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全福海躬着身子进殿,他瞧见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还在,忙道:“皇上,谨兰苑舒贵人吩咐人送了羹汤。”
不得不说,这舒贵人实在倒霉,几次三番侍寝,都出了岔子。
今儿皇上也没召人侍奉的意思,但全福海想到白日之事,犹豫一番,继续开口,“奴才听闻,舒贵人以血入药,服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很是感动。”
“以血入药?”李怀修眉宇微沉,“舒贵人服侍太后是有心了。”
皇上只说有心,至于为何有心,全福海用膝盖都想得明白。
他装着糊涂,请示,“皇上,这汤……”
李怀修默了稍许,招那敬事房的小太监近前,点了舒贵人的名册,“接了。”
全福海领下吩咐,躬身告退。
得知皇上召舒贵人侍寝,谨兰苑上上下下准备接迎圣驾。
然,要么说舒贵人倒霉呢,皇上刚出乾坤宫,宫外忽有急报至,李怀修一目十行,拧眉挥退伺候的銮舆,对全福海道:“告诉舒贵人,朕改日过去。”
全福海一言难尽地应下皇上的吩咐,舒贵人得知这个消息,脸怕是要气绿了。
……
御前的人去宫外寻那游医,明裳得空就会去喜春斋看望江常在,江常在的身子肉眼可见,一日比一日的差,太医诊脉后,隐晦地禀给明裳,江常在怕是活不过半月。
太医终究是将日子说得长了,三日后,莺儿起身进殿去伺候主子梳洗,却是再没唤主子醒来。
江常在的病逝在宫里没有翻出多大的风浪,一个从未受宠,又没有皇嗣的嫔妃,没有人放在心上。丧事由皇后操持,依照宫妃仪制下葬。江常在是家中长女,母家是地方小官,生母病逝,父亲续娶,江常在在家中可有可无。
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照主子遗言,去伺候宓妃。她从主子留下的匣子中,拿出一张素白的帕子,交给宓妃娘娘。
“这是主子托奴婢转交给娘娘的,请娘娘呈给皇上,或许有用。”
那张帕子上是用刺绣绣出的花样,仔细看,好似是一张地图。用青线做底,这花样,倒像是莲花。
明裳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江常在请她呈给皇上,又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到那日江常在与她说过的话,江常在要为她在做一件事,难不成,就是这件事?
明裳忽然意识到不寻常,她收好帕子,立即吩咐宫人准备仪仗,去乾坤宫。
正是后午,李怀修还算得空,他接过这女子呈来的帕子,眼目看过帕子上所绘的方位,倏然一滞,凝重地看向明裳,“这是江常在托你转交给朕的?”
明裳点了点头,也不由凝重几分,又说江常在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李怀修不确定这张图真伪,他让明裳先回宫,传召北郡王进宫。
……
此事在宫中没惊动半分风声,自那日后,皇上便一直没进过后宫,听闻舒贵人又去过御前两回,却是没一回真正请去了皇上。
后日中秋宴,坤宁宫问安时,皇后如往年交代中秋宴事宜。今年有太后在,中秋宴与以往有些许不同。
皇后主持操办,贤妃辅佐协理,中秋宴过后就是东山狩猎,皇后告知了跟随圣驾同去的一众嫔妃,六宫嫔妃盼着能有自己,结果就先听闻其中居然有宓妃,而随行嫔妃除却皇后,宓妃与舒贵人,只能跟去六人。
皇子公主年幼定然不能跟去,宓妃不在宫中,有谁来照顾皇子公主?有人委婉地提出这个疑问,皇后慢条斯理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言外之意,宓妃是皇上钦点的人,要有异议,不如自己去与皇上说。
她们要是有能得皇上召见的本事,何故期盼这次东山狩猎的机会。
询问的那个嫔妃讪讪地垂下眼。
明裳轻描淡写地勾起唇角,她才不会管旁人怎么说,那位喜欢宠着她,要是不忿,尽管去到御前告状。
是夜,圣驾去了永和宫。
这些日子安儿都睡在她这,明裳想不能厚此薄彼,冷落了儿子,便也把儿子抱到了寝殿,谁想这夜皇上过来,不过她去迎驾时看出,今夜皇上似乎心情不错。
李怀修接过明裳怀里的绥儿,儿子瞧瞧母妃,又瞧瞧父皇,他勾起一抹笑。
“绥儿又重了不少。”
明裳撇唇,“皇上可好些日子没到臣妾这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舒贵人送去的羹汤太过好喝。”
这女子话锋转的快,李怀修微顿,才记起谨兰苑送来的羹汤。他太阳穴跳了下,没理会她这句。
“朕今日过来,是要说江常在托你交给朕的东西。”
明裳想起,那张她看不懂的帕子。
绥儿被父皇放到床榻里侧,李怀修捏了把明裳的脸蛋,拇指的玉戒在那张雪白的面皮上落下一个红印子,“你知不知道你为朕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明裳茫然摇头,懵懂地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李怀修牵唇,也没打算告诉她实情。
江常在及笄那年去外祖探亲,被青莲教撸劫,逃出后,未免受人眼光,谎称是落水去了姑母家,那张绣帕所绘,正是青莲教藏匿之处,虽时隔三年,但仍旧是有大用,青莲教不除,她就有一日的危险。江常在确实聪慧,想出入宫避祸的法子,试问天底下,有哪处比在皇帝身侧更为安全。
北郡王已全部探查过,不日缉拿归案,自此,青莲教必然根灭。
这女子误打误撞,帮了他大忙,倒是个小福星,先给他生了对龙凤双胎,又为他解决了头疼不已的朝事。
李怀修勾着明裳的下颌,不徐不疾地吻下那张红唇。
这时,旁边盯着的两小只“哇”一声,也要父皇母妃亲亲。李怀修动作微顿,侧目,扫了瞬碍眼的儿子女儿,干咳一声,传进乳母,抱皇子公主去偏殿安置。
然后,明裳就被不明不白地被这位欺负。
她不解,自己为何不论惹这位高不高兴,都要受这样欺负。
明裳软在男人怀里嘤嘤啜啜,李怀修哑声说心疼她,却日寸深日寸钱,怀中的女子雪肤乌发,如妖似魅,呼吸如鱼儿般,若有近无。
这样的楚楚之姿,怕是天底下没有男人不爱。李怀修不由又想,倘若她没有进宫,此时又会在跟哪个狗东西撒娇做作。纵使知晓并无此事,仅是无端想想,他就已生出薄怒。
男人手掌推磨着那把细月要,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明裳耳边有一阵重重的闷口亨,终于终止。
翌日李怀修清醒时,披衣起身缓了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心,床榻里,那女子脸蛋冲着里侧,青丝垂散,覆着雪白圆润的肩头,睡得正香。
他沉下眉眼,忆起昨夜,确实甚是荒唐。
李怀修掀开帷幔,时辰与平时相差无几,他没再多想,唤人进殿伺候,准备上朝。
……
中秋宴那日,明裳早早起身梳妆,妃位服制比之下面的嫔妃更加繁琐,天还未亮起了身,此时明裳坐在妆镜前由着宫人梳妆,昏昏欲睡。
第093章
今年的中秋宴有太后在的缘故, 建章宫帝位下首多放了一张席位。
帝后入殿,歌舞奏起,四海同欢。
歌女聘聘婷婷, 腰肢如柳, 随曲扭动,觥筹交错, 满殿浮华光影,靡靡入目。
明裳位居妃位,与贤妃同座, 她不由向下看去一眼,曾经她便是从最下面宝林的位子走到今日,如今诞下龙凤双胎,深蒙圣眷,不知是不是这花酒醉人, 一时恍惚出神, 似乎不觉真切。
她不胜酒力地扶了扶额角, 柳眉颦颦,一张芙蓉面因饮了酒水,胜似桃花芙蕖, 如春色娇媚, 直叫人频频侧目,无心再赏这殿中歌舞。
贤妃一手拂袖落下酒盏时,余光正瞧见宓妃扶额的姿态,关切地问道:“宓妃妹妹是身子不适?”
她这一声不低不高,也引来了旁人的目光, 皇后似不经意地看去一眼。
明裳没有立刻回答,拨开鬓边的碎发, 若无其事地嗔了句,“这歌舞看得人花了眼。”
贤妃并未再问,嘴边笑得不真切,“宓妃妹妹说的是,年年这些舞曲,确实有些乏味。”
上首,李怀修听见二人一番对话,又去看殿内歌舞,伶人舞姿曼妙,比之那女子则逊色许多。他摩挲着酒盏,想到那女子诞下皇嗣后就再没给他跳过舞,待他甚是敷衍,不由拧眉,看着殿中歌舞也愈发乏味无趣,此时倒想让这女子私下跳给他看,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女子跳舞时嫣嫣含笑的神情。
但今年有太后在,宴席是不能散得那么快,他神色漫不经心,时而瞥去下首的女子,那人着华裳坐在妃位,鬓发簪琳琅翡翠步摇,眉心描梅花金箔,许是吃多了酒水,面如芙蕖,一嗔一笑,万种风韵。
李怀修沉了脸色,唤全福海。
全福海正候在皇上旁边发呆出神,忽得召唤,不明所以地近前,“皇上有何吩咐?”
李怀修冷睨他一眼,责他办事不利,“宓妃不胜酒力,去将她的花酒换成甜水。”
忽然被皇上冷眼相对,全福海心底暗暗叫苦,忙不迭应下皇上的吩咐,亲自去办。
那厢明裳也察觉自己不能再饮了,她捏着帕子碰了碰发烫的侧脸,正要离席,有人从后面捧上一蛊甜水放到案上,她愣了下,抬起眸子,就对上全福海那张笑眯眯的脸,“宓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必饮酒,皇上特命奴才去御膳房取的甜水。”
明裳诧异,不想那位也注意到自己,定是不能像敷衍贤妃那般容易,怪丢脸的。
她谢过圣恩,又道:“劳烦全公公通传,本宫去殿外透透风。”
全福海哪敢不应,立即避开了身子,询问宓妃娘娘可要人带路,明裳道不必,只带了月香出殿。
……
是日风和日丽,秋高气爽。
从内殿出来,果然没再那么闷热。明裳用帕子擦去鬓边的热气,走去了西苑。
中秋时节,花房养了各式各样的菊花摆在西苑,待内殿酒过三巡,皇上要与一众王公大臣赏花。
入凉亭中,月香蹲身拂去圆凳不存在的尘土,铺上软垫,扶娘娘坐下身子。
轻风拂面,湖心亭中一眼望去,湖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如柔软的丝绸。
明裳没得片刻的清净,自后就传进一道女声唤她,“宓妃娘娘可真是闲情雅致。”
听见这道人声时,明裳细眉轻挑,不徐不疾地转过眼,看清了亭外走近的人。
故人许久未见,江二小姐还是如以往那样盛气凌人。
三年过去,她没有嫁给柳絮白,可这位早就视她为眼中钉的江二小姐,也没能嫁入柳府。
明裳轻描淡写地移开眼,指尖轻叩石桌,一下一下,“江二小姐知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宓妃娘娘,不知宫中规矩,见到本宫,还不请安问礼吗?”
昔日江素素从来看不上眼的女子,居然做了这宫里的娘娘,可真是可笑。
虞明裳未出现之前,江素素时常出入柳府,柳江两家早就有择定亲事的意思。
她从小就盼着自己嫁入柳家,直到有一日,她偷听到柳表哥居然违背姨母的意愿,执意要求娶虞家女,甚至不惜离开柳家门庭,放弃柳氏在上京的百年基业。
她从未有过的嫉妒。
没人知晓得知虞明裳当选入宫,她有多高兴,迫不及待等着宫里传出虞氏女受人迫害,打入冷宫的音讯。
她日日盼着,谁想,三年过去,虞明裳不止做到了妃位,甚至诞下龙凤双胎,盛宠不衰。
江素素要气得呕血。
江素素没有做礼,她才不会对虞明裳卑躬屈膝,位子做得再高有什么用,倘若皇上知晓她过去的事,她不信,虞明裳还能像今日一样风光。
她冷冷笑道:“宓妃娘娘是否太高看自己,难道你忘了,你们虞家当初初入上京,你是如何勾引柳大人,引得柳大人对你痴心,让姨母动怒?”
明裳捏紧手中的帕子,眼光一寸一寸冷下来,她掀起眼,朝江素素看去。
女子乌黑的青丝挽做朝云髻,鬓间簪镶嵌八宝石的玉罗翡翠,戴步摇金钗,眉心点红梅金箔,那张芙蓉面是故人面貌,那双柳叶眼却雍容华贵,有宫中高位者的压迫自厉,不似故人,骇得江素素下意识后退半步,心头猛跳。
月香早不想惯着江素素,当初江素素因娘娘与柳公子走得太近,没少给娘娘下绊子。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斥声:“江二小姐慎言,宓妃娘娘是位居妃位,想要降罪二小姐,轻而易举。”
江素素恨恨咬唇,虚张声势,“轻而易举?”
“难不成皇上当真不介意宓妃娘娘曾经与柳大人之间的苟且之事?”
话音落下,稍许,明裳毫不在意地笑了,她扶着月香的手起身,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双美眸定定地盯着江素素,直把江素素逼迫到围栏,再退一步,她就要掉入湖中。
江素素骤然变色,渐渐生出惧怕,她惊惶道:“虞明裳,你是宫里的娘娘,我也是朝臣的家眷,你难不成还要把我扔到湖里?”
明裳挑眉,这倒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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