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为无子的嫡母,这时候若是不表现些对大皇子的关切之意,万一大皇子有什么闪失,皇帝和太后恐怕第一时间就要怀疑是她做了什么手脚。
春燕心疼地为皇后卸下钗环首饰,又服侍着换了一身轻便衣裳,嘴里抱怨道:”娘娘何必如此劳累,都这个时辰了还没吃过晚膳,大皇子本就先天不足、年幼体弱,这自家在瑶华宫里发热,怎么也怪不到您的头上。“
皇后却是心情极好,笑道:“本宫不过累一点,若是……那才是更好呢。”
夏蝉此时问道:“娘娘,您说,大皇子这惊热来得突然,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
“故意?”皇后反问,“胡氏已去,现下这宫里,水清鱼少,谁敢去动太后和陛下的心尖子?”
同样的道理,姜蕙也明白,但即使可能性极低,该查的还是要查。
她看着跪在脚边的红缨和石榴,轻声道:“奶娘们都被陛下罚跪在外面,年儿这几日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们细细说来,好好的,怎么会惊热?”
红缨道:“五日前,马妈妈因家中阿公去了,告假归家,两日前,黄妈妈染了风寒,主子吩咐将她移到后殿将养,待病愈后再照顾大皇子,因而这几日都是吕妈妈和金妈妈轮流为大皇子喂奶,奴婢和秋葵姐姐、石榴姐姐照顾起居。“
石榴接话道:“今日秋葵姐姐随侍主子身边,因小主子见不得风,奴婢和红缨便照常在暖阁内陪着玩耍。卯时二刻,小主子喝了一次奶,待您自凤仪宫请安回宫后,跟您玩闹了半个时辰,之后睡到午时,又喝了一次奶,未见异样。”
红缨补充道:”主子您陪着到了午正三刻,一起在暖阁午歇。未时正二刻,小主子醒来,林太医来请了平安脉,过后,金妈妈抱着喂了奶,在暖阁内走了走,小主子又睡过去了。“
“红缨当时去煎林太医开的养身汤去了,奴婢和金妈妈、吕妈妈守在小主子身边,开始还好好的,可是到了申时正,小主子便发起热来。”石榴最后道。
姜蕙思量片刻,问道:“吕妈妈和金妈妈这几日仍然吃着太医院开的药?”
因年儿年纪尚幼虚不受补,便由几个乳娘先吃了养身汤,再通过喂奶补给年儿。
“是,两位妈妈都按时吃着,奴婢亲自煎的药,不敢假手于人。”红缨道。
“年儿所用物什,可都用沸水过了一遍?”姜蕙继续问。
“是,奴婢们不敢疏忽。”红缨又道。
年儿身边一直围着宫人精心照顾,吃的用的也都一一检查过好几遍,这次惊热,看着确实是先天不足,自然发病,并不是遭了哪个的暗算。
侍立在身后的平姑姑此时却脸色变换,突然道:“主子,会不会是小孩子眼利,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姜蕙猛然回头,定定看了平姑姑一眼,看得她脸色发白,才缓缓道:“平姑姑的意思是?”
平姑姑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主子,前些日子那齐姓秀女……或许是因着紫竹林的事……”
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身边几个心腹丫头都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姜蕙却点点头,微微一笑:“若是如此,确实该请尊菩萨回来,驱一驱邪,平姑姑先莫要声张。陛下在暖阁歇息,你去做些金玉羹来,待本宫想个法子,跟陛下提一提。”
平姑姑点头,领命而去。
待她走后,姜蕙脸上笑容收敛,神色冷清,淡淡道:“平姑姑是本宫乳娘的女儿,乳娘这些日子生病,想得很了,石榴你去找庆丰,让他跟公主府递个话,接平姑姑回去照顾,往后便随乳母在公主府享福。”
石榴脸色一肃,恭声道:“是。”
第24章 新人
建昭元年春,四月初十,宜嫁娶、出行、入宅,忌破土、立碑、安葬。
一匹红鬃马拉着用绯色织锦缎裹着的车轿,缓缓停在朝阳门前。
坠着流苏的车帘被掀开,自车厢跳出来一个穿青灰比甲的丫鬟,回身扶着里面一身薄柿色掐花锦裙的女子下车。
朝阳门等候的张太监上前恭敬道:“奴婢张兴旺,给美人小主请安。”
罗柔浅浅一笑:“张公公请起。”
张兴旺笑眯眯道:“美人小主请随奴婢来。”便走在侧前方,为罗柔引路。
罗柔被封为从六品美人,赐居长信宫槿兰苑,以她的家世,算是高封了。她家举家都在禹州,不好打听其他秀女的位份,现下随张兴旺在宫道上缓行,便对丫鬟素锦使了个眼色。
素锦便凑近张兴旺,从袖中递了荷包过去,做出一副好奇模样,道:“张公公,不知可有新入宫的小主已经到了的?住在什么地方?我家小主爱热闹,想着去拜见拜见才好。”
张兴旺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满意地收进袖中,笑道:“奴婢在朝阳门等候罗小主,倒是见着已有几位小主到了。“
素锦立即道:“是哪几位?”
“昌平侯府敏婕妤,赐居长春宫含章殿;婉才人和孙才人,都赐居重华宫,一位居降雪轩,一位居缀霞轩;另外就是承恩侯府谢美人,赐居玉芙宫揽月阁。”
“婉才人?”
敏婕妤、孙才人罗柔知道是谁,承恩侯府的谢秀女也零星有些印象,依稀记得是承恩侯的庶次女。可这婉才人又是何方神圣,竟然也得了封号,还是一个“婉”字?
张兴旺指了指右前方重华宫的方向,点到即止:“婉才人姓冯。”
原来是在储秀宫大出风头的冯萍萍,罗柔心中一动,笑道:“多谢张公公。”
三人继续前行,转过夹道,便见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片小巧的湖泊静静卧在不远处。
“美人小主,那便是锁月池。”张兴旺挂着笑,抬手往左指了指,“旁边就是瑶华宫,住着贵妃娘娘,娘娘喜静。”
罗柔知道这是张兴旺隐晦的示好,闻言抿起笑容,示意素锦再次递上荷包,才开口道:“谢张公公提点。”
张兴旺对罗柔的上道满意,面上却忙说不敢,到底多吐露了些许:“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圣眷浓厚,又育有大皇子,只是大皇子先天不足,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贵妃娘娘正衣不解带照顾着。”
言下之意,正是入宫新人们的机会。
罗柔适时露出担忧的神情,附和几句,脑子里却回想起入宫前姨娘的话语。
‘皇后没儿子,贵妃却生了皇上长子,我儿若是能够入选,可千万别招惹这两尊大佛,也不要去管她们的官司,安安生生伺候皇上就是。’
罗柔的亲生母亲是她爹的婢妾,不过因是老太太赐下的,主母也给两分颜面。姨娘一生安分守己,即便为爹爹生了一子一女,也不争不抢,可罗柔却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
她入这宫来,便是要替自己和姨娘挣出一份前程的。
“美人小主,这便是槿兰苑了。”张兴旺的话语打断了罗柔的思绪,丫鬟素锦机灵道:“请问张公公,长信宫可有主位娘娘需要拜见?”
“长信宫暂无主位娘娘,倒是隔壁清心阁马上要来一位薛宝林。”
槿兰苑新入宫的罗美人如何立威不提,瑶华宫这边,方才正巧从锁月池边经过的晚菘远远望见这一行人,目光在罗柔身上打了个转儿,很快又收回,接过身后司药局小太监手上的药包,又递上赏钱,道:“真是麻烦你了,就送到这吧。”
小太监憨憨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分内的事,晚菘姐姐太客气了。”
晚菘不再多说,转进瑶华宫,一路进了主殿暖阁。
“晚菘姐姐来了。”门边守着的碧云招呼一声,便替她打起珠帘。
转过黄花梨落地花罩,屋里的药味一下子浓郁起来,晚菘朝里一望,见窗户微开了半扇,姜蕙正亲自给小主子喂药,拧起的眉头这才松开,快步行到榻边。
“主子,最后一副药已取回了。“
姜蕙颔首,示意晚菘将药包交给红缨,总算舒了一口气。
年儿喝完药,抓着姜蕙垂下的发丝玩耍,姜蕙也任由他去,见晚菘似乎有话想说,问道:“晚菘,可还有什么事?”
晚菘道:“主子,方才奴婢在司药局,见到了谢美人的丫鬟,据说是谢美人在揽月阁不慎崴了脚。“
“谢美人?”
此次殿选,因太后娘娘的缘故,足足点选了三十二人,姜蕙心思又在年儿身上,倒没关注到有些秀女们的位份。
“是先懿慈皇后娘家,承恩侯府的庶出姑娘。”先懿慈皇后,便是元徽太子的生母。晚菘这样一说,姜蕙便想起来这么个人。
“本宫记得,这位谢美人在储秀宫时,除了出门学习宫规礼仪,几乎足不出户?”
“是,谢美人日日闷在屋子里,偶尔弹弹琵琶,连同住的秀女都不怎么说话。”晚菘道。
“不必理会。”姜蕙微微一笑,”且看陛下今夜翻谁的牌子吧。“
“今夜陛下不是会翻敏婕妤的牌子吗?”山楂忍不住插嘴问道。
“或许?”年儿喝了药,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姜蕙将他手中攥着的发丝轻轻扯出来,低声笑道,“毕竟,世事总无绝对。”
今日申时前,三十二位新人皆要入宫,皇帝陛下就算每日不停地宠幸新人,也得花月余时间才能一一见完,更何况,还有皇后、贵妃和许修媛杵在这里呢。这侍寝的头彩,必是新人们要争一争的。
“主子何不请陛下来瑶华宫,给这些新入宫的小主们一个下马威,让她们见见主子的威风?”山楂一时嘴快,将心中念想说了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秋葵瞪她一眼,如今秋葵升做了瑶华宫掌事姑姑,自觉要替姜蕙管束好众人。
“本宫的威风,何须靠这些手段浅显的下马威?”姜蕙淡淡道,对靠截人来彰显宠爱兴致缺缺。
她却不曾料到,她没想给新人们下马威,晚膳过后,皇帝陛下却主动来了瑶华宫。
短短几个时辰,新人们为了皇帝各施手段,却等来了陛下驾临瑶华宫的消息。
第25章 魅力
太监的通传声刚刚响起,皇帝就一撩帘子大步进来了。
姜蕙诧异,见礼过后,将脸上犹有些不快的皇帝引到紫檀案边坐下,自己亲自挽了袖子,为他煮茶。
烫过青瓷折腹杯,请入蒙顶云雾,用晨间清露泡过,然后轻轻用壶盖撇去茶沫,封壶分杯,回壶分茶,最后,双手执起茶杯,递到皇帝面前。
“陛下今夜,怎么来了瑶华宫?”姜蕙声音和缓。
萧晟端起云雾茶,轻嗅一口,眉头舒展,才道:“朕来看看蕙儿母子。”
姜蕙听了这话,轻笑一声,狡黠道:“妾还以为,陛下迎了这么多位美人进宫,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旧人呢。”
虽是拈酸吃醋之语,却用打趣的口气说出来,让人一时难以分辨其中心思。
萧晟放下茶盏,握住姜蕙的手,深深叹了一口气:“蕙儿可知,朕今日都遇到些什么?”
姜蕙好奇道:“陛下遇到了什么?”
“晚间朕自慈宁宫请安回来,不过是去长春宫的路上,就遇到两个迷路的选侍,一个在太液池荡秋千荡到朕面前的宝林,两个被罚跪的才人……“
没等听完,姜蕙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直显得有些冷清的眉目彻底舒展开,半晌才在皇帝的目光下止住了笑意。
她用回了旧日称呼,“三哥哥风采如旧,魅力惊人,不减当年。”
“蕙儿。”萧晟把玩姜蕙葱白的指尖,无奈道。
“那陛下为何又不去长春宫了?”姜蕙又问。
只是路上出了些岔子,应该也不至于下了太后的面子,毕竟,长春宫含章殿里住着的是赵如芸。
萧晟却没有多说,听了一首琴曲后,搂着姜蕙安置,自是一番云雨,不便详谈。
第二日正逢朝会,姜蕙早早起来伺候完皇帝,才坐了肩辇往凤仪宫去。
皇上登基不过近半年,新人们早就知道贵妃宠冠后宫,可一来原先宫中本也没有多少妃嫔,二来在储秀宫时,贵妃既不像许修媛一般狠狠责罚了触犯宫规的秀女,又不像皇后娘娘亲至储秀宫理事,到底耳听不如眼见。
直到昨日,她们当中的许多人为了争抢皇帝的宠爱争奇斗艳,皇帝却撇下如此多鲜妍美丽的女子,仍是去了瑶华宫,新人们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贵妃的分量。
这是新人入宫后第一次到凤仪宫请安,今日过后,除非是陛下召幸,否则,便只有正六品才人位份以上的,才有日日前来给皇后请安的资格。
因此,一时间,随着太监的唱喏声,无数目光朝殿外投去。
天色尚早,门口宫女打了帘子,贵妃就披着霞光施施走来,从头到脚都被隐晦地细细打量。
姜蕙倒也习惯,毕竟这些羡慕甚至嫉妒的眼神,从她还是待嫁的安宁郡主时,就看的多了。
她今日仍然穿得浅淡,但料子是才贡上的鲛缎,阖宫只有太后皇后和她这里有,水天碧曳地裙行走间像是有流光划过,玉色披帛垂在身后,随着动作飘飘摇摇,简单的随云髻上斜插一支镶玉蝶恋花步摇,配上她这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不知刺了多少人的眼。
“妾请贵妃娘娘安。”
高高在上的凤座尚无人影,左右妃嫔们按着品级各自向姜蕙行礼,莺莺燕燕,重叠的声音如落盘珠串,好不热闹。
“起吧。”姜蕙大略扫了眼众人,往左手边第一个位子走去。
凤仪宫的小宫女上了茶,姜蕙端起来,略略沾唇,便听到对面的许修媛跟她搭话。
“昨儿海棠陪妹妹解闷,讲了个笑话,妹妹听着实在好笑,不知贵妃姐姐是否听过?“
下边宫嫔们私语闲聊的声音不知不觉停了,坐在下位的罗美人忍不住飞快地抬头瞥了眼这位传闻中的贵妃娘娘,再次被其清丽风姿所摄,一时怦然心动,暗暗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的安宁郡主,今日的姜贵妃,如此盛宠,却是一身恬淡样子,陛下或是偏爱此种女子?’
她心思电转,便听到上首贵妃淡淡开口,声音如同玉石击罄:“什么笑话?”
许修媛捏着绢帕笑了笑,慢条斯理瞥了眼底下坐着的一众新人,这才开口道:“说是有家府上新抬进好几个小妾,自个儿屋子还没坐热乎呢,就急着去寻老爷,果不其然,被当家主母当着下人的面罚跪……“
话还没说完,已是又笑起来。
姜蕙有些诧异,今日这许修媛竟也学会拐着弯儿骂人了,敢情昨日那两个被罚跪的才人,就是撞到她手上了,不过,这当家主母的比喻……
下面的新人,除了敏婕妤,其余都只有绣墩可坐,这会儿远远听到许修媛的话,便有个穿湘色缠枝石榴裙的女子站起来,正是孙曼云,她大声道:“许修媛娘娘,昨日婉才人与妾不过因同住一宫相约在太液池赏花,莫名被您罚跪不说,今日竟还如此编排,便是如您所说,婉才人与妾是新进小妾,难道您就真的是当家主母了吗?“
这话实在敢说,殿内蓦然静谧,连一向脑子不太灵光的婉才人冯萍萍都急得去拉孙曼云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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