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葵却有些担忧:“主子,敏婕妤不会以为是您做的吧?”
“以不以为的,有什么关系。”姜蕙淡淡,“有没有这一出,敏婕妤同太后都是容不下本宫的,更何况如今她也有孕了呢。”
她的年儿,可是占着大皇子的位子,若是从血统上来算,反而比其余人更加“纯粹”。
“废了她,也就无事了。”顿了顿,她漫不经心道,“至于幕后真凶,与上回设计敏婕妤落水的实为一人,本宫心中有数。”
秋葵闻言,与庆丰对视一眼,轻声道:“主子,碧月已经关到后罩房里了,丰实和碧云看着,可若是……不发难,咱们就一直把她关着吗?”
话语间模糊掉了某个称谓。
姜蕙转头,透过缁色纱幔和半开的竹帘,望见中庭游廊边一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微微一笑:“经过柳才人这一出,敏婕妤再无法与本宫相争。就是这几天了。”
随即又问起缀霞轩的事:“孙才人脸上的瘾疹好不了了?”
“是。”庆丰垂首道,“御膳房送的吃食与太医开的一味药犯冲,若非皇后娘娘遣了邱太医去请脉,恐怕孙才人连性命也要丢在‘炎症不治’上面。”
姜蕙神色未动,吩咐道:“让杜鹃按计划行事。”
第45章 邪祟
姜蕙这次生病,足足半旬都不见好。
随太后出宫往普罗寺之后,许多身体娇弱的妃嫔都有些不适,只是如贵妃这般反应大的却一个没有。
许是因敏婕妤之事忧心,到了七月中旬,一向身子康健的太后也病了,头痛无力,惊梦盗汗,阖宫妃嫔都往慈宁宫侍疾。
可是太后这病却来得奇怪,开了无数方子,就是不见好,太医院没有一位太医说得清楚病因。
整个太医院,若论医术最好的,并非是院正和两个院判,而是随侍皇帝的御医李德清。
此刻李德清顶着皇帝沉沉的目光,跪在慈宁宫光滑可鉴的地砖上,请罪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脉细而弱,确是阳亢阴虚的脉象,兼之惊梦恐畏,悸惧不安,应治以竹沥汤,辅以茯神散……”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帝怒气冲冲地打断了。
“竹沥汤,茯神散,朕记得岑院正与何院判也开的是这方子,母后喝了几天,并不见好,李爱卿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李德清深深低头:“回禀陛下,除此之外,亦可服用牛髓丸补虚治乏,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太后娘娘恐是有忧心之事难以排解,臣无能。”
“心病?”萧晟盯着李德清微微颤动的官帽,又扫一眼外面跪了一圈的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一挥手,“李爱卿先去开方子煎药吧,你们也一起出去。”
“是。”李御医如蒙大赦,忙不迭带着一群太医出了正殿。
太后倚靠在床,安慰皇帝儿子道:“晟儿无须忧心,哀家不过夏日烦心,想起你早逝的兄长和姊姊了。”
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晔儿与阿囡出生之时,天边霞光正好,红了半边天,你父皇很高兴,说龙凤呈祥乃天赐祥瑞……只是没想到……”
“母后,”萧晟坐在床边,从宫女手中接过扇子,亲自为太后打扇,回应道,“儿子在您身边呢,您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太后却仿佛没听见,喃喃道:“……大师说他们福气太重,盈满则亏……果然……”
“母后?”萧晟轻声道。
太后仍在喃喃自语。
“太后的药煎好了吗?”萧晟转头问侍立在侧的李嬷嬷。
“煎好了,煎好了,奴婢这就去端来。”李嬷嬷忙道。
待一碗药汤喂进去,太后终于躺在床上,陷入安睡。
李嬷嬷这时才小心翼翼道:“陛下,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嬷嬷是太后的陪嫁宫女,看着萧晟长大的老嬷嬷。
萧晟看她一眼,依旧言简意赅:“讲。”
李嬷嬷便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陛下,太后娘娘这病,说是病,更像是魇住了,当初二皇子和大公主夭折,太后娘娘便是这种情状,神志不清、呢喃自语、惊梦盗汗、头痛无力,却查不出病因……”
“嬷嬷你说,若是如此,该当如何?”听到“魇住了”这种深宫忌讳的话语,萧晟面色未变,只是平静问道。
李嬷嬷深深垂首,眼睛盯着皇帝的龙靴,沉静道:“当初,先皇秘密遣了普罗寺慧安大师进宫为太后娘娘看诊,太后娘娘果然好了,从此便开始信佛……陛下,您何不请慧安大师进宫一试?”
普罗寺是皇家寺庙,请寺中大师进宫礼佛并非什么需要忌讳的事,但若是为了“魇住了”之类鬼神之事请人入宫,则少不了前朝御史的弹劾。
萧晟没有立即回话,他的目光从李嬷嬷头顶的发旋移到太后苍白的脸上,又移到拔步床边摆着的佛珠上,最后重又盯着李嬷嬷,淡淡道:“准,此事便交由你来办。”
“是。”李嬷嬷俯首道。
慧安大师进宫进得悄无声息。
她先在慈宁宫瞧了瞧太后,并没有做什么需要法坛、法阵的法事,只是点燃了线香,待在殿内,为太后念了一日夜经文。
太后果然病症减轻,不再惊梦自语。
随后,慧安大师由盛安和李嬷嬷领着,站在皇帝面前,平静道:“陛下,太后娘娘此症非病,不过阴邪之物作祟,只需要将此物请出宫门,便可不药而愈。“
言语间直指怪力邪祟之祸。
萧晟大怒,沉声道:“慧安大师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慧安大师年近耄耋,面皮是肉眼可见的苍老,但一双眼睛却既静又利,面对九五之尊的怒气无动于衷。
她双手合十,静静道:“阿弥陀佛,贫尼所言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且容贫尼告退。”
第46章 拒门
太后确实病灶奇怪,太医院无人能治,就连贵妃也因热毒侵体卧病许久,至今尚未好全。
萧晟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他定定盯了慧安半晌,还是说道:“盛安,带慧安大师去宫中走走。”
七月流火,天气已没有六月里那般炎热,但比起普罗山,还是要热得多。
宫道边间杂种着柏树和银杏,纷繁的枝叶将炽热的阳光打成细碎的流金,纷纷扬扬洒落在树下众人的身上。
慧安大师跟着盛安和李嬷嬷,一路从正东的朝阳门到正西的宣武门,走遍了整个后宫,最后又绕着圈子转回来。
一路上不用步辇,慧安却脸不红气不喘,看着确实是高人模样。
她在瑶华宫外停住脚步,打了声佛号,对盛安道:“此处是否有贵人居住?“
尚未到宫门下匙的时辰,瑶华宫大门大大开着,四个守门的太监躲在檐下,正朝他们投来隐晦的打量。
似乎是认出了盛安,其中一个小太监忙跑着进了瑶华宫内,看情况是去通报消息了。
很明显是有人居住的宫殿。
盛安站在柏树下,听到慧安明知故问的话语,眉头不经意一跳,略笑了笑,对慧安道:“慧安大师,后宫之中,大部分宫殿都是有人居住的。”
李嬷嬷却直截了当得多,她脸上仍带着对太后的担忧,疑惑道:“慧安大师,前面正是瑶华宫,乃是贵妃娘娘的住处,可是有什么问题?”
慧安摇了摇头,道:“此宫明堂开阔、四象俱齐,是少见的宝地。”
不等盛安放下悬着的心,慧安却话锋一转,道:“只是,如今这宝地蒙尘多日,可否容贫尼前往一观?”
“这……”李嬷嬷似乎有些犹豫,望向盛安,后者略一沉吟,开口道:“请慧安大师稍等片刻,咱家去瑶华宫通传通传。”
说完,也不等慧安答话,便扔下她们,疾步进了瑶华宫。
庆丰得了消息赶来,正巧与盛安撞上,他连忙扬起一张笑脸迎上前去,“盛公公怎么这时辰来瑶华宫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外头天气大,快进来坐!”
盛安也不摆谱,端着笑脸进去了,说出口的话却是严肃的:“贵妃娘娘可在,咱家有要事禀报。”
“娘娘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已经喝了药歇下了。”庆丰听出盛安话音不对,敛起笑容,恢复了干练之色,“盛公公随我来。”
两个人踏进琼华殿,自中庭一路行到正房外,守门的红玉见了二人,匆匆一礼,打了帘子进去,不一会儿随着秋葵一起出来,将盛安请进屋内。
屋内弥漫着浅淡沉静的沉水香味,几缕清苦药味夹杂其间,窗户虚虚开着,四角放着冰盆。盛安随秋葵一路转过明堂,停在暖阁绣着莲叶双鲤的绢纱插屏边。
他面朝插屏,略略躬身,眼睛盯着地面的短绒毡子,开口道:“贵妃娘娘,普罗寺慧安大师正在瑶华宫外,想要进来一观。”
里间静了片刻,一道略显虚弱的女声传了出来:“慧安大师?”
“是。”盛安像是无意般解释道,“太后娘娘久病,陛下请了慧安大师入宫为太后娘娘诵佛吟经。”
“诵佛吟经……”女声似有疑惑,“既如此,慧安大师为何要到瑶华宫来?”
盛安视线略微上抬,移到绢纱插屏沉黑色的底座上,没有回话。
为盛安引路的秋葵看他一眼,悄声移到里间,半晌,贵妃的声音冷淡起来:“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尚不知此事。”盛安镇定道。
“那便请盛安公公去两仪殿回话,若是陛下之意,本宫再无阻拦。”
“是。”盛安仿佛等的就是这句话,也不提另派小太监去两仪殿的事,将臂弯的拂尘略略一抖,倒退着出了暖阁。
庆丰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仍是笑着迎上来,“盛公公事情可办完了?”
待走到近前,才肃着声音轻声道:“外头李嬷嬷与那位大师似乎想要强行进来,劳烦盛公公向陛下回禀此事。”
盛安瞥他一眼,微微点头,出了瑶华宫。
李嬷嬷与慧安大师已经从宫道的柏树树荫下挪到了瑶华宫宫门檐下,正朝门内张望。
“盛公公可算回来了,”李嬷嬷已经不复之前犹豫不决的样子,显得有些急切,“贵妃娘娘怎么说?”
盛安摇摇头,带着两人往外走了几步,才道:“贵妃娘娘说,须有陛下旨意,才准慧安大师入内。”
听到这话,慧安面色不变,李嬷嬷却皱起眉头:“太后娘娘尚在病中,岂能因贵妃之事耽搁?况且——”
她朝盛安投去目光,“盛公公既然被陛下委以重任,领慧安大师宫内行走,就是任何地方皆可去得的意思。”
盛安却不接她的话茬,淡淡笑道:“此事重大,还需陛下准许,李嬷嬷与慧安大师暂且稍待,容咱家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李嬷嬷回话,拂尘一甩,往两仪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李嬷嬷望着盛安的背影,思索片刻,带着慧安转到瑶华宫侧面的夹道,拦住正路过的一个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做事?”
那宫女吓了一跳,见面前是慈宁宫大红人李嬷嬷,忙赔着笑脸施了一礼,道:“见过李嬷嬷,见过这位大师,奴婢喜儿,在储秀宫当差,正要往御膳房领今日的晚膳。”
“喜儿?”李嬷嬷打量她手上的老茧与梳得溜光没有钗饰的发髻,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个银锞子递给她,吩咐道,“你去慈宁宫,就说老奴一时无法回转,让青果带着人照顾好太后娘娘。”
喜儿忙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见李嬷嬷微微点头,才大着胆子接了银锞子,飞快往慈宁宫去了。
李嬷嬷这时才向慧安大师一礼,抬手指着不远处锁月池上的风来亭道:“慧安大师,不如亭中歇息片刻?”
两个人在风来亭坐了约莫两刻钟,皇帝御驾便远远出现在宫道边。
李嬷嬷携慧安大师上前问安,萧晟却盯着慧安,沉声道:“方才盛安同朕说,慧安大师说这瑶华宫宝地蒙尘?”
“阿弥陀佛。”慧安大师不慌不忙,徐徐道,“确是如此。”
“就因为这个,尔等意欲强闯瑶华宫?”萧晟脸色阴沉。
第47章 巫蛊
“陛下容禀!”李嬷嬷立即跪倒在地,“非是奴婢强闯,只是盛公公一时没有回转,老奴想着太后娘娘的病,有些急了,因此询问瑶华宫守门太监是否可以放行。”
“且——”她颇有条理地说,“老奴与慧安大师只有两个人,万万不可能强闯进门的。”
萧晟念她是太后的陪嫁,没有理会她,转而对慧安道:“瑶华宫乃太祖所建,从来都是宫中福地,贵妃又是承平大长公主之女、高宗皇帝的外孙,天潢贵胄,邪不可侵,慧安大师恐怕看错了。”
这是不肯让人进瑶华宫了。
萧晟也不看慧安的反应,瞥一眼盛安,后者立即意会,一挥拂尘,招呼随侍的太监宫女们将慧安请出宫门。
李嬷嬷见此情形,心中一横,伏身在地,口中道:“陛下,太后娘娘病势沉疴,难道您就要眼睁睁看着太后她老人家夜夜惊梦吗?”
“放肆!”萧晟来回疾走几步,突然回过身来,玄底赤金纹的袍角带起一阵热风,“母后之病,自有太医来看,何须倚仗这些神神鬼鬼之事?盛安,送慧安大师出宫。”
盛安正要应声,却见远远跑来一个穿青灰衣裳的宫女,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叫着什么。
皇宫内侍宫人,坐卧有度,一举一动都有规矩,如这般在宫道飞奔,已是大大的不守规矩,当送去慎刑司罚十大板。
但李嬷嬷已看清这女子正是太后娘娘跟前素来懂规矩的青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奔向青果大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后娘娘出什么事了?”
青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撑着给皇帝施了一礼,断断续续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她昏倒了!陛下,快请慧安大师去看看吧!”
一直默默转着佛珠的慧安大师闻言,仍旧不疾不徐道:“太后娘娘之症,贫尼只能以经文供奉佛前长日祈福,若求根治之法,还在这瑶华宫中。”
说完闭上眼睛,又开始无声诵经,似乎并不关心皇帝的决定。
萧晟深深看她一眼,再次沉声道:“盛安,送慧安大师出宫。”
“陛下!”李嬷嬷猛然抬头,不可置信道,“太后娘娘那边——”
“去太医院,唤李德清、岑继圭两个速去慈宁宫。”皇帝打断李嬷嬷的话,继续吩咐道。
“是!”盛安得令,转向慧安,一伸拂尘,“慧安大师,请随咱家来。”
“陛下——”李嬷嬷已经老泪纵横,哽咽道,“太后娘娘自昌平侯府入宫以来三十余年,日日担惊受怕,好不容易等到您登基称帝,难道您还要她忍受悸惧之苦吗?”
见萧晟眉宇间有松动之色,李嬷嬷再接再厉道:“更何况,慧安大师所言,只是说瑶华宫有污秽之物,并非指贵妃娘娘有什么问题,陛下,贵妃娘娘连日以来也是病痛缠身,何尝不是受此影响呢?”
21/87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