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容与带队攻入一座临近大笺皇都的城池后,下令不可欺辱城中百姓, 违令者, 斩立决。
暂得休憩,齐容与捂着受伤的左臂坐到一棵老树旁, 由军医处理伤口。
齐笙牧来到弟弟身边,接过军医手里的金疮药和布条,像模像样为弟弟包扎, “再有七百里, 就是大笺的都城,别忘了陛下曾断定,大笺皇帝已备好逃窜的路线,让咱们事先派遣人马进行埋伏。”
“忘不了的, 不过还是先探虚实吧,确保万无一失, 以防掉进陷阱。”左臂上刀伤触目惊心, 齐容与嘶一声, 不满地睨了兄长一眼,“轻点。”
“这会儿娇弱了?那会儿肉搏被人砍伤时, 可没听你喊一句疼。”
“我又不是木头做的,总会疼的。”齐容与夺过金疮药,自行处理起来, 再以牙齿咬断干净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 “咱们在此休整,等一等增援和粮草。”
“攻打大笺都城,凶险难测,战甲、军械、粮草等辎重必须得到充分的供给。”
“嗯。”齐容与单手撑住后脑勺,后仰靠在树干上,“此战或是最后一战,无论多凶险,都要取胜。”
“万不可意气用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但大笺太子必须付出代价,以慰藉大哥和老魏的亡魂。大笺太子靠培养死士,数年间,谋划刺杀咱们大赟地方总兵数十次,得手三次,这笔账也要一并算。”
齐容与解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暖身,被齐笙牧握住手腕。
“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齐容与丢出一句“啰嗦”,还是将酒葫芦系回腰间,嘴里多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狗尾草。他不再言语,望着大赟皇城的方向,好像在望一名女子。
想到那女子,青年嘴角挂笑,眼底也变得温柔。
看他的神情,齐笙牧心下了然,自觉走远。
自从出征,除了思念弟妹,老九总是一副冰凉凉的面孔,只有弟妹能让他露出柔和的一面。
可两情相悦,看似容易寻觅,实则最难寻觅。
寻觅三十年,仍没有寻到意中人的齐笙牧摇开折扇,大冷的天,给自己降了降妒火。
冬 至这日,有信使快马加鞭奔进大赟皇城,递送信函,皆是来自出征的将士。
黎昭收到两封家书时,正在侯府与迎香堆雪人,她手里握着锹,指尖红红的,冻得有些僵硬,却还是急切接过信函,当场拆开一封,没有一目十行,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
来自祖父的家书中,一贯的报喜不报忧,除了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和家人,再无其他,她甚至不知祖父是否受了伤以及旧疾是否加重了。
来自齐容与的家书中,同样报喜不报忧,以轻快的文字展开思念,汇成暖流潺潺流入她的心田。
将两封信反复阅读不下十遍后,黎昭继续铲雪,堆出两个雪人,一个是祖父,一个是齐容与。
她笑着为两个雪人披上斗篷,眼底的柔光藏都藏不住。
这一晚,大笺皇城外,火把连成线,亮如白昼,大赟将士开始攻城。
云梯折了再送,送了再折,持续数个时辰,迟迟攻不破大笺的防守。
“百年城池,易守难攻,名不虚传。”跨马城下的主帅黎淙仰头望着巨石翻滚的城头,放声大笑,“难攻又如何?还不是瓮中之鳖!喂,城头的小杂碎们,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退路已断,唯有开门迎战,或有一线生机!”
随着老者话落,大笺皇族原定逃跑的路线上响起阵阵巨响,地动山摇。
一袭白衣手持火把,引爆了那段隐蔽的山路。
大笺宫城内乱成一锅粥,人人自危。
大笺皇帝和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大赟的战力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强悍,攻克了他们一道道防线,像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对他们的战力了如指掌。
是啊,前世持续了两年的恶战,随着萧承的重生,缩短了时长。萧承不仅事先掌握了大笺各座城池的兵马数量,还能“预判”他们的阵法布局,加之将帅经验丰富、兵卒骁勇,一路势如破竹,大笺毫无胜算。
不少大笺臣子跪求大笺皇帝献出太子为质,换大赟退兵。
大笺太子当即震怒,拔剑刺死提议的臣子,拉着一名女子去往城头。
冽冽寒风呼啸耳畔,卷起一缕缕鬓发,大笺太子在风中倾身,朝着城下的大赟兵马喊道:“黎淙,齐容与,齐笙牧,你们三个听着,孤绝不投降,但可以送你们一件大礼,换你们退兵十里,如何?咱们各自都要歇一歇,养精蓄锐,再战不迟!”
被一路拖拽踉踉跄跄的小寒兰在垛口露出脸儿,花容失色地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
代表大赟将士谈判的齐容与冒险上前,勒住来回踱步的坐骑,仰头道:“太子殿下还真是果决,为了让我们退兵,连心上人都弃掉了。”
大笺太子一边摁住小寒兰的脑袋,一边对着小寒兰解释道:“能让他们暂时退兵,你也算死得其所,放心,等你死后,孤会娶你的牌位,感恩你的奉献。”
小寒兰悲戚转眸,遇人不淑,大抵如此,她的妄想最终成了笑话。
“奴家若不从呢?”
“由不得你。”
“命是我的,我自己说了算!”话落,女子奋力挣开束缚,将大笺太子推个趔趄,抬腿跨上墙头,纵身而下。
齐容与目睹这一幕,视线流转,斜睨一眼,没有半点同情,咎由自取罢了,只是可惜没有手刃之。
不过......
齐容与突然抬眸,嘴角微提,适才借着谈判跨马上前,进入射程内,已有偷袭的可能。
仅仅一刹,青年张弓搭箭,“砰”地射出由他亲自改良的箭矢,直击冒出脑袋的大笺太子。
一箭,穿透那人眉间。
城头哗然,恐慌一片,向下射出一大波箭雨。
齐容与以竹刀遮挡,驱马向后,在己方盾手的掩护下,退至安全距离,淡淡看着混乱的城头。
黎淙眯了眯眸子,抬手瞭望,朗声道:“大笺太子暴毙,趁乱攻城!!”
大赟将士随主帅驱马前行,吼声与投石机的巨响一并传入大笺城中。
云梯不再折损,以齐容与为首的第一拨将士爬上易守难攻的城墙,展开厮杀。
兵刃相接。
六旬主帅也爬上城墙,虽体力大不如前,但也能做到以一敌三。
任谁瞧了,都要说一声老当益壮!
黎淙怀着新仇旧恨,几乎是所向披靡,劈砍着拦路的敌军,率先步下城头,带兵直奔宫城,在齐笙牧的引爆下,闯入破损的宫门,在一众四处逃窜的宫人中寻找着大笺皇帝。
终在破晓前夕,拦下了混在宦官里的大笺皇帝。
老者狞笑,手起刀落。
刀气扫过那人面门,留下一条比他鼻骨上的旧疤还要长的刀口。
“服与不服?降与不降?!”
倒在血泊中的大笺皇帝捂脸惨叫,在老者提刀再度逼近时,颤声回道:“服!降!!”
黎明破晓,北风凛冽,黎淙收刀入鞘,微晃着身形面朝大赟的方向,举起酒杯,敬当年那些惨死的亡魂。
大仇得报。
支撑疲惫的仇恨得以发泄,老者轰然倒下。
“大都督!”
**
再睁开眼时,老者躺在一辆晃晃悠悠的驴车上。
余光中,一道修长身影伴在旁。
“我睡了多久?”
老者意欲起身,被齐容与摁住肩头。
“昏迷三整日,军医说久躺后不宜立即起身。”齐容与替老者捏肩捶腿,为老者活血,重复这三日反复的动作。
第一次被孙婿伺候,黎淙不是很自在,哼了又哼,骄傲至极。
齐容与并不计较,也愿意宠着小老头,在一套顺畅淋漓的按揉后,缓缓将老者扶坐起来。
黎淙伸个懒腰,问起自己昏迷之后的事,在得知大笺皇帝已向大赟俯首称臣,并将膝下全部子嗣送往大赟为质后,又是重重一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咎由自取!”
齐容与拧开水囊,倒了一杯水为老者润喉,又吩咐随行的厨子送些清粥小菜过来。
黎淙看着忙前忙后的孙婿,在他没瞧见的角度,扬了扬唇。
“回去后,不准向昭昭提起老子昏迷的事。”
“好。”
“向谁也不准提起。”他还没威风够呢。
“明白。”
“臭小子。”
齐容与摊摊手,“对您唯命是从,也要挨骂?那我可到处去说咯。”
黎淙没当回事儿,知这臭小子不过是嘴上打打趣。并肩作战百日,对他的为人有了深刻地了解,至少不是个嘴碎的,反而守口如瓶。
“小子,做上门孙婿,是要随我们归隐的,可想好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①。能陪着您和昭昭,求之不得。”
这时厨子送来粥食,齐容与撸起袖子,打算喂老者食用。
看他腕骨上绑着的飘带,黎淙疑惑问道:“戴的什么啊?”
齐容与骄傲回道:“昭昭的发带。”
黎淙想要挖苦,又莫名觉得感动,求之不得、求而不得,一字之差,差别甚远,一个抱得美人归,一个落寞离场,归根结底,齐容与胜在真诚和纯粹。
唯有真诚纯粹,配得上真情二字。
老者挑帘看向窗外,车队在浩浩荡荡返回大赟的路上。
“回家了。”
青年笑着应道:“嗯,回家。”
有黎昭在的地方,就是家。
第70章
腊月小寒, 大赟皇城的街市上,随处可见售卖年货的商贩。
再有两日就是腊八,羁旅的百姓陆续回城、离城, 奔赴一场团圆。
年味越来越浓。
一大早,黎昭穿戴整齐, 脚步匆匆地走出府邸, 乘车去往宫城。
天没亮时,宫里派人送来消息, 说大赟大败大笺,大赟的将士正在返程的路上。
带着一丝希冀和忐忑,黎昭走进重臣汇集的御书房。时隔百日, 再次见到那袭青衫端坐御案前。
在见到臣子们难掩喜悦、脸上挂笑时, 黎昭的那点忐忑随之消散,她暗暗舒口气,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涟漪。
青衫帝王恰在此刻抬眸,掠过众人, 看向迈进门槛的女子。
经历百日,独当一面的女子有了家主的风范, 沉着、冷静, 开始学会观察和自行判断, 而非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打听消息。
人都会成熟的,更何况是涅槃重生的她。
青衫朝黎昭招招手, 叫人看座。
这是他没有察觉的偏爱,仅仅对黎昭一人。
墨发更加花白的老宦官曹顺搬来一把玫瑰椅,笑着颔首。
黎昭也不怯场, 与邱岚、龚太师等人坐在一排,听信差禀奏一则则捎回来的消息。
邱岚笑呵呵抿口茶汤, “尘埃落定,国祚昌盛,太平安稳,百姓富足,就是最好的。”
龚太师看了邱岚一眼,暗示性地挪挪下巴。
邱岚佯装没有看到,将问题丢回给太师。
几个来回后,龚太师摇摇头,起身道:“就像邱先生所言,咱们大赟国祚昌盛、太平安稳、百姓富足,陛下也可放松一下心弦,考虑广纳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了。”
就在前不久,居于皇家别院的俞太后邀请两位帝王认可的师者一叙,恳请他们劝说帝王娶后纳妃。
闻言,黎昭看向上首的青衫,回忆前世,脑海中一片空白,并不清楚帝王身边是否有佳人相伴。
她想到了贺云裳和宁芙,或许皇后妃子想要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荣宠不衰,就要有别于两人,不能太执拗妄想,也不能太无拘无束。
要能想得开,还要耐得住寂寥。
一入宫阙深似海,与烛灯相伴卧看星辰是后宫女子的常态,贺云裳做不到,宁芙也做不到。
黎昭对贺云裳是鄙夷的,对宁芙是佩服的,能洒脱放弃、及时损止,才是通透的人。
重臣们竖起耳朵,他们都曾劝过帝王,但苦劝无果。
面对帝师的提议,萧承靠在宝座上,搭起一条腿,姿态闲适,没有不悦,温温和和的,“老师考虑的是,朕该为皇室开枝散叶,以防变故,但朕此生不会选秀,也不会纳妃。”
众人愕然,不选秀纳妃,如何开枝散叶?
萧承淡笑,“朕会过继皇族一个小辈,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议。”
因那小辈还没有出生。
臣子们更懵了,有人趁热劝说、撮合姻缘,有人一唱一和,对帝王左右夹击,奈何帝王不为所动,亦没有情绪上的波澜。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取不到,也不想退而求其次。
每个姑娘都是美好,他不愿让她们成为其次,她们也不该成为其次,既放不下贯穿两世的愧疚和爱,那他宁愿孤身一人。
臣子们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让帝王明白深情不寿,不必纠结眼下得不到的情爱,可他们不知的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年至中旬的帝王,早已将情爱沉淀在心底,看淡了,看开了。
只是仍有浅浅的遗憾萦绕心头,每每偷看黎昭,都会有苦涩蔓延,那便是沉淀在他心底的情与爱在作祟。
黎昭坐在座位上,听着嗡嗡的劝说,像个局外人,心思飘远,心算着将士们何时凯旋。
路途遥遥,路途崎岖,至少要过了初十才能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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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前一日,替祖父和夫君入宫领赏的黎昭回到侯府所在的巷陌,途经一户户热闹欢腾的人家,感受到万家灯火之外的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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