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敏婕妤和谢美人。
谢美人的脚是好了,可或许是她时运不济,将将要挂上绿头牌,却又染了风寒,不得不继续静养,宫人们暗地里流传着她命里带煞的流言。
但谢美人那张脸摆在那里,宫人们到底不会早早得罪人,她的一应份例仍然中规中矩,不曾多也不曾少。
至于敏婕妤,那就更奇怪了。
皇帝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除了入宫之日翻了她的牌子,之后再也没有点她侍寝;可要说不喜欢,那又说不上,皇帝常去含章殿探望她,也常常召敏婕妤伴驾游园、红袖添香。
薛美人一身柳绿色撒花锦裙,坐在瑶华宫小花厅里,跟姜蕙闲话家常。
薛美人就是之前的薛宝林薛碧灵,因着她那任金吾卫校尉的父亲,她也有些小宠,已经升为了从六品美人,反而越过了婉才人,是新人中第一个晋位的。
只听她含笑道:“长信宫里只住了妾与罗美人,可罗美人素日里不爱出门,闷在槿兰苑写写画画,听闻陛下称赞说,她的字和人已有贵妃您的一分神韵。”
这是说罗美人在有意模仿姜蕙的举止打扮了。
姜蕙浅笑颔首,音色依然清凌凌的:“陛下也曾与本宫说过,罗美人殿选之时就写得一手好字,想来早就自成风骨。”
“妾打小就不喜念书,看不来这些,怪道罗美人不爱来清心阁寻妾解闷呢!”薛美人笑了笑,试探道,“妾看她常常往含章殿去,许是敏婕妤也是位才女?”
“敏婕妤是昌平侯府的女子,又能在御前服侍笔墨,自然是才貌双全的佳人。”姜蕙微微一笑,面色如常。
小坐片刻,年儿午睡醒了,正由奶娘抱着过来寻姜蕙玩耍,身后跟着红缨石榴两个大宫女随时看顾。
“贵妃娘娘事忙,妾便不打扰了。”薛美人眼底闪过一丝艳羡,识趣告辞。
*
很快到了端午,皇后在乾年殿举行家宴。
说是家宴,因天气日渐炎热,自御膳房端出来的吃食便多是冷食点心,少有热菜热汤,最多的还是粽子之类过节的吃食。
太后虽说保养得宜,但也不怎么吃得下糯米粽,略动了动筷子,陪着皇帝赏了几场歌舞,便要回慈宁宫。
太后回宫,皇帝自然要亲自奉母后回去,就此,家宴便也散了。
姜蕙产后身子本就虚弱,晚宴上吹了些风,便有些头痛,散席后也不多留,坐着肩辇径直往瑶华宫走,路过太液池,却听见“咕咚”一声沉沉的落水声。
“救命!救——唔——”短促的呼救声淹没在水里,惊醒了正打盹的姜蕙。
“庆丰,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肩辇停在宫道边,湖边夜风阵阵,虽是五月的天,姜蕙也披着厚厚的花缎云锦斗篷,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约莫一炷香,庆丰还没回来,只派小太监过来传话说在岸边发现了惊慌失措的婉才人。
“主子,咱们先回去吧,有什么事让庆丰待会儿回来再说。”晚菘替姜蕙系紧斗篷系带,心疼道。
姜蕙也觉得不好,点点头,吩咐红玉道:“带个小太监,去凤仪宫知会皇后一声。”便坐上肩辇。
回到瑶华宫,姜蕙已是眼前发黑,虚软得站不起身,山楂带着提灯小太监疾步往太医院赶去,秋葵晚菘两个半扶半抱将姜蕙安置在内室的拔步床上。
等她再醒来时,嘴里已经一股药味,晚菘正为她擦汗。
“主子醒了?汗已发出来了,太好了!”
秋葵端来温水伺候姜蕙喝了,不等她问,便回禀道:“主子,方才太液池那边,是敏婕妤落水了。”
“敏婕妤?”姜蕙微微诧异。
“是。”秋葵扶着姜蕙坐起来,将庆丰带回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转述给姜蕙。
“敏婕妤被救起来时已经昏迷,现下还未醒,陛下、太后、皇后都在含章殿守着。
“庆丰去太液池边查看时,只见着慌慌张张的婉才人和已经跳到湖里去救人的几个宫女太监,这会儿都被带去含章殿了。”
“庆丰呢?”
“还在含章殿等候陛下问询。”
姜蕙低低咳嗽两声,脑袋仍然有些昏沉,干脆闭着眼睛思索。
秋葵这时轻声道:“主子,奴婢跟您回宫之前,隐约见着敏婕妤是同婉才人、孙才人一道走的。”
晚菘上前一步,瞪了秋葵一眼,轻柔地为姜蕙按揉起太阳穴,嘴里絮絮叨叨:“刘太医说您是风热外侵又气血不足,应当好好调养才是,现下都三更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明日里再想这些。“
姜蕙无奈地点点晚菘的头,正要躺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陛下不曾来瑶华宫探望吗?”
她虽然没有特意派人去知会皇帝,但刘太医都过来了一趟,皇帝是一定知晓她这边的情况的。
秋葵与晚菘对视一眼,垂首道:“山楂往太医院请刘太医时,正巧见着安景公公拉着几个太医往含章殿去,陛下想是被敏婕妤那边绊住了。”
第29章 表妹
绊住了?
姜蕙脸上淡淡,并未有几个丫头想象中的伤心难过,只是静静吩咐道:
“秋葵,明日比着请安的点,稍晚半个时辰叫醒本宫,晚菘,你去将陛下上次落在瑶华宫的那件雪青色紫蒲纹花缎鹤氅找出来,放到内室熨桌上。”
“是。”秋葵晚菘齐齐应道。
第二日一早,因着姜蕙生病,秋葵早早派人向凤仪宫告了假,姜蕙难得能睡一个好觉。
半个时辰后,秋葵依着吩咐将姜蕙唤醒。晚菘几个伺候完她洗漱,正要为她梳妆,便被阻止了。
“不必。”
姜蕙咳嗽两声,挥退要上前为她上妆的山楂,又对梳头的晚菘道:“去拿那根月白暗花软绸发带来。”
待她挽好头发,晚菘几个在楠木垂花拔步床上摆了牙桌,正要服侍她用早膳时,皇帝陛下到了。
“妾请陛下安,陛下万福金安。”
姜蕙半撑起身子施礼,被萧晟扶着又倚靠回床上。
“蕙儿勿要多礼。”他似乎是夜里没怎么睡,眉宇间有几分倦意,声音略带沙哑,“怎的忽然病了?”
姜蕙定定看他一眼,并不如以往面对皇帝那般常常带着浅笑,面色淡淡的:“陛下看着憔悴,可是没休息好?”
神色虽然浅淡,言语却透着关心。
萧晟笑了一下,坐在床边,拉过姜蕙的手,温柔道:“该让蕙儿的宫女拿面镜子过来,看看谁才憔悴得很。”
“咳咳……”姜蕙略低下头,用手巾捂着嘴轻咳几声,才道,“妾不过中了些暑气,夜间又受了风,休息一日便好,不碍事。”
容色绝尘的美人一头青丝如瀑,柔柔拢在月白发带中,肤若凝脂,眉如点翠,眸含秋水,气质清淡柔软,只是唇色微白,带着病气,很有几分憔悴。
皇帝替她将滑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看了看牙桌上摆着的清粥小食,道:“朕陪蕙儿用些早膳。”
姜蕙似是有些为难,想要从床上起来。
“陛下还未用过早膳?妾陪陛下去暖阁用膳吧。”
在这拔步床边确实不方便,萧晟便也没有阻止。
晚菘几个机灵地上前来,为姜蕙披上袄衫,扶着往围屏后梳妆换衣去了。
萧晟坐了片刻,转去探望年儿。
时辰还早,年儿仍沉浸在睡梦中,睡在用厚厚的绸缎包着的玉雕小床上,肤色雪白,一双粉嫩小巧的拳头轻轻握紧,放在微张的嘴边,看着便可爱极了。
萧晟正要将他抱起来,盛安躬身进来,悄声禀告道:“陛下,含章殿那边,敏婕妤醒了。”
萧晟动作微微一顿,轻声道:“知道了。”
他吩咐随侍在年儿身边的奶娘和宫女照顾好大皇子,抬脚往回走去。
廊间宫女们正提着雕花食盒将新做的早膳往暖阁里送,萧晟看了一眼,进了姜蕙所在的内室。
转过绣着玉兰的围屏,姜蕙正坐在妆台前由晚菘梳头,见皇帝突然进来,从铜镜中朝他投去略微惊讶的目光。
“陛下?可是等急了?”
萧晟走上前去,右手搭上姜蕙肩头,微微弯腰对上她清澈的双眸。
“蕙儿,早膳你先吃着,朕过些时候再来陪你。”
“陛下,是外头出了什么事?”姜蕙问道,让人以为她是在说朝堂之事。
萧晟顿了一下,才道:“昨夜蕙儿遣人救下的是敏婕妤,方才盛安来报说她醒了,朕得去看看。”
“敏婕妤?”姜蕙好似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偏过头去,轻声道,”陛下快去吧。“
她没有说什么“自己不过小病,敏婕妤情况更严重,陛下快去看她”的温柔体贴之语,甚至眼神动作也毫无萧晟在其他妃子那里见过的欲拒还迎之态,只是很平静地回应皇帝的话。
“照顾好贵妃。”萧晟对内室几个宫女道,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靠近屏风边的熨桌时,他微微顿了顿。
皇帝身影消失在琼华殿,姜蕙懒懒地将手中的玉簪扔回妆匣,吩咐秋葵:“早膳摆到暖阁窗边,让碧云去花园子里摘些新鲜栀子来,散散屋子里的药味。“
“是。”秋葵道。
晚菘上来为姜蕙拆头发,重新拿篦子梳过,再简单绾起。一边动作,她一边道:“主子,您什么话都不用说,陛下都心疼您呢,方才陛下见着那件氅衣,奴婢瞧着,陛下怕是恨不得陪您用完早膳再走。”
恨不得?
“本宫这里只是小事,敏婕妤可是陛下差点丢了一条性命的亲表妹,怎么也不会‘恨不得’的。”姜蕙漫不经心道,“何况……哪里是什么话都不用说,皇上心中有你,你才有什么都不说的资格。”
而若是皇上心中只拿你当解闷的玩意儿,你在这里什么都不说,谁又会关心呢?
”可是,您也是陛下表妹呀,还是同陛下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呢!”晚菘似懂非懂。
姜蕙淡淡一笑,轻声自语道:“敏婕妤,真是少女心思,雄心壮志啊。”
“啊?”晚菘没有听清。
姜蕙莞尔,乐道:“过不了几日,晚菘你就能看见敏婕妤侍寝啦。”
*
长春宫含章殿。
冬青因跳下太液池救自家主子,也还病着,起不来身,现下是另一个大宫女杜若服侍敏婕妤喝药。
皇后坐在榻边,温和道:“敏婕妤受苦了,昨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皇后娘娘关心……咳咳……”敏婕妤在床上勉强行了一礼,才道,“妾也不知怎的就落水了。”
“你也不知?”皇后皱起眉头,“可你那宫女冬青说,亲眼见着婉才人将你推下太液池的。”
敏婕妤正要回话,皇帝已经匆匆进了殿内。
又是一番见礼过后,敏婕妤才继续道:“妾,妾确实不知……咳咳……当时孙才人说有块玉佩落在路上了回头去找,妾与婉才人就在太液池边等她,正在闲话的时候……咳咳……突然感觉腰间一痛,就掉进水里了。“
皇后皱眉,声音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你是被推下水的,但没有看清是谁?”
虽然这么说,但有冬青的话语在前,皇后口中“推人下水”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皇后娘娘……咳咳……”敏婕妤苍白着脸道,“昨夜夜深路滑,许是有人不小心撞到妾身上了。”
“敏婕妤倒是好性儿。”皇后不咸不淡地赞扬一声,“太后娘娘可是担心了一晚上。”
“姑母……”
敏婕妤正要问些什么,皇帝便沉声道:“婉才人行为不端,降为选侍,禁足三月,皇后,其余人你看着办,先下去吧。“
皇后一愣,微微福身,出了内室。
第30章 迷雾
含章殿中庭,婉才人冯萍萍和她的宫女小莲一前一后跪在庭中,小脸煞白。
见皇后出来,她膝行几步,哭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妾真的是冤枉的!妾是被小莲推了一下,才撞到赵姐姐身上的!”
与她跪在一起的宫女小莲身躯颤抖,趴在地上,断断续续道:“皇后娘娘,太液池边,夜露深重,石子路路滑,奴婢,奴婢是不小心崴了脚,奴婢不是故意的!”
“崴了脚?”听到和昨夜如出一辙的回话,皇后失了兴趣,平静道:“小莲,你不肯说实话,那就留着去慎刑司再说。”
慎刑司?
小莲惊恐万分,去扯冯萍萍的裙角,崩溃道:“小主!小主救救奴婢,奴婢不想去慎刑司!”
冯萍萍却下意识避开了,流着泪问道:“小莲,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
小莲听到这句话,愣了片刻,深深望了冯萍萍一眼,倏然变成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猛地朝皇后磕了三个头,额头一片红肿。
她对冯萍萍道:“奴婢本不愿说,只是,事到如今,小主何必再说这样的话,是您要奴婢假装崴脚撞到您身上,再顺理成章地推敏婕妤下水的,您还说,陛下这样喜欢您,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冯萍萍不可置信地瞪着小莲,就要说些什么,被皇后喝止了。
“够了!”
机灵的小太监搬来圈椅,皇后由春燕扶着坐了上去,才继续道:“陛下口谕,婉才人行为不端,降为选侍,禁足三月。婉选侍,谢恩吧。”
冯萍萍一阵摇头,泪水直流,突然冲殿内大声道:“陛下!陛下——妾是冤枉的!陛——”
“堵住她的嘴。”
皇后心生厌烦,这个蠢货,陛下若不是相信她是冤枉的,怎么会只是将她降位为选侍?
她瞥了小莲一眼,意有所指地问道:“小莲,婉选侍怎么说你就怎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做你也是死路一条?”
小莲流泪不语,突然对冯萍萍道:“小主,只要您愿意为奴婢求情,奴婢怎么也不会供出您的。”说完,猛地朝廊柱撞去。
冯萍萍顾不上挣扎,本能地退开几步,愣愣地盯着小莲血肉模糊的脸。
“青嬷嬷,去慎刑司叫人来收拾了。”皇后却仿佛意料到了这个结局,平静如常地吩咐道。
太监宫女们合力将突然变得呆呆愣愣的婉选侍送回了绛雪轩,皇后又坐了一会儿,问道:“春燕,那几个太液池的洒扫宫女太监怎么样了?”
“回禀主子,还是那副说辞,跟瑶华宫庆丰一样,都是听到落水声才去救人的,看着不像有假。”春燕恭声道。
“瑶华宫……”皇后喃喃,“贵妃又病了?”
“是,说是中了暑气,晨间还向您告假了。”春燕回道。
“按理说本宫该去探望,只是这边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春燕,你去库房捡些药材装了,代我走一趟。”皇后道。
“是。”春燕应诺。
片刻后,皇后又问身边的夏蝉:“孙才人还在殿外吗?”
“是。孙才人昨夜就守在这,今日出了凤仪宫,连自己的缀霞轩都没回,就来含章殿等着了。”夏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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