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石吓得手里的刀“砰”一声掉了,然后赶紧去替他捂住舌根处汩汩溢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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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药调好了,用裴陆戟的血下药,没多久戚央央的脉象终于平复下来。
一榻之上躺着两人,一个是刚刚情况渡过难关的戚氏,一个是为了取血给自己夫人下药,用强大意志力克制自己癫狂的行为,差点自戕而死的裴陆戟。
等裴陆戟醒来的时候,太子尚在处秦斌严狱中中毒那件事,无暇顾及这边,所以张白石依旧过来照料他。
看着裴陆戟满脸憔悴,抖着手连瓷勺都抓不稳在挖粥的样子,张白石嘴贱地提了一嘴:
“裴少仲啊裴少仲,我就说你是爱上你家夫人了吧你偏不信,都已经到了可牺牲自己命的程度了,我说你可得对她也对自己诚实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吧?省得两个人都难受...”
他话没说完,裴陆戟手里的瓷勺就“砰”一声掉到地上,摔断了。
“谁跟你说我爱她爱到可牺牲自己了...”
他的声音阴沉,听着莫名让张白石头皮发麻生怵。
“这...”张白石吓得语窒。
裴陆戟藏在袖内的手抖得厉害。
艰难地闭了闭眼睛,又回忆起崔氏被火烧得惨死那一幕。
“戟儿,你可记住了...情爱啊...是这天底下最龌龊、最不该碰的东西,谁一旦动了心,把自己的心交给对方,谁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这是他母亲在最后那一下,被陷在火场中用尽最后一口气对他说出的,唯一掏心窝的话。
然后她就大笑着直到同大火混为一体。
其实崔氏年轻嫁来裴家的时候,也曾憧憬过爱情,可他俩的亲事到底是建立在世家利益之上,长年的被崔家那边的控制,渐渐地,裴晟对她的感情也被消磨殆尽了。
情爱中,总是情深的那一方受伤最重,崔氏后来已经不再奢求裴晟的爱,一心只为家族筹谋,甚至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把自己的亲儿送去羌北战俘营受辱。
裴晟那时候已经对崔氏失望透顶,渐渐也不再掺和她和裴陆戟的事。
可他也是他裴晟的儿子!他竟然说不管就不管,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妇,就这么任由着他在羌北的活死人窟承受非人的折磨。
他厌极了情爱。
就算他想试图对戚央央好些,试图想留下她,也决不允许自己对她付出真心。
戚央央不也是一个有眼可见的前车之鉴吗?就因为对他生出了不该生的爱意,这十年间像个痴女似的,不管他如何轻视于她、冷落她,她始终不离不弃,寸步不离跟随着。
他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决不允许!
“张大人...”
看着裴陆戟眸里又渐渐蓄起的戾气,张白石浑身寒毛竖起,僵在原地乖乖听命不敢动弹。
“等戚氏醒来,我找机会给你安排回京的要务,到时你帮我带她回去。”
“她不是想和离吗?还让我娶秦兰沁为正室,那我就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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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央央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了。
她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郎君他怎么样了?”
张白石居然有些同情她,被她用命去保护着的心上人都要同她和离了,她醒来就知道问他好不好。
话都不敢对她说得太大声道:“裴少夫人,裴大人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受伤身子还没好全,就不要思虑太多了。”
张白石是要回京办差的,可为了戚央央的身体,已经在路上歇了好几回,等送她回到英国公府,已经一旬过去了。
“张大人,你一直说等回到京城再同我细说、回京再细说的,现在我已经回到来了,有什么事情不妨同我直言,是郎君他情况很不好吗?”
戚央央站着都使不上力,虚弱到需要被两个侍女搀扶着,满脸忧心地问道。
张白石想她放宽心在路上好好休养,至于裴陆戟交代要对她说的话,只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谁知他越是不说,越是顾左右而言他,她面上不显,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忧心至今。
“裴少夫人,在下不是说好了让你什么也别想...专心养好身子就行吗?”
看着戚央央这样,有些话让一向能说会道的张白石也难以出口。
“裴大人已经清醒过来,肯主动按时服药,也跟秦家那边道歉了,圣上那边好交代,最多是罚些俸禄什么的,官职算是保下来了。就是...”
“就是什么?”
阴阳人时伶牙俐齿的张大人难得当一回结巴:
“裴...裴大人让我告...告诉你,等他回去后要同你...和和离,不过!和离后他会给你安排城西的宅子住,以后你还是可以时常回国公府小住,顺便探望姨母,你想做什么他都会帮助你,除了身份不同,他会比以前待你更好、更护着你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张白石紧张得像给无辜之人宣判罪状。
不料,戚央央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笑开:“嗯,好,谢谢张大人,我知道了。”
没有预想之中的灾后现场,也没有哭天抢地的哭嚎场面。
就是寻常女子闻悉自己夫君要同自己和离,怕是也会一时接受不了要闹一闹的,而京城出了名为裴陆戟而活的痴女,闻听他要同自己和离,竟然平静得有点异常,这就不禁让张白石更担心了。
“裴少夫人你...你感觉还好吧?”
戚央央看上去只是虚弱了一点,表情看起来倒是还挺平静,“就是还是有些没力,比起前几日已经精神多了。”
“那...那有其他难受之处吗?你...你不妨说出来。”他小心翼翼道。
“没有了,谢谢张大人关心。”
她虚弱笑着的模样,让他更愧疚了。
“那...这是裴大人城西那边私宅的钥匙,裴大人说那边的一切布置他安排好了,与国公府无二,裴少夫人你应该能住习惯,这段时间你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先去...”
“不用了,”她打断道,“我打算和离后就离开京城,京城这边我待过十年,想去别的地方看看了。”
张白石哑然。
“那...钥匙还是你先拿着吧,我这趟回京应该也不会再去淮东,等裴大人回来,你再...”
“嗯,好,我明白的,这次实在是太麻烦张大人你了。”戚央央礼貌道谢道。
张白石完成了裴陆戟交待的事情,是时候回去了。
本来他以为这是个艰难的任务,一路上他都在尽量体谅着戚央央,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让她养好病,将一番话反反复复地斟酌过十几遍,回京才找时机跟她说。
没料想人家却仿佛早早准备好有那么一天似的,连和离后去哪都想过了,才会接受得这么快。
张白石整个人都陷入了对她的悲悯和替她难过中,脚下拴着大石头般艰难地往回走,突然听见戚氏喊他的声音。
本以为她是现在才缓过来了,想找他痛骂一顿,或是责难一顿,这样兴许他能好受一些。
不料她只是叮嘱他前面有树,他刚刚差点就没看一头撞上去了。
这戚氏越是这样,他越是心里憋着憋着难受,浑身上下被火煎着似的,不等她再多说一句话,逃也似的走了。
对于和离,戚央央不是没有难受的,但因为这事是她先提的,所以当她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终于答应的时候,反倒没那么难受,还觉得连日来的心终于落下似的轻快。
终于要对过往来个斩断了,幸好在离开前,她还帮了他一次,摆脱了困境,也算对他的救命之恩报答了。
戚央央回府后,肉眼可见地身体康复复原很快,也加快速度督促青金玉信物的雕琢,和找商铺修小院的事。
英国公和甄氏得知她下淮东为裴陆戟做的那些事,心疼坏了。
公爹把城东近大半产业都划给戚央央,当作给她的私房,还天天骂逆子,安慰央央道:“别怕,等他回来,父亲给你做主!什么纳妾什么的,他绝对过不了父亲这一关!”
甄氏则天天嘱人炖什么花胶燕窝的给她补身,“央央啊,都母亲不好,母亲无能,要不是...”
“母亲,你不必难过,”戚央央实话实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谁,是为我自己罢了,郎君从前救过我,可既然以身相许让他生恶了,我就不能恩将仇报,我很笨,这些年不管我做的事有多努力,好像都对他没有一丝帮助,这一次,不管是否能帮到他,我尽力了,至少问心无愧。”
“至于父亲那边,我暂时还不知道如何跟他坦白,这些房契,母亲拿着,等以后帮我还给父亲吧。”
“以后我不是裴家媳妇了,再拿着这些恐怕不妥,烦请母亲暂时先替我保...”
甄氏听得一头雾水,慌忙喊停道:“等!等一下!”
“央央,你在说什么?你要和离?!你...你还...当初是为了报恩嫁给戟儿??可是...”
“戟儿他何时曾救过你??”
第22章 当作是最后的一次犯傻好了……
戚央央觉得这件事迟早是要让甄氏知晓的,与其等裴陆戟回来说,还不如现在她先哄好姨母,然后让姨母帮着她去哄公爹,这样裴陆戟回来的时候,公爹大概气也消得快差不多了,就不会再对他发难了。
“母亲,我知道你疼我,也知道你心疼我没了家人,希望能对我娘有交代,当初才不管郎君怎么想你,也要把我嫁进国公府,结果反倒害你成了恶人。”
“如今想起来我这报恩...”她自嘲道,“不仅坑了我的恩人,还坑了母亲你。”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之所以痴迷郎君,不过是因为当年在羌北,他舍命救过我,在我的意识当中,把这种感激之情,当成了爱慕。”
“可既然郎君觉得我给予的爱不是他想要的,我的这种报答方式反倒成了恩将仇报,那...”
“等...等一等...”
甄氏像是还没完全捋清头绪似的,等戚央央兀自说了好久,才反应道:“央央,戟儿当年...在羌北的时候他...你、你确定他救了你?”
她点点头,“刚来国公府的时候,我就认出他来了,是母亲说让我在府里别提起一切跟羌北、战争有关的话题,我才一直没说。”
“可母亲以前曾听你娘说过,你被抓去时才七岁,那活死人墓里又黑,你当真...认出他来吗?会不会弄错了?”
见甄氏十分疑虑的样子,戚央央心里有些异样,但还是相当确定地道:“他身上有我当年给他的鱼鳞纹玉佩,那块玉佩是我自幼就带在身上的,上面有个磕角的形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会认错。”
“那...会不会是他捡了别人掉下的啊...”
“母亲,那玉佩是我当年赠给救命恩人,让他一定贴身戴好,让人去救他时好认出他来的,怎么可能弄丢,而且...母亲你为何要怀疑郎君他不是当年救我的人?”
甄氏当年只是听英国公顺口提过一次裴陆戟的事,说是那年的十一月初,六皇子于羌北营地救出一大批被羌北军折磨已久的战俘,立了大功,十一月底,救出被羁的裴陆戟,并在裴陆戟的帮助下斩杀当时羌北大将的首级,回国。
“央央那会儿好像是...十月份从那里逃出来的是吧?”
“嗯,十月初八,我爹的部下从小溪边发现磕了头的我,那天恰好是娘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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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央央不明白甄氏为何会觉得她认错人,然后再次确认她是十月份就逃出来时,脸上表情既震惊又惶恐。
不管怎么问她,她也不肯说,戚央央只好叹息一声作罢。
反正她日后也要离开这里,离开姨母,以前她为这里操心的事可多了,却也只是给大家添麻烦罢了,裴陆戟不喜她,她的存在让姨母为难,罢了...罢了...
回寝卧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发现除了她来国公府时带来的一堆旧物,似乎没什么东西真正属于她。
“如兰,你以后跟着母亲吧,我的这些首饰,以后都给你,我会跟母亲打好招呼,等你觅到自己如意郎君,会把你风光嫁出去的。”
戚央央亲自收拾自己的旧物,一边道。
如兰在一旁夺过她手中的东西,眼泪夺眶拦她道:“少夫人,你真要走吗?你救了世子,他怎么还要跟你和离,这也太...”
央央微笑着摇头道:“这与郎君无关,是我要求他这么做的。”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这辈子就要毁了,他生来就该站在耀眼之处,不该被我强攀上平生玷污的,只要他一日还站在高台,我就心生欢喜。”
这一刻,如兰百味交集,主子爱了这么多年还如此想得开,倒是她在她身边日日看着,早就委屈得像个吃了八百斤黄连的哑巴。
“少夫人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能再嫁,还能再爱吗?”
这个问题她自打知道主子的想法后,就问过好几遍,每次主子都说,“不嫁了”、“不爱了”、又或是“曾得过一人足矣”,可这次,再问起她这个问题,戚央央想到的是,如果裴陆戟真像姨母怀疑的那样,是错捡了别人的玉佩,并非她救命恩人,她会如何...
“我可能...”她有片刻的晃神,随后笑开:“我想穿色彩艳丽些的衣裳,养三两只猫,大口吃肉,赚钱、吃饭、逛街...这每一样事情,都让我心生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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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泾河堤坝修筑的督导工作进行得差不多,太子一行人不日就回到京城了。
回京的那一天,国公府收到消息世子今日回府,世子夫人和国公夫人便忙着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准备给他接尘,可他路过家门不回,竟直接进宫面圣去了。
“央央,你别难过啊,戟儿他这回是跟着太子去做事的,回来自然是要先进宫面圣的。”
甄氏安慰道,可她却不敢提,太子回来后也是先回东宫休憩整顿,见完他那些妻妾才去面圣,所以英国公刚刚从宫里回来并没见到太子。
正在拨打算盘准备给下人发月银的戚央央抽空抬头来,“母亲,没事的,我现在也正忙呢。”
“那...母亲来帮你做账...”
甄氏让人搬来绣墩在她旁边坐下,边做起了账,边斟酌着同她道:“央央啊...非得...和离不可吗?那秦兰沁都嫁过一回人的,让她当个平妻,想必她也肯背后帮忙斡旋啊,实在不必...”
“母亲,你这里算错了。”
戚央央指了指她下笔的地方道。
甄氏慌忙下笔修改,“央央,你上次跟母亲说的话,我想重新更正一下。”
“央央,你嫁戟儿,并不是在坑母亲,反倒是母亲利用了你。”
她干脆撂下笔,握住央央的手,泣声道:“当年母亲嫁入府里当续弦,不知遭了外头多少人白眼,一来是母亲的身份不配,二来则是,母亲根本当不好这英国公府的主母。”
“戟儿他这孩子自我进府来就恨着我,明明他生母是崔家获罪后,她想不开放火自焚而死的,可他却把我视为杀母仇人一般,每次我看见他的眼神,就害怕得夜里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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