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的不是这个!”
“抱歉,我只是个小研究员,只能帮你解释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好了,根据越级统一论——”
“我才不管什么几桶一轮!”她吼道,“我问的是你,你到底是谁?”
“三一学会的魔法师。”他平静地说,直视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背后用大拇指掐着自己,“至于维克多公爵……是的,我欠了他很多。但那都和你无关。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些事我不打算告诉你。”
大概是因为这次他足够强硬,或者因为她的怒气已经彻底消耗了个干净,维洛没再追问,看起来有些泄气,“好吧,算了。”但是看她的眼神,卢卡确信假如下一次还有追根究底的机会,她也绝不会放过,“你已经把山谷里的法术全都解决了吗?”
“破除表层法术不代表解决了问题。”他抿了抿嘴,“‘水源’的来源还在更深的地方。至于别的,我们脚底下更麻烦的事情最好等三一学会来解决,虽然我们已经比之前在附近调查的研究员走得更远了。唉,愿他们安息。我希望至少下次效能部派来的调查员别再走到半途就迷路,法监部不会放过看他们笑话的机会……”
他皱着眉闭上嘴,咳了一声,希望他的同伴没注意到某些不对劲。
不过维洛显然对此不是很敏感,“更麻烦?底下有什么?”
卢卡沉默了一会儿,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一条瞳角石矿就被埋在浅浅一层动物骨骸下。
即使现在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出他们脚下蕴藏量巨大的矿脉向四方绵延如同巨龙一般蛰伏,矿石内部的银灰色丝线仿佛云雾一般旋转。
这里的瞳角石已经储存满了能量,太珍贵也太危险。因此他张开嘴时还没有决定要说实话还是编个理由敷衍过去。
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看见维洛的鼻翼翕动,猛地将脸转向一旁,帽子上垂下来遮耳的毛皮在空中一甩。
“谁在那儿!”她叫道。
他同样望过去,但他没有狼的眼睛。维洛出了她的骑兵刀,于是他也将上了膛的枪从腰间抽出来拿在手里。
“是什么?”他问。
“不知道。我闻见了气味,好像在哪儿遇到过。但是这个……‘东西’——”
她没有说完,因为那个“东西”扑过来了。维洛跳到他左侧,朝上一挥剑,正面撞上了黑暗中的某样武器,发出钢铁碰撞的刺耳声响。
接着突如其来地,卢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风从耳边掠过。一把匕首刺进他的腹部。
枪从他松开的手里坠落地面。剧痛使他想要高声喊叫,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细的惊呼。他死命抓住来者握刀的手,感觉握住的全是自己温热粘稠的血。
第17章 地底之光(一)
维洛回身用肩膀撞在那个黑影的腰上,将偷袭者顶开,又一刀砍下去,逼得来者后退两步,抬起手里的匕首阻挡。
但她的同伴已经倒下去了,空气里忽然满是鲜血的味道。她感到愤怒像被自己的剑尖掀起的旋风一样升腾起来。
偷袭者裹着一身看不出形状的黑袍子,她只能看见那张白得不似人类的面孔在兜帽下时隐时现。这个对手高大而敏捷,力量惊人,速度奇快,虽然用的是短匕首,可即使维洛手拿长刃的骑兵刀拼尽了全力,也还是时时被压制,难以找到破绽,丝毫占不到便宜。
早先她全靠了自己超乎常人的力气,才能在跟比自己高壮很多的成年汉子战斗的时候占些优势。那还不算她老爹阿列克谢故意不使全力的情况。而现在,她好像忽然才明白过来,自己只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而对手一开始就是冲着杀人来的——在这回事上她的经验实在欠缺得可怜。
左臂的绷带下边散发出奇怪的味道。伤口还在愈合,好像骨髓里刺进了冰,又好像皮肤上烧着火,整个小臂又疼又痒,几乎使不上劲,成了她的负累。她咬住牙坚持着,用阿列克谢教她的方法单手握剑,侧面迎击,把左手藏在背后。
然而她既想要一剑劈掉敌人的脑袋,又想尽快将他赶跑,好回去检查卢卡还有没有救。这让她的动作变得犹豫了。第二次犹豫的时候,对手没等她来得及懊悔自己的失误,正面一闪,接着瞬间出现在她侧面,匕首正对着她破绽百出的左侧胸膛,快得连风也赶不上。
那一刻她头脑空白,好像周围的时间都静止了。她睁大眼睛,看见直指自己心脏的刀身上有一道血槽,靠近象牙手柄的地方刻着一朵七瓣的花,薄而尖利的刀尖在捅进她的胸口之前刺穿了一片落下的细雪。
但那匕首在最后一刻忽然撞上了无形的盾牌,叮一声弹飞到空中。偷袭者措手不及,只能向后一跳,同维洛拉开距离。
维洛全身一激灵,回过神,才发现卢卡已经站起来了。
她飞跑回他身边,发现他面色惨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一手按着肋下,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至少生命无虞。
“你的伤口……?”
“没事,已经不要紧了。”他只说,移开那只手给她看。他的衣服上破了个洞,晕开一大片暗色的血迹,底下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
偷袭者再一次朝他们两人扑过来。维洛跨前一步想要迎上去,却被卢卡伸出手臂拦了下来。敌人又一次狠狠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与此同时卢卡的身体很轻地摇晃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气力不支,但还是紧抓住短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圈。
仿佛幻觉一般,一具奇怪的骨架从他们身边的尸骸中间站起来了。它的身躯短小如豺狗,却顶着老虎的头骨,颅上排列着三对野牛角,前腿是刀锋一般的熊爪,后腿却是驯鹿的蹄子。
这个怪异的动物低伏着,一下一下开合着嘴,上下颌碰撞发出有力的咔嗒咔嗒声。此时从他们脚下的尸骨堆里又飞出几节骨片,依次接到它的尾椎上,组成一截如巨蟒般长的尾巴。怪物昂起头,耀武扬威地甩了甩长尾。
偷袭者砍向骷髅的颈椎。骷髅跳到空中,轻巧一转,偏头咬住了他的手腕。那人被猛力扑倒在地,激起一阵稀里哗啦的骨头碰撞声。
“是谁派你来的?山谷里的法阵是谁布置的?”卢卡大声问道。
偷袭者与那具骨架搏斗着,喉咙里发出尖利的怪笑声,全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好吧,”卢卡说,从地上捡起他的手|枪,“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我自己来找答案。”
怪物用牙咬住那人的右臂,将他朝这边拖过来。但偷袭者听见这话,竟然左手抓住匕首一挥,砍掉自己的右臂,从骷髅的口中挣脱开了。
维洛冲上去,而卢卡扣了扳机,枪口在黑暗中冒出两束火光。但她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那人闪出很远,枪声还未消失,便在林间忽地化为一股雾气消散了。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她狠狠踢飞脚边的一堆骨头。
“操纵几块骨头之类的死物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魔法师咳了两声,心不在焉地低声说。他左手食指在剑柄上敲了敲,那整具骷髅便一下子坍塌下去,碎成了原先的样子。
“我是在问那个影子!”
“是啊,杀人的影子——总之不是人。守卫这个湖底下东西的某个法术,我猜。很奇怪,我从来没见过——”卢卡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你的手怎么样?”
“别担心了,能动。”维洛活动着左手走到他近旁,还有些恼火,“你的伤口呢?……等一会儿,刚才你肯定用了魔法,对不对?”
卢卡沉默地点点头,朝她张开右手掌。于是维洛看见了他手里那块状似黑曜石的碎片,其中嵌着一道轻烟般发光的银丝。
“瞳角石,珍贵的储存魔力的材料,白龙的右眼中长出的黑山。瞧,魔湖半年来吞了不少动物,这一小块里边蕴藏的力量足够给一个复杂的大型魔法提供动力了,而下边不知道还埋着多少。”他朝仍埋在地里,只露出顶端一小部分的矿石挥了挥手。“必须尽早出山谷……我猜这一回不得不通知一些人了。最好带着它,以防万一。而且……子弹用完了。从现在开始,我们最好隐藏行迹。”魔法师忧心忡忡地摇摇头,挥起他的匕首——
不。维洛注意到卢卡实际上用的是那把公爵家的短佩剑。她知道即使自己再问一次剑的来历,他也不会回答的。看样子他一点也不情愿带着这两柄剑。那是自然的,他有多么憎恨维克多公爵一家啊。
所以他没有全部说实话,不是吗?也许他放弃使用法术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必须用到这把剑。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眼下他咬牙切齿,双眉紧锁,挥剑的动作也既生硬又敷衍,全然不似她曾见过的戏台上那些骄傲而从容的魔法师。
一些灰色粉末飞扬在他们周围,闪烁一阵之后便消失了。
“可万一那鬼东西守在原地呢?”维洛在他们回去的路上问。
“……一天之内施法者恢复不了力气。他们的防卫措施太单薄了,我怀疑知情者不多。这很反常,要知道从战后……到现在,对瞳角石有兴趣的人越来越多,更别说三一学会内部。”他似乎一直在想些很不愉快的事,并且不准备和她分享,“对了,天亮之后我想我要到湖对岸去一趟,检查这湖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有必要,还得把它堵上。”
“你不是说让三一学会的人来处理吗?”
“真抱歉,可能我们刚刚认识所以你还没有发现,不过我就是一个‘三一学会的人’。我至少得确认之后路上不会再出差错。”
维洛只是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她已经快习惯了,这个人看起一副对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法放着不管。要不是他站出来,鬼知道那时她在马厩里会受到什么待遇。
“放心吧,我们的时间充裕,这不会耽误太久的。”卢卡说,但更像是在自我安慰,“比尔·威金斯还在路上,我们出了山谷正好可以截住他。”
天亮之后,他们牵着马,绕湖边走了一段路,拐进一道两山中间的峡谷,很快找到了那个隐蔽的源头。
这是原先采煤的矿井入口。旁边有一架笨重的抽水机,铁铸的锅炉和管道表层布满锈蚀,底座几乎腐朽了,接合处却被磨得铮亮。出水口下有一条没有被雪覆盖的沟槽一直延伸向曾经的湖。
“还在更底下?”卢卡摸着下巴,“稍等一会儿。”他半跪下去,在雪地上画一个很小的法阵。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维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里面的味道让我不舒服。”
魔法师抬起头,“你闻到了什么?”
维洛往四下嗅着,皱起眉,脑海里浮现出地底弥漫着血腥味的巨大冰层,以及冰层下封存的尸山中一张张死人脸。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还有一头巨兽的味道。她浑身一哆嗦,呸了一声,把那画面从脑子里赶跑,然后如实对他说了。
卢卡笑了。“那不可能。”他说,“这只是个渗水的矿井。”可他的神情同时也变得很忧虑,又低下头去,专心把法阵画完。五分钟后他站起身来,眉头紧锁,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左手心。
“我要到下边去。”最后他宣布。
维洛吓了一跳,“什么?”
“他们找到了祭坛!”他低声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找到了祭坛……然后只用来做这种事!”
第18章
卢卡的腿已经迈进洞口里去了,女孩立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回来。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没明白,你要到下边去?可是……”
“你可以在上边等。”他很快地说,想挣开她的手,“如果你害怕的话。”
“别说蠢话!”她大声说,“你……你疯了!在赶路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是还要找你的老师吗,还有怀表!”
这时他才停住了,很慢地睁大眼睛。 “天哪,你说的对。”他甩了甩脑袋,“唉,看起来是我犯蠢了。我想……我想今后还有机会。出山谷之后必须尽快通知他们,把这里保护起来……”
“对,就是那样。”维洛说,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既不需要到里边去,也不会被独自留在外边了。
然而在忙着争执的时候,她无意间松开了马缰绳。当她发现这一点并且回过头去时,那匹高头大马似乎受了某种神秘感召一般,低下头去,钻进了黑不见底的洞口。
两人同时冲向洞口,想要把背着行囊的马匹拉回来。他们撞在一起,维洛只觉得卢卡的手臂碰着了自己的肩膀。他发出一声不敢相信的轻声惊呼,整个人跌下了倾斜的坡道里。
她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她骂了一声,望着黑黢黢的深处犹豫了一秒,无可奈何地咬了咬下嘴唇,随即踩着干冷的泥土跑了下去。
卢卡停在了一处平台上,狼狈地半趴在被掘出的碎土里。 “我在这儿。”他咳嗽着,声音在甬道里回荡。
维洛的眼睛立刻就适应了黑暗,但心脏还在咚咚直跳。她加快脚步赶过去。 “咱们的马呢?”
“往更下边去了。”他背靠一根木头柱子支撑自己站起来,脸被某块尖利的石头划出一道伤口,外套上沾满了水底的湿泥。
“真不敢相信……”她望着矿道深处,“也就是说,我们这回不得不往下走了。”
但她没有听到回答。卢卡忽然又跪倒在地,捂着胸口猛烈地喘着气。维洛注意到他周身开始放射出某种变幻着的微弱亮光。
“你还好吗?”她有些懵了。是地底的某种东西导致的吗?
卢卡低下头,勉强用一只手撑住地面。围绕在他身边的微光慢慢变得明亮,像水波一样流动起来。
“不……”他咬着牙挤出几个字,眉毛快被自己拧碎了,“放回去……给我放回去!不许动它!!”
这一声怒吼的回音绵延了很久才安静下来。维洛被他吓了一跳。
“跑,”他好像恢复了一些意识,伸手想把她往外推,“出去,别回来……”
又是这种叫她逃跑的鬼话。维洛试着去扶他的肩,被烫得嘶一声缩回手,“你烧起来了!”她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他像是被一层海水隔绝了,黑头发鬼魂似地飘荡起来,被光染上幽蓝色。卢卡抬起头看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涌动着可怕的怒火,却又尽是绝望。
“滚!!”他用完全不是自己的声音嘶喊道。
一声巨响,爆炸形成的冲击像一堵飞来的石墙把她撞得向后飞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维洛才恢复了意识。她从尘土里翻身爬起来,活动一下四肢,确定自己没有受伤,只是脑子里好像还有谁在不停地尖叫。
稍远的地方,卢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浑身的光已经散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维洛扳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翻过来,然后脱下手套,把手放到他鼻子底下。卢卡紧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令她稍微安心了些。
她扬起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还没等她反手打第二下,卢卡就立刻疼得叫起来。
“真是见了鬼!”他的嗓子还有些沙哑,“麻烦你下一次进行急救之前……先确认一下有没有必要!我根本就没有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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