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个从他手里逃过一次的女子,大概也是他不愿杀的。
至于她所说的有多重要,他相不相信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这个人不能死在他手里。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若是真把她弄死了,或许会后悔。
他极度厌恶不安地闭上眼,缓缓松开握住她的手腕,也将少女略显苍白的笑颜从脑中摒弃。
他正欲赶人走,谁料下一秒,身前的姑娘却在他松手后反握住他的手腕,耳边传来她轻柔的劝哄,她说:“这次不许躲了。”
姜挽月用还完好的右手探了他的脉。
谢长绥也陡然抬眸,一双红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地盯着她,一点点看过她的脸。
这姑娘生得好。
如烟柳眉,眼似秋水,琼鼻朱唇,若非气色不佳,唇色本该再娇艳些,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的花容月貌。
这样一张脸,凡是见过一次便不会忘了。
可他似乎不太清醒,这张脸看着看着竟又变成了另外一张陌生的脸,如此反复变换,有时还会变成太玄剑宗那些人的模样,要不是她身上还穿着女子衣裳,恐怕已经命丧他手。
于是,在姜挽月拧眉沉思时,他的嗓音突然骤冷:“你是谁?”
姜挽月听出他话里防备她的意思,顿了顿,放开他的手,眼珠微动,思考了一下怎么说。
好一会儿,她看出谢长绥眉间的不耐之色,忙开口:“苏轻竹,我叫苏轻竹。”
“苏轻竹……”
谢长绥眼前的她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看着是有些眼熟,脑海中也依稀记起一些画面。
大多都是些他强撑着身体背着她不知去向何处的记忆。
想到这里,他微蹙眉,渐渐对她彻底放下了戒备。
“你怎么也法力尽失?”这时,姜挽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方才她替他把脉,居然发现他和她一模一样,与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谢长绥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意外,沉吟片刻才道:“自封。”
自封?
姜挽月一愣,随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难不成……他也在担心自己会滥杀无辜?
否则他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自封这一身法力?
对此她也没多问,毕竟眼前的谢长绥情绪并不是十分稳定,万一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怎么办?
索性她噤了声,目光缓缓落在他的左手上,那儿的道袍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她动作轻柔的将他的袖挽上去,露出他手臂上的那一长条狰狞的伤口,一眼便知,是他自己用匕首割开的。
她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是扫视了一圈他的房间,连一瓶药都不曾看见。
她只好先撕扯下自己的裙摆衣料,一圈一圈缠在他的手臂上替他先把血止住。
“好了。”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继续说道:“等廷玉拿完药回来,我晚点再来看你。”
她缓缓站起身,因身子虚,站直后不禁踉跄一下,大脑阵阵晕眩,眼前一片漆黑。
她扶着床架闭眼深呼吸,好一会儿才睁开眼,下意识垂眸看了一眼谢长绥,却见他紧锁的眉心似乎松了许多。
他的眸子一片沉静,深深望着她,突然发问:“你的身子还没恢复好?”
“你……怎么知道?”她迟疑开口,要是他记忆混乱大脑不清醒的话,他应该是想不起这些根本不值一提的事才对……
谢长绥嘲弄一笑:“苏轻竹,你当真以为我毒发之后是傻的不成?”
姜挽月:“……”
很好,看来他的意识已经渐渐回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
她连忙摇头:“怎么可能,我只是为了自保,你也知道的,你当时那个样子……对吧?”说着,她又抬了抬下颌,暗示自己的脖子。
她其中的话并未解释清楚,但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谢长绥微微颔首,唇畔染着似有若无的笑,“也是……”
“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先走了?”她提着裙转身,刚走出去几步,靠近屋内那一地狼藉时,身后突然传来他冷静清醒的话。
他说:“不要再来了。”
她脚步一顿,微微侧身,正要转过去说话。
又听见他一字一句道:“若我把你错认了,为了自保,或许会误杀。”
“所以,别再来了。”
姜挽月微怔,没想到他竟会同自己坦诚相待,她就这么望着隐在暗处的他看了一会儿。
良久,她启唇道:“难道发病了,受了伤,也不用药?”
“不用药又怎么好?”
谢长绥扯唇笑:“胆子这么小,还敢来?”
“那我就离你远点,反正你现在和我一样,也使不出什么术法。”
话落,也不等他回应,她转身出了房间将门合上。
寺庙内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离开了这里,纷纷回了自己原本的家,可他们的家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如今一条长街望到头,尽是百姓们在重新搭建房屋,太初弟子则分工行动,一批负责运送材料,一批负责帮百姓们建造楼房。
一眼望去,满目苍凉。
姜挽月也不知自己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大师兄朝自己走了过来。
陆云山本想训斥她几句,却看见她望着街道上的百姓出神便没了这心思。他来到她身旁,开口道:“师父有令,让我在天临一百里外设下一道屏障,凡妖魔入侵,我们便会第一时间知晓,届时赶来也来得及。”
“等做完这一切,再帮天临国重新恢复往日的景象,我们就能回去复命了。”
闻言,姜挽月轻点了下头,是该回去了。
年底的仙门大会也快了……她还要把谢长绥带去太玄呢。
到时候,或许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将不再是苏轻竹,只是姜挽月。
思及此,她轻抿唇,侧眸看向身旁的大师兄。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炽热,惹得陆云山一身不自在,他没好气道:“还有心思在这儿杵着,有这力气不如回去躺着养好身子。”
“大师兄。”她眉眼带笑,饶有兴致开口:“分明担心我担心得不得了,还非要训我几句。”
“你这个臭丫头!”陆云山听了她这话便不由得来气,“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纵容你出来瞎转悠!”
“好啦好啦,我现在立刻马上,回去躺好休息。”她失笑道,随后往院中走,并回头说了一句:“师兄,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很好的师兄?”
陆云山黑着脸:“我就你一个马屁精小师妹,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拍我马屁?”
姜挽月笑着挥挥手,扬声道:“不同你说了,再见。”最后两个字,她拉长尾音。
或许,当她不再是苏轻竹的那一天,眼前她拥有的一切,也不再是她的。
全世界最好的师父、大师兄,还有廷玉,终有一日,他们都将与她毫无干系。
而她,成为一个平民后,大概也不想再拜入仙门重新择师。
毕竟她的师父只有一个,师兄也只有一人。
她回房给自己重新换了一次药便躺下休息。
直到慕容廷玉来寻她,见她在休息,便把药放在了桌上。
临走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闭目休息的姜挽月,短短几日,竟瘦了这么多。
若不是他们身处天临这鬼地方,他甚至想拉着他的神女姐姐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给她的身子好好养回来。
可是他做不到,天临国什么也没有,连一顿像样的饭也没有,更遑论大补的汤药。
也不知道太初有什么好,天临国又有什么值得她这么付出的,她分明不必如此……不,她可是神女啊……
他的神女姐姐从来都是以民为先,她的心里只有天下苍生。
从不在乎自己生死的她,才是他记忆中的神女姐姐。
是啊,这才是他的神女姐姐……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一定要围着那个姓谢的,选择跟他一起留在太初?
为此,甚至还故意骗他,骗他说来太初是为了寻人。
可是他找了这么久,整个太初的弟子都被他辨认过,除了陆云山,整个太初再无一人眼角有痣。
她分明是在骗他。
她来太初的目的根本不是这个……
她根本就是冲着那个姓谢的而来!
为什么呢?
难道这也是太玄宗主给她下的令吗?
他已经很长时间纠结于此了,想当面质问她,可又害怕惹得神女姐姐心生厌烦。
他不想给她添堵,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此时此刻,他看着虚弱至此的姜挽月又想了许多,随后渐渐释然了许多。
他想,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是太玄宗主给她下的令,所以她才不能告诉他。
他的神女姐姐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有她必须要完成的事。
他不能给她添堵。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帮帮她,帮她尽早完成任务,早日离开太初这个是非之地。
第66章 动容
◎人人都想要他死,人人都道他十恶不赦。◎
姜挽月还有话没有向谢长绥问清楚。
醒来后看见桌上放着的药便知道是慕容廷玉来过了。他带来的药几乎有十瓶左右,瓶身上分别写着各种丹药的名字。
她先是挑了几枚丹药服下,随后就带着这十瓶丹药去了谢长绥的寮房。
毕竟她说过的,还会回去。
谢长绥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极其不稳定,也难怪他都有好几日没离开过房间了,而师兄他们光顾着她,也没能记起他来。
她先是象征性轻轻敲了敲房门。
当听见屋内的那声“进”时,她提着的心稍松,至少可以证明,此时此刻的他大概是清醒的。
于是她推门而入,来到桌边,将怀里的药瓶全都放在桌面,随后侧头看向谢长绥所在的方向。
谢长绥正一副病容,恹恹地靠在床榻上,他掀着眼皮一瞬不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黑眸深沉似渊。
姜挽月对上他的眸子,顿了顿,突然问出一句话,打破这份寂静,她问:“现在认得我吧?没有错认吧?”
说完,她眼珠子一转,又瞧了眼手里的药,说道:“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嗯。”他轻声应,随后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苏轻竹。”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念出来,莫名让人有种熟稔的感觉。
姜挽月看了他一眼,从药瓶中倒出几枚丹药在掌心,再来到床边朝他摊开手,“吃药。”
谢长绥也没客气,一点点把药吃完。
身旁站着的少女纹丝不动,像是在等着什么,他微侧眸,“还有事?”
就等着他这句话,他一开口,她便顺势坐了下来,问道:“那天你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詹信的人会突然撤离?”
听她突然提起魔域的事,谢长绥不由得抬眸瞥她一眼,顿了顿,“想知道?”
虽说她猜到了一些,但还是要听听他的说法,于是她点了下头,继续说道:“是你做的吧?”
“还有……”她有些欲言又止,留意着他的脸色,道:“还有容修,又是怎么回事?”
听见她又提起容修的事,谢长绥沉吟片刻,忽然侧头,视线越过姜挽月落在了她的身后,话锋一转岔开话题道:“给我倒杯水吧。”
姜挽月顺着视线往回看,看见了桌上平时用来饮茶的杯子,她走过去,想要尽快倒杯水给他,拿起水壶才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不禁皱起眉头,回头看他:“没水了。”
两人相顾无言。
姜挽月的目光缓缓下移,盯着他干裂苍白的薄唇看了一眼,随后出去弄了半壶水来。
她倒了杯水,坐在床边递给他,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水喝完。
等了短暂几秒,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又给她倒了两杯。
两杯下肚后,谢长绥才把水杯递给她,掀眸深深看她一眼,道:“容修的事,是整个妖都的事,你若是知道了……”
他说到这顿住片刻,随后又意味深长道:“你若是知道了一切,就必须随我一起去妖都。”
此话一出,室内陡然静得针落可闻。
在谢长绥沉沉的注视下,姜挽月思忖着,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你要去妖都。”她的话并非疑问,而是笃定。
他微微颔首,不否认。
“为了容修?”她问。
然而不等谢长绥回答,她又一蹙秀眉道:“为什么?”
听了她质问般的话,谢长绥忽然弯唇,似笑非笑看向她道:“苏姑娘,问得这么清楚,对你没什么好处,这一切也与你无关。”
姜挽月下意识抿唇,捏着杯子的手也略一收紧。
“谢长绥,你……你能不去吗?”她问得突然,随后也意识到了不合适,便解释道:“妖都和魔域对你来说都太危险了,而且你的身子……如果可以,回太初养好伤才是最重要的。“
闻言,谢长绥微蹙眉,似不解:“你这是在担心我?”
她迟疑地点点头。
紧接着,谢长绥逼问:“为什么?”
姜挽月下意识动唇,想说什么,却有些哑然。
她总不能说,是想要把他带去仙门大会,才不希望他去妖都的吧?
但她也没有说错,妖都对他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思及此,她又觉得好笑。
去仙门大会也是死路一条,有哪里是不危险的呢?
她分明是要把他带去仙门大会送死的,现在又在顾虑些什么呢?
她渐渐回神,发现他还在盯着她瞧,顿了顿,轻声道:“我不希望你死。”她这么解释着,却让人难以分辨其真假。
“是吗?”谢长绥蓦地笑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妖都?”
姜挽月:“……”
她只觉得这话听得让人头皮发麻,她和他,两个人去妖都,不是送死是什么?
“不愿意?”他轻挑眉,又略略点头,继续道:“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既如此,那我们便就此分别罢?”
“不行。”姜挽月几乎想也不想就反对了他的意思。
如今距离年底的仙门大会还有几个月,她也不着急把人带去仙门大会,只是担心他去了妖都,又惹上什么祸事……
但他是谁?
是谢长绥。
她拦不住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阻止他。
如果她非要想改变点什么,那么只有一条路。
和谢长绥一起去妖都,最后再把他好好带回太初参加仙门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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