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萧晟大声喝道,“萧时,你若敢伤贵妃一分,朕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后密林中金吾卫鱼贯而出,将皇帝拱卫在中间,又分出一队往姜蕙那边行去。
晋王沉下脸来,“那就看鹿死谁手了。”
姜蕙在侍卫和金吾卫的掩护下纵马疾驰,待靠近皇帝,急急下马道:“陛下,您怎么样?”
萧晟上前一步,握住姜蕙的手,急道:“蕙儿怎么在这里?”
“妾听闻陛下林中惊马,一时担心……”姜蕙仔细打量皇帝,见他只是有些擦伤,放下心来,“没想到晋王竟然有此大逆不道之举,陛下快上马回营!”
萧晟心中感动,快速低声道:“朕自有计较,蕙儿速速随盛安回去。”
姜蕙眸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已是明白皇帝另有计划,顺从道:“妾知道了,陛下保重。”
话落,便要在侍卫的掩护下撤走。
正在这时,凌空一支羽箭被侍卫挥剑砍断,剩下的半截流矢直直朝皇帝射来!
姜蕙心思电转,余光瞥见身旁紧紧护着皇帝的盛安,瞬间下定决心,挡在皇帝面前——
“三哥哥小心!”
“蕙儿!”
萧晟急得将姜蕙往身后一拉——
重重的箭矢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却是盛安及时回护,用手臂替姜蕙挡下了这支流矢。
皇帝见姜蕙无事,轻舒一口气,一时也顾不上等营地那边的消息,怒道:“给朕把晋王拿下!”
第71章 赐死
姜蕙跟着皇帝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将暗,一大群臣子们都跑过来嘘寒问暖。
皇后带着和妃几个等在一边,脸上是清晰可见的焦急担忧之色。
萧晟将姜蕙送到营帐,叫来太医为她处理脸上手上的擦伤,待都敷完药之后,柔声道:“蕙儿先歇息,朕还有些事要处理。”
姜蕙轻轻点头,目送皇帝的身影远去,这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问一直守在帐子里的山楂道:“丽贵人有什么动作?”
“丽贵人一直待在营帐里,不曾出去过。”山楂立即道,“不过中途婉选侍同丽贵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去后厨去了。”
“婉选侍?”姜蕙皱眉。
“是。”山楂点头,“听闻是要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些吃食。”
姜蕙正要再说什么,承平大长公主恰在这时来了。
她细细打量女儿的伤势,见都是些小擦伤,放下心来,低声道:“陛下已下令抓了好些人,明日就要拔营回宫,庆国公那些巡营将士却还未回来……今夜警醒着些。”
“女儿知道。”姜蕙轻轻点头,关切道,“阿娘和阿弟没有受伤吧?”
“无事,有侍卫和府兵在,你莫要担心我们。”承平大长公主摸摸自家女儿头顶,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姜蕙沉默片刻,吩咐山楂道:“带些吃食药膏,去看看盛安公公如何了,就说今日多谢他了。”
那箭矢上带着毒,虽然及时放血割肉,盛安眼看着也要休养几日。
“是。”山楂应道,疾步出了帐子。
一时点起烛火,红缨端着饭食进来,低声回禀道:“主子,奴婢方才瞧见婉选侍提着食盒往皇帐去了。”
姜蕙正由秋葵伺候着换下身上的骑装,听了红缨的话不由动作一顿,“此种情状,陛下绝不会吃婉选侍送的东西的,丽贵人让婉选侍送饭食,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秋葵猜测道:“主子,婉选侍那边会不会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手脚,在其余吃食上,有试菜太监的人,总是少数。”
“丽贵人一向爱这种表面一层,内里又一层的把戏。”姜蕙颔首,将目光投向红缨端来的饭食。
红缨心知事关重大,没有直接试菜,回身从里面抱出一只小木箱,取出针包挨个试了,然后才拿起筷子细尝。
片刻后,她皱眉回话道:“主子,这饭食……并无问题。”
姜蕙“嗯”了一声,开口道:“试试茶水呢?”
“是!”红缨立时道。
果然,问题就在茶水上。
"主子,这水里有迷药,若是喝了,夜里恐怕睡得沉了。”
“迷药?”
姜蕙略一思索,这里大臣众多,确实不大可能直接用毒药,陛下那边对入口之物一向精心,看来,这药不是下给陛下,反而是下给众臣子侍卫的。
不过,陛下既然早有准备,这一招多半也要落空,只不知丽贵人还有什么伎俩。
“吃饭吧,先不喝水便是。”姜蕙坐到桌边,沉静道。
夜半时分,皇帝突然来了姜蕙的帐子。
他进来得悄无声息,吓得几个丫头以为是歹人,将姜蕙团团护住。
萧晟低声道:“是朕。”
他按住欲要行礼的姜蕙,一指竖在唇边,“蕙儿勿要声张。”对姜蕙并未中迷药毫不意外。
姜蕙轻轻应了,夜色里看不清皇帝的样子,也不好点灯,只好陪着皇帝坐着,任由人捏着她的手把玩。
外面隐约传来喧闹声,伴随着阵阵火光,能清晰地听到利箭破空的声响。
奇怪的是,外头只有人群跑动的声音,甚至听不到慌张的呼喊声。
丽贵人下的迷药,只应在了女眷和部分臣子身上啊。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陛下小心”,随即又是一阵兵戈交接的响声。
“主子,听着似乎是丽贵人的声音?”秋葵低声道。
陛下在她身边,外头丽贵人喊的是谁?
姜蕙偏头去看身侧之人,轻声道:“陛下?”
皇帝摩挲着姜蕙细嫩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凑到她耳边呢喃道:“蕙儿何事?”
热气呼噜到耳廓,姜蕙忍不住又偏了偏头,细声道:“……无事。”
外头声音逐渐平息,火光越来越近,照出一队身着甲胄的人影。
“启禀陛下,卑职幸不辱命!”一道沉稳的男声从帐外传来。
萧晟站起来,居高临下朝姜蕙伸出手来,“蕙儿要同朕一起去看看吗?”
外头的火把离得近,姜蕙已能看清皇帝的眉眼,她微一点头,将手放到皇帝掌中。
皇帐中,庆国公口中塞了布,被五花大绑押在一边;丽贵人蜷缩在地,正由银朱扶着艰难起身,一道羽箭从背后贯穿她右臂。
见皇帝带着姜蕙进来,她瞳孔微缩,瞬间换成笑脸,喜极而泣道:“陛下,您没事?!”
皇帝没有开口,身后跟着的金吾卫大将军杨荣恩低声道:“启禀陛下,方才这位贵人以为是您在帐中,舍身挡了一箭。”
皇帝“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叫传太医来看。
姜蕙却脚步一顿,丽贵人这是知道事不可为,搏一个救驾之功了?再加上她腹中皇嗣……
见皇帝没有什么表示,扶着丽贵人的银朱哭道:“陛下,主子以为您在帐子里,奋不顾身就挡住了那支射来的羽箭,现在还受着伤,快传太医来看看吧!”
“是吗?”萧晟坐回椅子上,微微提高声音,“丽贵人对朕,确实一片真心啊。”
屋内众人不由低下头去,姜蕙望着丽贵人苍白的脸,背对着皇帝,眸中露出些许讽刺。
“既如此,安景,去传酒来。”萧晟淡淡道。
“是。”安景垂首恭声,疾步出了帐子,再回来时,手上已经端着托盘,盘中摆着一只白瓷杯,杯中酒液清澈。
“陛下,您这是……?”丽贵人抬眼,虚弱问道。
“念在丽贵人救驾有功的份上,赐毒酒一杯,以全尸身。”萧晟还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对曾经宠爱的妃子不留一分情意。
“不,不……陛下,妾,妾是被逼的……妾是被逼的!”丽贵人摇摇头,眸中含泪,往后退去,却被眼疾手快的杨荣恩禁锢住了。
“怎么?难道还要朕来告诉你,你做了什么好事吗?”萧晟冷声道。
话落,也不听她狡辩,吩咐道:“安景,喂她喝了。”
“是!”安景立时应道,端着毒酒朝丽贵人走去。
“陛下!您不能这样!”银朱白着脸挡在丽贵人面前,大声道,“陛下,主子,主子她腹中有您的骨肉,您不能这样!”
账内瞬间静谧。
安景不由得停下灌毒酒的动作,去觑皇帝的脸色。
银朱看皇帝不说话,再接再厉道:“陛下,您若不信,大可传太医来看过!”
丽贵人却并不开口,只拿一双剪水双瞳望着皇帝,无声流泪。
姜蕙稍稍退开一步,臂弯挽着的披帛飘荡一瞬又安静垂落。
她没有去看皇帝,依然盯着丽贵人,心中转着些不为人知的念头。
案上一豆烛火摇曳,就在这种奇异的静谧之中,皇帝缓缓开口:“安景,赐酒。”
第72章 鹿角
银朱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在她背后,丽贵人闭上眼睛,已经明白自己的结局。
“贵妃娘娘,您帮帮忙,求求陛下吧!孩子是无辜的啊!”银朱去扯姜蕙的裙摆,被秋葵挡开了。
姜蕙垂下眼帘,回身对皇帝道:“陛下,丽贵人腹中……”
她可以聪慧、淡漠、张扬,甚至当着皇帝的面杀人,但却不可以表现出对他子嗣的恶毒,哪怕这子嗣的母亲差点害了她的孩子。
萧晟站起身来,走到姜蕙身边握住她的手,打断她的话语,轻声道:“贵妃随朕出去走走吧。”
九月授衣。
现下虽才八月底,但身处平阳山,又是在深夜,姜蕙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
萧晟将穿在外头的乌云豹大氅取下,披在姜蕙肩头,带着人走到山脚边的溪流旁。
安景并秋葵等宫人远远地坠在身后,并不上前打扰。
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在月色下显得活泼可爱,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却一时安静,都不说话。
静静待了半晌过后,萧晟有了动作。
他从围场出来过后就已经换过衣裳,现下腰间如同往常一样悬着佩玉和文剑,却又多出来一只羊皮革袋。
萧晟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一只麋鹿角,放到姜蕙手上。
姜蕙微微一愣。
萧晟笑道:“这可是用蕙儿送朕的龙舌弓猎下的第一只麋鹿身上的。”
皇帝陛下今日设局,竟然还记得猎下麋鹿,甚至取下了鹿角?
姜蕙低头,借着月色摩挲手中形似树杈的鹿角,触手干燥光滑,鼻尖隐约能嗅到紫苏叶的味道,显见的是被细心处理过的。
“陛下?”姜蕙疑惑着开口。
萧晟轻咳一声,目光盯着溪流中两个人影影绰绰的倒影,低声道:“蕙儿忘了当初在崇文馆说的话?”
崇文馆?
姜蕙定定盯着手中的鹿角,终于从记忆里翻出少女时说的大话。
当时林先生正讲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随口说起他与卓文君的故事。
那时小小的安宁郡主并不能理解文君同人私奔、当垆卖酒的举动,大声宣扬说,若要娶她,怎么也得拿秋狩亲自猎得的鹿角来证明诚意。
在大周,因太祖故事,每一任新登基的皇帝都必须按祖制在元年时前往平城秋狩,亲自弯弓射鹿, 因而,秋狩打下来的麋鹿是有不同意义的。
姜蕙心中微动,靠近皇帝一步,柔声道:“没想到三哥哥还记得……”
萧晟见姜蕙眉间罕见地染了几分羞涩,不由笑着将她揽进怀中,低低道:“当初父皇赐婚过后,朕便有此想法,只是乾宁年间却再不得往平城,如今总算如愿。”
姜蕙趴在他怀中,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真心为此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到底是在外面,旁边还有宫人跟着,虽然姜蕙知道安景他们定然是垂首侍立,不敢往这边看,还是从皇帝怀中挣出来,顽笑道:“三哥哥怎么只送一只,鹿角可有一对呢!”
萧晟却笑道:“祖宗规矩,好歹给朕留一只!”
新皇元年初狩得的麋鹿角,按例是要存放在宫中内库,并随葬皇陵的。
姜蕙狡黠一笑,乐不可支,看得萧晟心中发痒,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天晚了,蕙儿同朕回去安置吧。”
因为出了晋王的事,秋狩结束得很快,皇帝御驾不过在平城待了两日夜便启程回宫。
傍晚起了一阵凉风,吹得满宫都是浓郁的桂花味道。
瑶华宫里,晚菘端着香胰、澡豆,臂弯挎着一只装满新鲜木芙蓉的竹篮,轻巧地进了琼华殿西配殿。
殿中雾气蒸腾,温暖湿润的水汽缭绕,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她转过十二扇青花瓷座屏,迎面便是一方巨大的浴池,四角嵌着青铜玄冥,汩汩水流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流淌进池中。
姜蕙正背对她坐在池子里,一头青丝披散着半入水中。
“主子,木芙蓉也开了呢,您看!”晚菘雀跃着走到池边,将手中物什轻轻搁在旁边的黑漆双层小几上。
姜蕙闻言,微微偏过头来,堆在耳后的长发顺势滑落,露出莹白的肩头。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①。”她伸手从竹篮中取出一朵白粉色木芙蓉,浅浅笑道,“这花从开到谢,不掉一片花瓣,总是连花带蒂一同坠落,且开且落,悄无声息,倒被你捡来了。”
晚菘抿嘴一笑,伸手浸入池中片刻,将香胰抹到手中,为姜蕙清洗长发。
“奴婢看园子里花开得正好,一时欢喜。”
丽贵人已死,怎么能不让她高兴?
姜蕙“嗯”了一声,干脆从竹篮中取出木芙蓉,又一朵一朵轻轻抛飞进池中,不一会儿,池面便盛开了一片粉色。
“这下是水芙蓉了。”虽是有些孩子气的动作,语气却依然浅淡。
晚菘对自家主子偶尔的跳脱之举见怪不怪,又絮絮叨叨念起明日早膳的事。
“正好就着这些花,奴婢给您做些芙蓉糯米粥怎么样?再配上一碟豌豆黄,一碟凉拌秋葵……”
正说着,秋葵也端着一瓮牛乳进来了。
她道:“什么凉拌秋葵?”
晚菘“扑哧”一笑,抿着嘴没说话。
秋葵却知道这妮子定是在调笑自己,装作不乐道:“好啊,主子,刚奴婢去小厨房拿牛乳的时候问过了,送来了新鲜的白菜,咱们明日就吃蛰皮白菜吧!”
菘正是白菜的意思,晚菘便是秋末冬初的白菜,倒是正合时令。
姜蕙脸上带笑,听两个丫头逗趣,也不插话。
笑闹过后,秋葵将陶瓮中的牛乳倒入铜盆,加入捣碎的无患子和些许豆面,为姜蕙细细擦拭双手。
姜蕙闭着眼睛任由两个丫头服侍,轻声问道:“普罗寺那边如何了?”
皇帝甫一回宫,就立马派人围了晋王府、庆国公府和承恩侯府,又出动禁军左右骁卫抄了一些与晋王暗通款曲的臣子府邸,整个朝堂震荡不安,但这是板上钉钉的谋逆之事,大臣们也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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