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蕙回想昨夜情形,众人桌上的酒食茶点都是从御膳房送来的,但因每人的座次都有定数,若要特意把加了花生的酒壶放到孙才人面前的食案上,也不是不能做到。
食案上的吃食可以不吃,但万寿是要给皇帝敬酒的,若不是如姜蕙这般身体羸弱不胜酒力,寻常妃子一杯酒却是少不了的。
“查到下手的人了吗?”
“没有。”庆丰摇摇头,垂首道,“御膳房昨日忙乱,花生又是常见之物,听闻皇后娘娘昨夜就派了人去审问,只是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也是正常的,若杯子里是毒药,可能查起来还没有这般麻烦,可昨夜只是掺了花生粉,这种东西实在寻常,来源众多,恐怕最后也会不了了之,最多惩罚下御膳房和乾年殿伺候的宫人。
不过对孙才人来说又不一样,这宫中知道她不能吃花生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恐怕她这会儿已经疑到了敏婕妤身上。
姜蕙想起昨夜孙才人见到千里江山图时的诧异,已知道她们这一局的结果。
敏婕妤原本准备的贺礼因一些“意外”出了问题,而孙才人一曲剑舞惊艳众人,可惜“误食”花生,生了瘾疹,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更别说凭借剑舞引得皇帝恩宠了。
终归还是敏婕妤技高一筹,那份出了问题的贺礼,也只是表面幌子。
但这一出也只是让孙才人卧床养病,以敏婕妤的聪慧,不难猜到孙才人心中对她自己的怀疑,也就可以预见孙才人将来的报复。
那么,接下来……敏婕妤定是要找机会斩草除根的。
“让杜鹃如常服侍孙才人。”姜蕙吩咐庆丰,“没有要事不用传消息过来了,孙才人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
“是。”庆丰恭敬垂首。
打发了庆丰,姜蕙起身欲要去看看年儿,便见安景捧着个红木盒子,身后跟着一串小太监,又将一张圆圆胖胖的脸笑成了橘皮。
“贵妃娘娘,这是陛下特意送来给娘娘赏玩的。”说着便小心翼翼揭开盒盖,将红木盒捧到姜蕙面前。
盒子里装着的并非姜蕙以为的珠钗首饰,而是一副千里镜。
用紫檀木做的窥筒,双层相套,接口处雕饰玉石金镂,尾端挂着一截用深海鲛珠和绿松石串成的绣球结。
整个千里镜看着精巧别致,华贵非凡。
姜蕙有些意外,将千里镜取出来,走到窗边,朝着西北角梅林的方向试着看了看。
六月精阳,现下正是热的时候,梅林并不见花,枝枝叶叶倒是茂盛,姜蕙甚至能看到趴在棕褐色树干上微微颤动的夏蝉。
见姜蕙神色间有几分欣喜,安景笑眯眯道:“陛下还说,贵妃娘娘秋狩时正好用上这千里镜,到时候再从御马监牵了您的绿螭骢,在那边尽可以跑马猎鹰的。”
姜蕙神色微动,对安景笑道:“本宫很喜欢,替本宫谢过陛下。”
乾年殿上阿依古丽公主与自己交谈之语,竟被有些邀功的宫人传到了陛下耳边。
姜蕙凝望着手中的千里镜,与幼时随便用树枝做成的竹蜻蜓相比,它华贵得多,只是,光阴难返,一旦踏入这深宫,许多东西便不可挽回。
“拿去好好收着。”姜蕙将千里镜递给身后的晚菘,淡淡道。
秋葵红缨两个花了三日,拿着单子细细查过琼华殿,却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奴婢与红缨一一比对过,整个琼华殿一间正房、两个暖阁、一间静室、一个花厅,左右配殿各三间,再加上小厨房和宫女太监住的罩房耳房,并未有多了什么或是少了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毒物。”秋葵前来回话,神情凝重。
没有?
碧月特意挑了万寿这天溜进正殿,不会什么都不做。
姜蕙眉头微蹙,又问道:“红玉那边呢?”
秋葵拧眉答道:“碧月说什么都不知道,一口咬定自己就是鬼迷心窍,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姜蕙并不生气,这也在意料之中,她轻声问道:“本宫记得,内使司那边说她是上京人士,家里还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
“是。”秋葵肯定道。
姜蕙吩咐道:“往公主府递个话,去查查碧月的来历,看看她的家人还在不在,住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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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请香
藩国使节陆陆续续离开上京,朝堂上关于与匈奴建交、重开互市的争论告一段落。
以左丞相为首的一干两朝元老并不相信匈奴的诚意,但为国家安稳计,还是同意在镇北关外暂开互市。
但皇帝并未急着将宁远侯调回上京、另遣人驻守镇北关,而是派了宣威将军齐怀远过去担任副手。
匈奴使节离开,阿依古丽公主在行过封妃大典后被抬进了玉芙宫披香殿,真正成为了后宫妃嫔。
凤仪宫请安的座次因而又变了变,皇后左下首第一位仍是姜蕙,右下首却不再是许修媛,而是坐着和妃,和妃下首坐着敏婕妤,正好与许修媛相对。
皇后身着大红云雁霓裳裙,一派雍容地同阿依古丽说话:“和妃初来大周,恐怕处处不便,若是在玉芙宫有哪里不习惯的,只管派人来凤仪宫找本宫便是。”
阿依古丽已经换掉了匈奴服饰,现在一身靛蓝色宫装,生涩行礼回话道:“多谢皇后娘娘,我没有不习惯的。”依然说不来谦辞敬称。
皇后也不在意,略笑了笑,便偏头问起敏婕妤:“柳美人在长春宫中可还好?她月份浅,你多多照顾着。”
“柳美人和腹中皇嗣一切都好,”敏婕妤笑着回话,“就是近日天热,柳妹妹贪凉,想多放些冰盆,被安姑姑拦下了。”
安姑姑便是皇后从内使司挑的有伺候产妇经验的姑姑。
“她那芙蓉轩在长春宫后殿,又是西向的屋子,夏日待着确是有些热了。”皇后沉吟片刻,做下决定,“长春宫偏殿的纤羽阁还空着,过两日就让柳美人搬过去吧,离你也近些。”
“是。”敏婕妤柔顺道。
“为着柳美人腹中的皇嗣,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已经决定要往普罗寺请香敬佛了,估摸着就是这两日的事。”
皇后又提起另一件事,她扫了殿内众人一圈,继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咱们这些妃嫔都一起去,也向佛祖求些子嗣。”
殿内众人一愣,倒没想到还有出宫的机会,虽然只是去皇家寺庙普罗寺请香,并不能随意乱走。
姜蕙也有些吃惊,她心下思量,普罗寺在上京京郊普罗山,距皇家避暑山庄清宁庄不远,但因是女眷车轿出行,又要请香敬神,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三日。
若是如此,宫外查探到的碧月家人的消息,这几日恐怕到不了她手上。
上首皇后已经说起要带哪些人,她道:“孙才人的瘾疹倒是好了,只是腿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还得在缀霞轩卧床静养,至于婉选侍……尚在禁足中,再加上柳美人月份浅,还得坐胎,这回往普罗寺就不带她们三人了。”
……
请安完毕,姜蕙坐上肩辇正欲回瑶华宫,便被叫住了。
“贵妃娘娘——”
姜蕙回头望去,正是和妃阿依古丽在叫她。
“贵妃娘娘,可不可以请你来我这里坐坐?”和妃笑容灿烂,上前问道。
“抱歉,本宫还需回瑶华宫照看大皇子,”姜蕙也回以一笑,“下次再说吧。”
和妃神色有些遗憾,失落道:“那好吧。”
身后恭送贵妃的众人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秋葵上前两步,隔着帘子询问姜蕙:“主子,和妃那边?”
“没事,暂时不用理会。”姜蕙声音淡淡。
匈奴王庭的小公主是这样天真率直的性子吗?姜蕙并不知道,但她知道一点,她的父亲宁远侯灭杀过无数匈奴青壮,包括老单于的大儿子。
玉辇停在琼华殿前,姜蕙下了辇,正要跨进殿门,突然望见建在一旁的起云台。
起云台依着树木而建,四角挂了檐铃,是个焚香操琴、枕月赏星的好地方。
姜蕙的目光停在随微风摆动的檐铃上,无论是皇宫还是深宅大院,檐铃都是很寻常的物事,既做装饰,又有驱逐筑巢鸟儿的用处。
除此之外,它也常常与寺庙的铃铎、道士的三清铃联系在一起,被民间的话本赋予驱鬼降邪的传奇色彩。
“主子……?”秋葵随着姜蕙的目光望去,“可是那檐铃有问题?”
“秋葵,你与红缨查过地下吗?有些东西,可能埋在土里。”姜蕙轻声道。
“啊?”秋葵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脸色难看起来。
*
建昭元年夏,六月廿八,皇太后携皇后与众妃出行普罗寺。
自朝阳门出皇城,穿过上京西边的承安门,再走官道直奔普罗山,一路上洒水清道,声势颇大。
四匹红鬃马拉着的马车内,晚菘将新制的掺了薄荷的香熏球挂在窗边,拉好车帘,又将冰盆稍稍往里推了推,这才俯身从矮柜里端出个紫砂胎梅纹子母壶,倒了一盅冰凉凉的五香饮递给姜蕙。
“主子,天热,喝点水吧。”
姜蕙神色恹恹,接过来抿了一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旁边打扇的山楂道:“巳时正过一刻,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姜蕙听了,略舒一口气。
晚菘还有些担忧,她道:“主子,您身子弱,待会儿到了普罗寺,咱们请个师傅过来给您把把脉吧。”
“也好。”此次出行,虽然有太医随行,却不是姜蕙惯用的刘太医,倒是普罗寺身为皇家名寺,里面的僧人都有些医术在身。
“也不知秋葵姐姐她们现在在做什么。”山楂刚出宫时倒很兴奋,坐了一路马车也兴致缺缺,念叨起留在瑶华宫的人来。
此次出宫,姜蕙只带了晚菘、山楂和一个叫丰实的二等太监,其余人全部留在瑶华宫照顾年儿和看屋子。
“好好打扇,你若是无聊,待会儿到了地方,赶紧给主子收拾厢房去。”晚菘教训她。
到得普罗山山脚,再往上是一级一级台阶,马车便不能上去了。姜蕙下了车轿,坐上步辇,由太监们抬着继续前行。
等到了地方,众妃嫔都面色憔悴,太后虽保养得宜,到底年纪大了,也有些撑不住,一挥手放众人回厢房歇息,说是第二日再一同去大殿参拜。
晚菘和山楂细细检查过一遍厢房,确认没问题过后,姜蕙才放心躺下休息,连午膳都没用。等她再次醒来时,却听守在门外的丰实轻轻敲门。
山楂开了门将他放进来,替姜蕙问道:“出了什么事?”
丰实是庆丰的徒弟,年纪不大却很是沉稳,他低声道:“主子,有位静安居士请您一见。”
“静安居士?”
“是晋王的生母,宁太妃。”
姜蕙想起来了,这位静安居士,正是先帝的宁充仪,瑶华宫的上一位主人,在为先帝侍疾时就被太后打发到了普罗寺。
第42章 秘药
“请本宫一见?”姜蕙重复道。
“是。”丰实低下头去,伸出手来,露出手中一卷纸条,递给姜蕙,“奴婢在外头的时候被个小师傅塞进手里的,没看清人。”
子时二刻,后山槐树,静安。
“本宫知道了。”姜蕙接过纸条一看,虽这样说,但没有出去一见的意思。
在她刚到普罗寺的时候就找上门,显然,急的不是她。
起来梳洗片刻,用了点素斋,差不多也到未时了。
山楂出去转了一圈,将普罗寺的静圆师傅请上了门,据说这位女尼颇通医术,在山楂之前,已有许多宫妃将她请过去探脉了。
静圆穿着灰黑色僧衣,头戴僧帽,三指按在姜蕙脉门上,一张寡淡的脸上眉头皱起。
“静圆师傅,可是有什么问题?”晚菘见她如此神色,有些担忧。
“阿弥陀佛,”静圆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这位檀越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底子弱了些,路上受了暑气,寺里有专供香客的祛暑汤,姑娘去打一碗过来便是。”
嘴上虽这样说,她的表情却并不是这个意思,晚菘还待再问,便被姜蕙打断了。
“好了,晚菘你带着山楂去外面打祛暑汤吧,本宫与这位师傅聊聊。”
晚菘听了,福身一礼,拉着山楂出了厢房,自个儿守在门边,打发山楂去打祛暑汤。
厢房内,姜蕙淡淡道:“静圆师傅,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阿弥陀佛,”静圆再施一礼,这次没用僧侣称呼俗家客的“檀越”来称呼姜蕙,只是道,“贵妃娘娘聪慧,贫尼不过受人所托罢了。”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釉八方瓶并一封书信,递给姜蕙。
“是静安居士请师傅过来的?”姜蕙并没有急着去接,反而问道。
她不接,静圆也不收回,随意将两样东西搁在四方桌上,一双浸染禅意的眸子静静望着姜蕙。
“贵妃娘娘看过便知,贫尼还要去给敏婕妤请脉,告辞。”
说完,也不看姜蕙反应,念了声佛号,便推门而出。
晚菘进来,将房门关好,疑惑道:“主子,这静圆师傅……?”
见姜蕙正蹙眉看信,话音不由低了下去。
“晚菘,点根蜡烛过来。”
“是。”
窗外天光明亮,厢房里并不昏暗,看着并不到需要用烛火的时候,但晚菘什么也不问,手脚麻利地翻出一尊烛台,点了蜡烛放到四方桌上。
姜蕙将信纸卷起来,用烛火连信封一起烧了,等到橘黄的火苗跳跃着舔舐掉最后一点信纸后,对晚菘道:“把这收拾了。”
第二日一大早,晨钟响过之后,姜蕙便随着太后往大殿请香敬佛。
普罗寺虽以寺为名,里面的僧人却多是尼姑,几乎专供女客,因而也是上京贵妇们拜佛的好去处。
女客多了,大殿中最受欢迎的便是送子娘娘那处。
姜蕙手持三支点燃的瑰红色线香,行过拜礼,起身跟在太后与皇后身后,将线香插入香坛。
香烛特有的略微刺鼻的味道弥散在殿内,披着袈裟的女尼捧着紫檀木签筒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接过签筒,闭着眼睛,手上前后晃动,很是虔诚的模样。
须臾,一支竹签掉落在地,太后也不要身边的宫女动手,自己亲自捡起来,双手拿着,递回给那袈裟女尼。
“昆仑高峰上,遇见吕仙翁……大师,您看这签文何解?”
那女尼打了声佛号,开口道:“请太后娘娘随贫尼这边来,慧安住持正在静室。”
皇后扶着太后往静室解签去,余下妃嫔们很是热衷于求签这事,大都留在殿内要来签筒请签。
姜蕙站起身来,出得殿门,正见到一位穿着缁色素衣的中年妇人往这边来,身后跟着个老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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