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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的第一把火，却是烧在这了，一烧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自此，先皇皇子凋零，长乐郡王彻底失势，终于再没有能威胁皇帝皇位的人选。
秋葵听到姜蕙的问话，手上动作不停，用细滑的绸缎浸了铜盆里的牛乳过后，轻轻裹在姜蕙手上，用巧劲徐徐按揉，口中沉稳道：“静安居士听闻晋王事败，在陛下的人去之前就自戕了，听闻，是悬绫而逝。”
悬绫？
宁远侯府兵倒是选了这样的死法给她。
姜蕙点点头，不再说话，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秋葵晚菘见了，不由更加放轻手脚。
——
注：①节选自王维《辛夷坞》
第73章 封号
第二日，姜蕙照常坐着肩辇去凤仪宫请安，因发生了晋王谋逆这样的大事，后妃们安静得如同鹌鹑一样，都不怎么说话。
皇后坐在凤座上，目光从原本坐着丽贵人的那把椅子上扫过，肃着表情道：“庶人谢氏意图谋逆，已经伏诛。”
底下众妃不敢应声，幸而皇后也不需要谁回答，她继续道：“这两月宫中要放出一批积年老人，众位妹妹们那里若有想要出宫的宫人，报到春燕这里来，到时再由内使司另挑人补齐。”
“是。”一片错落的应诺声。
姜蕙慢悠悠品着茶没说话。
凤仪宫的茶无疑也是极好的，今日奉的是自益州进贡的毛尖，应是用山泉水泡过，茶汤绿中透黄，回味甘甜。
皇后这时微微偏过头，对姜蕙露出笑容，细语道：“贵妃救驾有功，今日一早，建章宫便来了旨意，陛下有意给贵妃赐下封号，本宫已经用过印，想必贵妃回到瑶华宫就能收到喜讯了。”
皇后有统率后宫的权利，诸如给妃嫔晋封、降位、赐号等圣旨，甚至每月的彤史，都需要皇后再加盖凤印，才算合乎规矩。
不过，这也不是皇后今日特意点出来她用过凤印的理由。
陛下若赐姜蕙封号，待她接到圣旨过后自然知晓，本也用不着皇后在凤仪宫告诉她。
皇后这样做，无疑是在提醒她，也是在提醒座中众妃嫔，她才是手持凤印的中宫之主。
姜蕙轻轻搁下梅花瓷杯，站起身来略福一礼，微微一笑，道：“是，多谢皇后娘娘。”
贵妃是从一品的位份，再之上便是正一品的皇贵妃，只是，皇贵妃向来立于中宫虚位的时候，因而实际上来说，贵妃便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早已封无可封。
现下陛下再加赐封号，无疑撩动了皇后的心绪，让她不复往常从容。
鸣鸾殿花厅暗流涌动，连许修媛都不说话了，孙贵人却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打理宫中诸事，实在辛苦，有您这样的中宫在，是妾的福分。”
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皇后那边。
姜蕙悠悠坐回圈椅上，恢复了冷冷淡淡的表情，并未投给孙贵人视线。
这时，和妃高声笑道：“贵妃娘娘深入林中救驾，是有勇有谋的好女儿，在我们胡人这里，定是要赐下最好的烈马和金刀的！”
皇后淡笑道：”好了，不日就是重阳了，陛下要在宫中东观楼上摆下赏菊宴，宴请群臣、吟诗作赋，众位妹妹若是得了好诗，也可送往凤仪宫，待本宫请陛下品评。”
“是。”这会的应诺声倒是很整齐，毕竟，多一些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总是不错的。
出得凤仪宫，姜蕙正欲上辇，身后却传来和妃的声音。
这场景似曾相识，姜蕙回过头去，便见和妃脸上带笑，走到她身边，从宫女手中拿过一只羊皮革袋递给姜蕙，道：“运气不好，中途出了事，只猎到十二只，怎么样？是我赢了还是贵妃娘娘赢了？”
竟是在说秋狩当日同姜蕙比输赢的事。
姜蕙微微一愣，没有去接面前的革袋，浅笑道：“是本宫输了，当日也才猎到五六只。”
和妃见姜蕙没有打开袋子数一数数目的意思，又将那革袋扔给身后跟着的宫女，挑眉道：“贵妃娘娘既然输了，不知有没有彩头？”
当日姜蕙并未与和妃定下什么彩头，但此时她却道：“和妃妹妹想要什么？”
和妃闻言，指着姜蕙发髻上插戴着的一支碧玉明珠簪，出乎意料道：“就这支簪子如何？我看挺好看的！”
姜蕙笑道：“自然可以。”
说着便取下玉簪，递给和妃。
和妃果然爱不释手，哈哈一笑道：“也不好让贵妃娘娘割爱，我用这个跟你换吧！”
便从左手食指上取下一枚黑青色铜戒塞到姜蕙手上。
姜蕙扫了一眼，见这枚戒指铸得很宽，其上雕刻有错落的线条，是典型的匈奴风格。
“也好。”姜蕙笑着同和妃又客套几句，这才登上肩辇，回了瑶华宫。
刚走到琼华殿门口，安景果然带着圣旨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姜氏，性资敏慧，德光兰掖，饬躬救驾，未尝惜身，兹赐号为昭，追时纂功，以嘉其行，尔其敬承显命，懋敕芳仪，钦哉。
待安景端着一张圆圆胖胖的笑脸离开过后，姜蕙坐到暖阁窗边，任晚菘带着红玉碧云两个一碟一碟从食盒中端出早膳，自家低声呢喃道：“昭？”
昭，日明也。
不光与皇帝陛下名字中的“晟”字相配，亦是当今年号，怪不得皇后今日有些坐不住。
几个贴身丫头面有喜色，晚菘笑吟吟道：“主子，昨日说好的，凉拌秋葵、蛰皮白菜，都有了。”
姜蕙一乐，拿起玉箸尝了一口，轻声道：“不错。”
秋葵待姜蕙用完早膳，才从怀中取出那枚和妃递过来的青黑色戒指，对姜蕙道：“主子，方才奴婢让红缨看过了，这戒指虽是浸过草药，但并无问题。”
“浸过草药？”姜蕙微微蹙眉。
“是。”秋葵低声道，“多是些常用草药，用来治疗风寒、冻疮之类的，据红缨所言，应该是这枚戒指的主人常年佩戴着它做些捣药熬药的活计才沾上的味道。”
姜蕙将戒指拿起来，细细打量。
这枚戒指虽说铸得很宽，也并不怎么好看，但大小却是女子样式，今日从和妃手上摘下来时，也能看见她指根处的印痕，应当就是和妃之物。
姜蕙想起宁远侯曾对她说起过的匈奴风俗，徐徐道：“听闻匈奴王庭中还会供奉胡巫，做一些请神治病之事，想来，和妃往日里，不光是公主，也是受人尊敬的巫女吧。”
秋葵吃了一惊，道：“既是如此，匈奴怎么舍得送和妃前来大周和亲？”
“是啊，”姜蕙把玩着手中的戒指，“不光如此，和妃还亲手将这枚戒指交给本宫，让本宫察觉出她的身份，为什么呢？”
第74章 浣花
秋葵皱眉沉思，半晌，迟疑道：“主子，会不会和妃只是想要您的玉簪呢？”
她解释说：“虽说那支玉簪上没有徽记，算不上什么贴身之物，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妃主动讨要的，但若是她拿来演一出贼喊捉贼……”
这是怕精通药理的和妃给自己下毒，然后通过那支碧玉明珠簪栽到姜蕙头上。
“她不会这样做的，否则，本宫也不会就那样将玉簪给她。”姜蕙微微一笑，“一是这样做根本对本宫不痛不痒，陛下不会信她；二是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容不得她搞这些鬼蜮伎俩。”
秋葵疑惑道：“那，这枚戒指难道有什么特殊之处？”
姜蕙思量片刻，沉静道：“本宫知道她的身份，对她也没有影响，她代表着两国邦交，胡巫做和亲公主反而更显诚意。”
她继续道：“和妃自入宫以来，对本宫确实过于热情了，上回在玉芙宫避雨，她也有意拖着丽贵人，让本宫确定其怀有身孕……”
“如此示好……”秋葵低声喃喃。
“如此示好，不是迷惑本宫便是有求于人了。”姜蕙淡淡，将青黑铜戒递回给秋葵，“放着吧，不管是何目的，总有见分晓的那一日。”
瑶华宫里主仆几人说着和妃，凤仪宫里，皇后却还想着贵妃之事。
虽说她曾经教训春燕说不要轻举妄动，但今日她自己却没能沉得住气。
昭之一字，实在让人不安。
更何况，当初贵妃难产，身子病弱，大皇子又病歪歪的，她当然不急，可自从陛下开了内库将天山雪莲给贵妃吃了过后，贵妃眼看着也好起来了，以贵妃的恩宠，未尝不能再次有孕。
她现下是坐在这凤座上，可难道贵妃就不想上来坐坐吗？
皇后坐在窗边，右手轻轻转动左手腕上的血玉镯子，长眉微蹙。
夏蝉端着一盅泛着清苦味的药汤进来，轻轻放到皇后面前的月牙桌上。
“主子，该喝药了。”
皇后眼中有些不耐，但还是忍耐着端起药盅喝完了药，接过夏蝉手中的蜜枣囫囵吃了，又端起瓷杯漱了口，才道：“这方子也喝了近两月了，本宫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夏蝉小心翼翼道：“要不，再请夫人进宫一趟？”
“不用了。”皇后站起身来，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行到多宝格架前，“母亲请神医开的方子，本宫也喝了这许多，再来也是无用。”
她从格架上白釉梅瓶中取出一支犹带着露水的紫菊，轻声呢喃道：“或许，这是报应……”
身后跟着的春燕夏蝉两个对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去。
皇后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春燕，往后广阳宫那边，不必再送浣花草了。”
春燕脸色一肃，沉声道：“是。”
夏蝉迟疑道：“主子，您这样做……”
“现下不是刚进珹王府的时候了，那时本宫尚要担心别人抢先生下陛下长子……”皇后脸色淡下来，转而道，“宫中的人越来越多，可高位妃嫔就这几个，本宫再怎么抬举，也无法与贵妃分庭抗礼。”
她将紫菊重新插回梅瓶，细语道：“本宫不知还能不能有孕，长门宫肚子里那个尚不知是男是女，与其让贵妃的孩子独占鳌头，不如多些高位妃嫔有孕……至少在出身上，不至于差太多。”
夏蝉垂首恭声道：“奴婢明白了。”
一直静静侍立的青嬷嬷却突然道：“主子，您不出手吗？”
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回身看了青嬷嬷一眼，摇头道：“当初贵妃同胡氏两个能躲过每月的浣花草，嬷嬷就该知道她们都是聪明人。
“上回中秋之事，本宫尚且什么都没做，已被分去御膳房之权；这次若主动出手，反而正合贵妃之意，这凤座恐怕就该轮到她来坐了！”
青嬷嬷立即跪倒在地，沉声道：“是奴婢失言。”
皇后没有叫起自己的奶嬷嬷，又习惯性地去转左手的玉镯，轻声道：“且等着吧。”
广阳宫华珍殿。
许修媛多日不见皇帝陛下，又没什么能说话的姐妹，日子自是过得无聊，这会儿正拉着同住一宫的石美人和海棠芍药两个大宫女陪她打叶子牌。
暖阁靠墙的半月桌上摆着三足铜壶滴漏，轻缓的滴水声被淹没在许修媛的笑声中。
“怎么样，石美人，你还要不要？”
海棠芍药自是不敢赢自家主子，两个人不着痕迹地给许修媛喂牌。
石美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呆呆地盯着手中的牌一会儿，苦着脸道：“不要了。”
这一局，自然又是许修媛赢。
石美人撩开袖襟，见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五根指头上也干干净净，又去摸自己头上的鎏金云头簪，结果还是摸了个空。
再往许修媛那边一看，果然，她面前的漆盘上摆满了珠钗首饰。
石美人有些窘迫地低声道：“修媛娘娘，妾，妾身上没有东西可输了。”
许修媛脸上笑容一滞，不耐地“啧”了一声，一把将面前的漆盘推到石美人面前，快语道：“真是穷得你！喏，这些都给你，咱们继续！”
石美人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慌忙道：“修媛娘娘，妾，妾用不了这许多……”
“哎呀！怎么这么事儿多！”许修媛摆摆手，“别磨叽了赶紧的，反正以你的技术，待会儿也要输给本宫的！”
一时重又坐下打起叶子牌，华珍殿的宫女悄悄掀了帘子，端着小厨房刚做好的紫苏饮过来，换下几人面前的茶水。
许修媛端起瓷杯喝了一口，皱起眉头，眼睛盯着手里的牌，嘴上问道：“怎么今儿的味不对，不是何妈妈在厨房吗？”
端着饮子过来的宫女芙蓉忙轻声回话道：“主子，是何妈妈亲手做的，只是何妈妈说最近得了新方子，请您尝尝味道如何。”
对面石美人捏着叶子牌的动作一顿，被许修媛瞧见了，她道：“石美人，你又不要？”
“要。”石美人的回话仍然呆呆的，抽出两张牌放到四仙桌上。
许修媛迅速将手中的牌扣到桌上，笑道：“来，拿钱来！”
待面前漆盘又装了几样首饰过后，才有功夫理会芙蓉道：“也还行吧……马上重阳了，大公主定要来广阳宫玩，让何妈妈做些菊花饮吧。”
“是。”芙蓉应诺，无声退下了。
第75章 罚跪
很快到了重阳这日，瑶华宫里也都摆了菊花糕、菊花茶之类的应景吃食。
晚菘将装着茱萸、绣着绿菊的秋香色绉绸香囊为姜蕙系在腰间，口中道：“今日反倒日头大，虽说用不着华盖，奴婢还是带几柄竹伞为好。”
重阳休沐，皇帝在东观楼上与群臣宴饮，姜蕙却起了往琅嬛阁读书的兴致。
“你看着安排就是。”姜蕙轻声道，又问，“年儿醒了吗？”
晚菘立即道：“刚醒，奶娘抱着在庭中晒太阳呢。”
年儿也快一岁了，身体渐渐好起来，现下已经能见风。
姜蕙不由露出笑意，到得中庭逗弄了一会儿年儿，对石榴红缨两个吩咐道：“别晒太久，待会儿记得让杨妈妈准备些鱼肉泥给年儿吃了。”
“是。”两个丫头脆声应了。
琅嬛阁建在储秀宫旁边的紫竹林附近，是一座歇山顶样式的五层阁楼，阁中细细雕刻了麒麟、白泽等神兽，阁外院中临近砌有两口水井，这是防止阁中走水的。
琅嬛本是神话传说中天帝藏书之处，太祖取其意，将这座阁楼命名为琅嬛，放了一路征战搜刮而来的许多古籍珍本。
“奴婢给昭贵妃娘娘请安，昭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守在门边的两个小太监恭敬行礼，姜蕙略一颔首，示意二人起身。
秋葵上前问道：“日前听闻田司籍近日要带着人晒书，不知今日可还方便？”话说得十分客气。
小太监诚惶诚恐道：“方便，方便，昨日书已晒完了，昭贵妃娘娘快请进！”
姜蕙将将踏入琅嬛阁这方小院，便见得了消息匆匆从阁中出来的田司籍福身见礼。
“不知昭贵妃娘娘欲看什么书？奴婢为您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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