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琳与秋蝉同处数年,清楚彼此的脾性,水琳依照主子的吩咐,这几日偷偷留心,确实发现了些异样,但她并没查出秋蝉与听月坞以外的人有所牵扯。
或者说,她从未想过,秋蝉会与宫中侍卫私相授受。
“主子一日的晚膳都是由秋蝉从御膳房取回,每月的月银也是交由秋蝉分发。奴婢私下问过殿里的太监宫女,除去主子的吩咐,秋蝉没有擅自出过听月坞。”
跟在张贵人身边,行事谨慎小心不为过。水琳查到的结果,在张贵人意料之中,听月坞除去秋蝉,她唯一信任之人便是水琳,宓才人与她不同,能查出秋蝉与宫中侍卫暗通款曲,必然是早就有所疑心。看来那背后之人也是发现了秋蝉与侍卫私会,才利用这一点,拿捏住了她的人。是怕打草惊蛇,出了大错,倒不是奔着她腹中皇嗣来的,反而是有心……挑拨她与宓才人,让宓才人与她反目。
“平日秋蝉取晚膳月银,都是哪个宫人跟着?”
水琳回忆一番,很快回道:“是殿外洒扫的宫女,春儿。”
……
这夜本不该春儿守夜,因轮值的宫女忽然身子不适,央求着春儿替她一日。春儿年岁小,没有脾气,又是下等丫头,没人做的杂活累活都推给她,那宫人理所应当地让春儿替了一夜。
春儿抱着被褥铺到外间,主子夜中有饮水的习惯,春儿掐着时辰,端着烧好的温水进内殿伺候。
此时已经夜深,殿内掌着明烛,张贵人肩上披了厚实的绒被,手中捧一册书卷,正在灯下翻看。
春儿瞧一眼外面的天色,捧着温水上前,“夜深了,主子仔细身子,早些歇下吧。”
主子因着有孕,近日身子折腾不断,好不容易养好些,万不能再坏了,春儿是真心为主子担忧。
张贵人接了温水,捧到手中,书册自然地折起一角放到案头,眼眸落到床榻边的小丫头身上,问道:“我记得今夜是叶儿守夜。”
春儿怕主子误会,立即解释道:“叶儿姐姐身子忽然不适,怕伺候不妥,才换了奴婢。”
张贵人笑笑,温下声,“我倒是常见你在廊下提水洒扫,见你年岁不大,重活不必揽到自己身上。”
不知为何,听了主子这两句话,春儿忽然眼圈一热,生母早逝,五岁被父亲三两银子卖给牙婆子,机缘巧合才入了宫,姑姑看她为人老实能干,才指去伺候怀了皇嗣的张贵人,长到现在,头一回有人与她说这般贴心的话,此时就是叫春儿为张贵人上刀山下火海,有这两句话,她也愿意去做。
她鼻头酸涩,摇头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吃得苦,不怕累!”
小宫女不过十三岁大,满脸稚气,那双乌黑的眼珠却是赤诚真切,张贵人心底动容,倒是个知恩的丫头。
张贵人饮了几口温水,让春儿吹了琉璃宫灯,春儿吹了两盏,片刻犹豫后,忽然转身,神情极为挣扎,“奴婢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知主子。”
“此事可是与秋蝉有关?”
春儿眼神诧异,见主子亲口提起,八分的犹豫化作三分,她本担心主子不相信她所言,既然主子已经疑心,便没什么不可说的了。这件事在她心底积压数日,只要见秋蝉姐姐出听月坞,她便不自觉与那侍卫联想在一起。担忧这事既然被她发现,说不准会被旁人察觉,给主子招惹麻烦。她入宫后进司衣司浆洗,给六宫送衣见过不少苛责的主子。她感激姑姑将她调来了听月坞,虽是在院里洒扫,也时常被多分差事,但主子体贴关怀,时常散些月钱,往下面分汤水糕点,也从不打骂奴才,春儿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都禀与了张贵人,其中还包括秋蝉去顺湘苑那日,说的一番话。
月色泄出的银辉拂过张贵人的侧脸,“这事还有谁知道?”
春儿嘴严,又因秋蝉是伺候在主子身边的大宫女,她不敢多言,只她一人知晓。
闻言,张贵人对春儿又多了几分赞赏,秋蝉出了这厢事,定然是不能再留,春儿性子再多加磨练,她日可留在身边。
“我有一件事交给你,办好了,日后由你进殿伺候。”
第046章
这夜皇上召了许久未得幸的姜贵人侍寝。
景平宫思水殿是姜贵人的宫所, 姜贵人是宫中旧人,自打新人入宫,姜贵人就没再侍寝过, 今夜圣驾忽然到了景平宫, 叫人一时摸不清头绪。思水殿大喜过望,其余各宫则是嫉恨不平。
“奴婢白日才从内务府取了新裁的冬衣, 主子不如换那身新衣裳接迎圣驾。”青书扶着姜贵人出了暖阁,招来小宫女去取主子那身新衣裳。
姜贵人面含喜色,匆匆进了殿内, 坐到妆镜前吩咐人梳妆涂粉。她对着妆镜照了又照,“颜色要相衬相宜才好,取两支靛青的簪子为我戴上。”
宫人放上新的琉璃灯,又将熏香换了,不等姜贵人簪好簪子, 圣驾到了景平宫, 姜贵人一面抚着鬓发, 一面扶着宫人,匆匆跨过门槛。
到了宫门前,她低垂着眉眼, 屈膝福宫礼, “皇上万福金安。”
李怀修虚抬起手,让她起来,“爱妃不必多礼。”
六宫嫔妃,姜贵人算不得受宠,却也没人敢看轻了去, 毕竟,姜家在前朝也是新贵, 正得力,光是出身,就赶超了入选嫔妃一大截。
宫人奉上糕点,姜贵人手执瓷壶,沏上热茶,动作行云流水,端得是温柔娴雅。
“嫔妾父亲从肃州带回的雪山银针,不值钱的小玩意,嫔妾甚是爱饮,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寻常的雪山银针并不难得,贵重就贵重在,是肃州所产,取一株须得费劲十分心力,罕见值千金。
李怀修捏着瓷盏的杯沿轻晃,“你父镇守肃州多年,为一方百姓尽心尽力,此番回京述职,朕欲作有褒奖。”
姜贵人手心一紧,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皇上为君,父亲为臣,臣子自当效忠君王,父亲要是知道,定当欣喜感激!”
她顿了下,又道:“嫔妾还听闻,父亲此行回京途中,偶然抓到青莲教教使,此人乃教中紧要之人,待押回京城,料想定有大用。”
青白的茶叶飘着璇儿,打出一圈浮沫,李怀修推了下扳指,“青莲教要复前朝野心勃勃,朕早有根本异党之心,你父亲在此事上确有大功劳。”
他掀起眼,“你父亲有大功,你侍奉在朕身侧多年,也该有所嘉奖。明日朕下召册封你为正三品嫔位,如何?”
皇上对后宫位份一向苛责,姜贵人无子能做到如今位子,一是因她早入王府,二便是因她的家世。父亲虽非要职,但早年站对了队伍,跟随皇上,才得如今的地位。
姜贵人一时恍惚,竟没回过神,久不得圣宠,如今好事接连而至,颇有被砸晕的错觉。
她忙起了身子,跪谢皇恩。
翌日天明,送走了圣驾,青书红着眼圈,跪地激动道:“奴婢恭喜主子得偿所愿!”
旁人不知,青书最为清楚,主子何尝不想得一分圣宠。皇上本就少进后宫,新人入宫后,皇上更鲜少来看望主子,昨夜简直是喜从天降!
御前的圣旨传下去,六宫皆是惊诧。谁也不曾想过,没有诞下皇嗣,又甚少得宠的姜贵人,升到了嫔位。
这其中的缘由,没有比全福海清楚。自大魏建朝后,青莲教便一直流窜于民间,企图光复前朝,猖獗多年,今岁南北灾情四起,少不得有青莲教从中作乱。姜贵人的父亲姜海,误打误撞活捉了青莲教教使,解除心腹大患,皇上自然有所嘉奖。但全福海总觉得,皇上似乎并不高兴。
李怀修翻看完昨日呈上的折子,指骨点了点封了漆的红泥印,“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送进宫的?”
全福海摸不清皇上的意思,回忆一番,回话道:“后午时分,皇上在承明宫歇过晌,密奏八百里加急送进的京城。”
“八百里加急?”李怀修勾起唇角,眼底晦色深深,“姜海倒是爱女心切!”
全福海脖颈一抖,脑袋很快转过弯来,既是八百里加急送进的宫里,姜嫔怎会比皇上提前得知消息!姜大人大抵是得知姜嫔在宫里久不得圣宠,才提前告知了姜嫔,由姜嫔亲自说与皇上,皇上自然要对姜嫔有所厚待。姜大人早年追随皇上有功,如今却是越老越糊涂了,皇上看似一视同仁,实则最为多疑,联想到皇上近日心情都不大好,全福海记起早早传入宫里的密信,皇上大抵早就知道姜大人活捉了青莲教教使,静等着姜大人要做什么。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姜家在后宫里只有姜嫔一个主子,大抵是看后宫两位主子怀了身孕心急了,想要姜嫔早早诞下皇嗣,为来日夺嫡做上筹码。
全福海汗毛倒竖,不敢再深思下去。
……
前朝之事姜嫔不得而知,她只当皇上是念及父亲功绩,才恩宠于她。往日姜嫔到坤宁宫问安,最是话多的一个,昨夜得了圣宠,反而安静下来。
姜嫔姿容在后宫一众嫔妃里算不得出色,她眉眼纤细,今儿着了一身绛紫的宫裙,端庄华贵,相较以往贵气许多。
踏出坤宁宫的宫门,有嫔妃近前攀谈,“恭喜姜嫔姐姐了。”
明裳瞧了眼说话的嫔妃,不欲过多停留,正要离开,被姜嫔叫住,“宓才人今儿穿得素净。”
闲谈的两句话,明裳不好避开,柔声道:“绛紫的绸缎衬姜嫔娘娘。”
姜嫔掩唇轻笑,“什么衬不衬的,内务府新裁的样式,本宫瞧着新鲜,昨夜恭迎圣驾也穿了这身,皇上也是喜欢。”
姜嫔话里的意思落到最后一句,新人入宫,承得雨露最多的莫过于宓才人,宓才人受宠,宫里人尽皆知。换作旁人,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偏生,宓才人不争不抢,也从不嫉妒。姜嫔今日是要知道,宓才人究竟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的平静。
她笑着,注意着明裳的神情,笑意不达眼底。
明裳听出姜嫔话中他意,不解姜嫔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仅是为了在她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宠?依她对姜嫔的了解,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她眸光微挑,“嫔妾与姐姐同为后宫嫔妃侍奉皇上,理当奉着皇上的心思,姜嫔得皇上圣心,嫔妾也为姜嫔高兴。”
她能为自己高兴?姜嫔眼底泛出一丝轻讽,六宫嫔妃面和心不和,巴不得自己独得皇上的偏宠,她也同为嫔妃,既进了宫,当真不在意旁人比她得宠?
笑话!
姜嫔转身离开,没再停留。
……
秋蝉捧着新裁的冬衣出了内务府,天上飘着零星的雪花,她出来没撑伞,怕染湿了主子的衣裳,捂到怀里,加快脚步。拐过宫道,正与矮着身子的小太监擦身而过,她回头看一眼已不见了的人影,抿唇掐紧了手心。
一月前,她得知高大哥双亲病逝的消息,见他一双鞋穿了多日,亲手做了双鞋送给了高大哥。见面的地方隐蔽,不知怎的偏生叫那个小太监发现,认出她是伺候在张贵人身边的大宫女, 拿捏住了她这个把柄。
秋蝉深深吸了口起,打开手中字条。
寒风刺骨,冻得她手脚都有些发麻。她剁剁双腿,揉碎了上面的墨渍,塞回了衣袖中。
听月坞
秋蝉甫一踏进殿门,春儿立即追到近前,似是跑了许久,额头都沁出可汗,春儿拉住秋蝉的衣袖,着急道:“可算是找到秋蝉姐姐了,主子正寻姐姐呢!”
秋蝉心口咯噔一声,连笑意都有些勉强,“我闲着无事,去取了主子的冬衣。”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整了整衣袖,仿似无意地问,“这般着急,是出了何事?”
春儿张望了眼四周,悄咪咪道:“我也只听了一耳朵,好似是与府上有关。姐姐自府邸就跟着主子,料想比我清楚。”
府上?
秋蝉心口微松,心头的大石头落下,转而轻轻皱起眉,主子母家早已没落,老爷又被调离上京,何来的府上?
她把衣裳交给春儿,掀开帷帘进了内殿。
殿内,张贵人靠着引枕,一手抚住起伏不平的胸口,地上有打碎的茶盏,茶水浮在桌面,汩汩淌到地上,水琳在旁边伺候,眼圈通红,都要哭了出来,“主子怀着皇嗣,可万不能动气伤了身子!”
秋蝉迟疑地福了身,“奴婢请主子安。”她顿了下,又道,“主子身子不适,奴婢先去通传太医吧。”
张贵人唤住她,“不必。”
她抚住胸口轻咳,面容无色,仿似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秋蝉愈发不解,捧了新的热茶端到近前,“主子这是怎么了,动怒于身子有损,主子还怀着身孕,千万不能伤了身子啊!”
“你二人自府上就跟着我,我身边的事,你二人最是清楚。”张贵人平复下呼吸,眼底冷光闪过,她捏紧了衣袖,语气讽刺,“多少年的旧事,竟拿到今日威胁于我,当初全然是我看错了眼!”
提到旧事,秋蝉心底先是回忆了一番,水琳抹掉泪水,转头对秋蝉解释道:“是陆二公子,他竟拿主子当年相赠的帕子威胁,让主子给他拿三百两银钱,可主子在宫里尚且捉襟见肘,哪来的三百两银钱给他!”
主子与陆二公子的事秋蝉确实知情,陆二公子是商户子,攀上张家才做了皇商,张家站错了队,陆家商户自然受了牵连,只是陆家当时的家主有几分头脑胆识,捐出大半家财离开上京才得以全身。数年过去,那陆家怎的又来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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