力,向上抬腿,直击勒住他的花匠的面门,在那名花匠本能躲避时,趁机挣脱开束缚,弹跳起身,向后退去,目眦尽裂地瞪向三人,刚要质问他们是不是大笺或大霁的细作,就被其中一人以长子为要挟。
“不许出声,否则我就宰了他!”最后一个进门的花匠夹住满脸是血的齐思游,将匕首架在齐思游的脖颈上,直抵动脉,“一命换一命,你自尽,我放了他。”
三名花匠畏惧齐枞的身手和智谋,不敢掉以轻心。
齐思游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三人要挟。
是他愚蠢,色令智昏,才会被美色所惑,稀里糊涂引狼入室!
是他愚蠢,害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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