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朝她笑了一下。 “快去吧。”他说,手里稳稳捧着那颗还在往下滴血的心脏。
维洛缓慢地从侧面朝渡鸦走去。大鸟紧盯着卢卡,却一动不动,似乎正严格地遵循着某种餐桌礼仪。她得以来到树干一般粗的鸟爪边,攀着胫骨上暗灰色的鳞片往上爬。过了关节后她钻到羽毛丛里,小心地在不引起大鸟注意的情况下揪紧短羽借力,很快从翅膀下钻到鸟背上。
她趴在渡鸦背部,抓紧了羽毛,才对站在大鸟面前的卢卡打了个手势。
卢卡点了点头,前进了一步。黑色的大鸟看他走近,不停地转动脑袋,坚硬的喙一开一合,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他走进它的攻击范围,在维洛来得及发出警告之前,渡鸦猛一低脑袋,啄向他托着马心的手。
卢卡在鸟喙咬断自己的胳膊前飞快地扭身把手抽了回去,却不留神让马心从手中脱落,像小球一样滚走了。
他扑过去,在石阶的边缘抓住了心脏,接着他没有转身,而是顺势跳下两级台阶,又一次躲过了几乎砸穿石块的鸟喙。他冲向左边,躲到平台角落的石像后面和大鸟对峙。渡鸦嘎嘎大叫两声,扇了扇翅膀便轻巧地跃过石像朝他扑过去。
她后悔听卢卡的话了。她得去帮他。但渡鸦动得太厉害,她确信即使自己松开一只手也会立刻被甩下去。她不得不花了些时间调整姿势,但还没来得及抓住机会往下跳,就看见地面上的卢卡低头躲过了大鸟翅膀下长长的飞羽往上狂奔,长腿一跨跃上祭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面对这只大鸟。
“来吧!”他像个国王似地命令道,用力将马心往身后的高处抛去。
渡鸦呼地张开翅膀起飞了,仰头扑向半空中那颗心脏。维洛感到自己被带着腾跃到空中,整个身子动弹不得。
它吞掉那小小的祭品后便爬升高度飞向天顶,冲出了山中的神殿,盘旋一圈,接着朝一个方向飞去。高空的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手上的马血也迅速凝固了,像一副暗红色的轻丝手套。
可维洛没心思去管那些。她回头望着远去的山脉,
卢卡被抛下了。
她十分懊丧,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跳下去。就算会被困在里边一段时间,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好。
等等,这说不定是他计划好的。她乱七八糟地想道。让她被这只大鸟带走,他就摆脱了一个包袱,再也没人会问他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这个念头让寒风变成一根针扎进她心里。她狠命拍打渡鸦的脖子,拉拽着大鸟的羽毛,试图控制它转向,“回头,拜托你飞回去!”
“你明白咱们好不容易才让它同意捎我们一程的对吧?”她身后有个声音大喊着。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卢卡扒在渡鸦身侧,被翅膀后边的气流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帮我一把!”他无可奈何地喊道。
维洛慢慢滑着退过去,把他拉上来。
“你刚才竟然抓住它了?”她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魔法师在鸟背上趴稳了,才长舒一口气,点点头,拧开水壶大口喝水。
在渡鸦的黑翼下,雪林和交错蜿蜒的白色山脉绵延无尽,飘着浮冰的河像苍白皮肤下奔流的血管,树木如同健壮的汗毛。天上仍旧是灰黑的乌云,维洛看不见太阳,但可以看见两侧的山脉,所以知道渡鸦正朝日出的方向越飞越高。
“它会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还用问吗?”卢卡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唇,指向天空,“去圣光之父的国度。”
“……风太大,我肯定没听清你在说什么。”维洛拍拍耳朵。
“哦,别担心,那就是个比喻罢了。渡鸦会一直往上飞,但严格来说它只是为了仪式存在的,没有必要真的飞到太阳上去。”没等她安心,卢卡又说,“所以我们在它消失的时候跳下去就行了。”
听他的口气,仿佛在他看来这只是和口渴时应该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一口气: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新年快乐顺便给大家拜个早年哇(〃▽〃)
圣诞加年底太忙了,这两天回复评论可能会比较慢,但是之后一定会补上。每天看评论才有动力往下写,所以谢谢每章跟我聊天陪我玩梗的小天使!
存稿仍然设定的每周五天定时发布,但是每天都对着还没写完的结局忧心忡忡……不说了我赶稿去了否则就要赶不上了orz
第22章
“这么重要的事情麻烦你早点告诉我!”
“怎么,你恐高?”
“不!可是——”维洛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真想把五分钟前浪费给这个人的担心吞回去。
“好了,是时候了。”卢卡把背包扔进她怀里,自己则用绳子把鞍袋系在腰上,向她伸开手臂,“过来,抓紧我。”
她没有动,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怀疑的表情。卢卡只能把动作转换成一个无可奈何的摊手。 “我不会害你的,好吗?最好快些,它已经飞得太高了,随时会——”
但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那只大鸟停止了拍动翅膀,顷刻间她感到自己悬停在空中,身体轻得要浮起来。而卢卡朝她扑过来,双手环住她的腰,撞得她失去平衡,两人一起从渡鸦背上跌了下去。
与此同时,黑色的大鸟在灰白的天空中猛然炸成灰烬,一点痕迹也不留地消散了。
坠落的感觉像经历一段去往地狱的旅行。
有人在她的背上猛拍了几下。 “别喊了,拜托!”卢卡说,为了盖过风声同样不得不在她耳边竭力大喊,声音断断续续的,“否则到地面上!……你就只能跟一个……聋子!作伴了!”
维洛闭上嘴,然而心脏还在疯狂地跳着。她试图调转身体去看他们离地面还有多远,却又一次被卢卡大声喝止了。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听见的心跳声不止是一个人的——她的同伴也处于极度的恐慌当中。
“听着!我得看着地面……只有一小块瞳角……法术……才能安全降落!”他的牙齿在打颤,手指抓紧了她的外套,“所以千万不要动!……别怕,别怕!”
“最好是那样!”实际上她根本没怎么听懂他乱七八糟的说明,但现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选择相信他。
风灌进耳朵。她抱紧自己的背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穹顶。她忍不住想,假如他们待会摔死了,这将是她最后看见的东西。
望着天空死去听起来并不坏,也许她真的能像故事里那样看见自己的灵魂朝着太阳上升的灿烂痕迹。哦,可是她还有那么多想要做的事情。她才刚刚夸口要当一个好骑士……
在看见树顶的时候,维洛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这就是结束了。
然而一股烈风忽地托起他们的身体,减缓了下落的速度。卢卡松开了手臂,只是仍旧拉着她的手,领着她浮在半空里调整好姿势。然后那股风消失了,他们从半棵雪松那么高的地方摔进昨晚的新雪里。
从雪中爬出来的时候,维洛惊奇地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断一根骨头。
“……一周内,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不远处卢卡正嘀咕着抱怨,扒拉掉头发和脸上沾的碎雪。
“挺不赖的,不是吗?”她说,看见卢卡眯着眼睛转头望向自己,才咧嘴笑起来,“我是说你的魔法。你能站起来吗?”
“有担架吗?”
“没有。”
“那么我不能。”
“那么你就得再在路上耽误个三五天了,”她轻松地说,“我希望你不是太着急。”
卢卡扬起眉毛。 “啊,看来你已经学会怎么对付我了。”他伸出手,让维洛拉他站起来。
这天晚上他们露宿在河边。顺着河往下走,用不到两天他们就能到达山谷的出口,摆脱这个鬼地方了。
啃了两片面包之后卢卡把笔记本和几大张稿纸摊开在膝盖上写起字来,直写到鼻尖冒汗,捏着笔的手指指节发白,简直叫人担心他会骨折。维洛没有睡意,于是也在火边坐下,像往常那样借着光捧起她的童话书翻起来。
实际上她盯着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刚刚过去三天,但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很难将全部的事情理顺,也不知道之后的路上还会遇见什么。她只是想啊想,那些问题像大群吵闹的椋鸟在她脑海里盘旋,一直无法落到地上。
将近半夜的时候,卢卡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笔,开始整理膝盖上的纸页。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书。 “我早就想问了,你的书为什么没有封皮?”
“原先是有的,”她摸着第一页,“很漂亮的,画着一条龙。被我老爹撕坏了——他不喜欢我长大了还着迷这些童话。”
卢卡沉默地把写满字的稿纸叠进皮箱里。
“能给我看看吗?”
维洛耸耸肩,把书递给他。他翻着里面的故事,最后停在《“白蹄”埃尔多》的结局上。
“如果你又想告诉我这有多幼稚,最好还是别费心了。”她眯起眼睛。
但他只是叹了口气。 “实话告诉你,小时候我也最喜欢这个故事。”魔法师用支在膝盖上的手撑着下巴,凝视着那一页的插图,“每个晚上都要奶妈给我讲一遍……或者三四遍。”
“你的妈妈呢?”维洛问。
“噢,她和我父亲时常不在家。他们回家的时候,我更愿意听他们说些在别的地方遇到的事。我敢说他们也不喜欢我整天听童话。后来我大了一点儿,学了些读写和语法,又到了被允许自由进出藏书室的年纪,才拿到第一本写真正历史的书。关于埃尔多的。至于这个……”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一弹。维洛伸手想把书抢回来,却被他高高举到头顶上躲掉了。他笑了一下,“别那么警惕地看着我。我没打算再说它幼稚——”
“现在你说了。”维洛气愤地指出。
“对不起,我的错。”他从包里抽出一卷羊皮纸,包在摇摇欲坠的书页外,拿铁匕首裁掉多出来的边,接着换了短剑在手里一转。她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羊皮纸就牢牢粘在书脊上了。
“在知道了真相之后还选择相信,”他说,“才是真正的信仰。”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提起笔,往卡在两块石头中间的墨水瓶里蘸了蘸,在封面上写起字来。
“可那些东西就是存在的,我知道。”
“嗯,精神可嘉。好了,拿去吧。”
他将那本修好的书向她递过来,羊皮纸上已经用某种暗紫色墨水顺畅地写好书名,可那些线条虽然整齐,却也弯曲又飘洒,维洛花了点时间辨认出来写的是“斯拉米尔童话集”。最底下还列着一行更细瘦的小字,根据大写的首字母来看是她的名字。
“哇哦,”维洛忍不住觉得开心,“这太棒了!谢谢你。”
“听着,前两天我不该对你说那些的,我很抱歉。”他忽然又说,拿手指笃笃地敲着自己坐着的半截枯树干,眼睛望着空气里的某一点, “忘掉它,好吗?……安德烈侯爵夫妇是我我所见过的最温柔亲切的人;维克多公爵本来也不是什么恶魔——说实话,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慷慨的人,会为自己的兄弟和朋友奉献出一切。他知道弟弟安德烈被谋杀的时候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给他报仇……我理解他。”
“我不明白。前几天和今天你说的话里到底哪些是真的?”
“都是。”
“那为什么要为说了真话道歉?”
“你问倒我了。”他笑起来,歪着头陷入沉思,“我承认自己以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你。瞧啊,这个小家伙才十二岁,只是个猎户跟农妇的女儿,什么也不懂,被天真狂热的幻想冲昏了脑袋,也许根本不明白骑士意味着什么。实际上不是那样的,你大概比很多人都要更明白。所以现在,我想……我想我反而有些担心你不愿意当骑士了。”
“哈。也就是说你也同意有些东西是值得信仰的。”
“是啊。”火光在他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可他又立刻摇摇头,面庞被阴影遮住了,“唉,不……有一天你会发现那都是骗局,你被当作工具利用。你会犯错,而有些错误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最后你会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可你把我的童话书修好了。”
他不再说话,凝神望着篝火。维洛则好奇地盯着他,等着,直到他再次开口。
“维洛,”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叫她的名字,“等出了山谷,你就到皇都去。我在那儿也有一些朋友,可以安排你进骑兵预备役学校。即使你是个女孩,之后也有机会给自己挣到一个骑士头衔。只有一个条件:别再提弗利斯莫兰家了。别问我,别问任何人,也别去找。那完全是徒劳的,更别说跟叛党扯上关系只会给你自己惹来很多麻烦。”
她眨眨眼睛:“听起来真不错。”
“你同意吗?”
“不,”维洛站起来,学着阿列克谢的样子挺胸叉腰,“别想贿赂我!说不说是你的事,我还是会问下去的。”
“就算你真的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能让你更容易地成为骑士。”
“唔,”她摸着厚而温暖的羊皮纸,“可真相一样重要,不是吗?我是说,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但肯定有一个解释得通的原因,不是吗?”
卢卡欲言又止,看起来陷入了沉重的忧郁里。不过他很快又低声笑了,“我怎么忘了呢,一位品德高尚的骑士不会被收买,一条好的猎犬不会放弃猎物。”
这一次她哼了一声,没再对猎犬的称呼表示强烈抗议——她宁愿只听前半截骑士的部分。
那之后的两天,走出山谷的路程简直顺利得像在缓坡上散步。林间弥漫着无害的雾气,偶尔也能听见鸟鸣声。破除了山谷中央的法阵之后,最外层的一圈屏障也被解除了。
只是维洛仍然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半途中,他们发现附近有一颗倒在地上的松树,树根裸露在外。它少了一整圈树皮,似乎被狠狠地刮擦过。
女孩仔细摸摸暴露的树根与没有树皮的枝干,凑上去嗅了嗅,皱起眉。 “太新鲜了。”
卢卡在她身后低下头,越过她的肩膀观察,接着环顾四周:“脚印已经被雪盖过去了。附近也没有树坑,也许是从别处拖来的。”
“而且……”维洛比划了一下被刮擦过的痕迹,“这东西不是熊。冬天没有熊,这东西也比熊要高太多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击中了她。
“我们得赶快。”她在还不明所以的同伴背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快走,“不能让那东西跑到山谷外面去!”
第23章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卢卡有些吃力地从雪里拔出脚跟上她。
维洛发现他落在后面了,于是返回来拿过他的背包甩到自己肩上,拽住他的手臂,“我还不太确定。希望不要是那样,否则咱们就要有大麻烦了… …”
卢卡扬起眉毛看着她,没再追问下去。似乎是头一回维洛比他先弄明白了情势,并且不打算马上和他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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