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漠道:“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已经死了,她是被你,和世家逼死的。”
英国公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这逆子!你母亲崔氏一族当年有难连坐,我不也去求陛下对你母亲网开一面了吗,怎么到你继母这里,你却如此?看来你早就处心积虑盼着把你继母赶出国公府了是吧??你这畜生!”
“我畜生,还是你比我更畜生呢?”裴陆戟凉凉道,“是谁在我母亲还在世时,就跟甄氏搅在一起,逼得我母亲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放弃了呢?”
“父亲又何曾想过,为何当年崔氏连坐,父亲可以丝毫不受影响,还能帮忙求情,这回他们人上来就锁我们的人呢?”
“我现在是在替我们裴氏一族着想,她甄氏,和戚氏如今是罪人连坐犯,你不与她和离,难道要成为整个家族的罪人?!”他突然大声,凶道:
“甄氏,我爹为你当得起罪人,你呢,你当得起这千古罪人吗?你若不签下这和离书,死后就不怕我们裴氏家族的人生生世世指着你的荒坟骂!不怕他们把你尸骨挖出来鞭吗?!”
甄氏早已泣不成声。
“燕儿!你别听这畜生胡说八道,我乃英国公,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有我护着,他们动不了你...”
“爹,你还不明白吗?就你那点十多年前立下的功绩,早就不够看了,今日他们能来国公府拿人,你以为圣上不知晓吗?裴家树大,又成天仗着当年功高,你以为圣上心里舒服?我们裴家今时不同往日,怕是早就成为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好!好!你们别说了...别说了...和离书我签!我签!”甄氏已经泣不成声。
“不许签!燕儿,裴陆戟你这畜生!不配当我儿子!你以为你逼得你继母签下和离书就行了吗?我一日不签,这份和离就不作数...”
裴晟话刚落,就感觉脑袋阵阵眩晕。
裴陆戟冷冷地看着他倒下去的身影,淡漠道:“父亲身体抱恙,这份和离书不能亲自签写,那就由我这个嫡子代签吧。”
戚央央看着这满园为裴陆戟而布置的装饰,费心让人花了大功夫在府里每一棵树、屋檐下和廊下悬灯结彩,是为了能让这些耀眼璀璨的光,能照进他心里,为他驱散年幼时经历的那一场场黑暗,可他却站在这些耀光处,亲自斩断她姨母和公爹的关系,亲自送她和她姨母入狱。
兴许,今日的这一场,也是他苦心筹谋了多年的。
原来,十年来,她做的一切,终究是一场笑话。
他那么恨着她的姨母,连带着也恨她,又怎么会在意,她做的事情呢?是她太笨了,竟时至今日,才看清楚。
戚央央如今已经彻底不对裴陆戟抱有期待了,心死了,以前是她没有救他及时,以致他在死人窟遭非人折磨,致使如今这样的行事,她该负起这个责任没错。
但是时至今日,她觉得她太累,已经爱不动、帮不着他了。
她浑身松了下来,主动伸出双手对那些督察司派来的捕快道:“把我抓起快走吧,我想到牢里静静了。”
捕快把她抓起,裴陆戟又匆忙走过来道:“等等。”
他转而拿出一本盖过皇印的折本,对他们的指挥使道:“厉大人,我这里有陛下同意转交看管的奏折,陛下说,督察司开审的戚天明联合甄立康贪军粮饷一案兹事重大,嘱我大寺严加看守犯人。”
厉指挥使看过后摆摆手让督察司的捕快松手,随后,裴陆戟拍拍手,门后不知从何时跟来的一大批大寺衙差便蜂拥前来,将戚央央和甄氏捉拿。
戚央央突然觉得好笑,刚才她在路上遇见他,那时为何不知道,他忙了一整天直到现在才回府,还独自徒步回来,实则身后带着一群来抓她的衙差。
他就那么恨,以致于要亲自来锁她,才能泄心头之恨?
甄氏路过他身边时,凄婉地说了一句:“戟儿,我能跟你说几句吗?”
裴陆戟摆摆手,示意衙差将人带出屋后,然后暂时松开她。
甄氏泣道:“戟儿,央央之前同我说,你在羌北当俘虏时,曾救下她,所以,你是早在那年的十一月之前,就从那口石棺中逃出来了是吧?”
当年边境战乱,裴陆戟的堂舅舅,也就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崔凯安作主将攻打羌北。
羌北杀了崔凯安不少士兵,崔凯安为复仇泄愤,将羌北王的小太子掳来大晋,将其束绑装进死人棺中,让他日日靠吃尸体腐肉而活,同时对他多般折磨,手段残忍,最后小太子被活活折磨凌辱至死。
小太子死后,激发了羌北王和羌北士兵的愤怒,连夜攻了过来,晋兵很快承受不住。
崔凯安因一时仇怨,挑起敌国愤怒,致晋兵于危难的事一旦被圣上知晓,那是非常严重的。
崔氏一族私下派人去安抚羌北王,结果羌北王发话,说要把大晋的太子送来当质,他们晋人怎么折磨凌辱他们羌北太子,他们也要让大晋的太子承受同样的苦。
太子殿下是崔氏一族的希望,他们不愿意交出,于是,身为表弟裴陆戟代替了他,被绑进一口巨大的装满死人的石棺中,送到了羌北,被羌北王安排放进活死人墓穴。
后来,六皇子作为监军来到羌北和大晋的战场,十一月初救出了大批活死人墓穴里的战俘,得了头功,却独独没救回裴陆戟。
六皇子说的是,石棺四周守卫森严,他攻不进去。
可若是,裴陆戟在十一月之前就救下戚央央,并且得到她相赠的玉佩的话,那就说明六皇子说了谎话,石棺里早已没人,他只是故意不救裴陆戟。
“你别怪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父亲,其实这几天我跟你父亲一直在调查当年的这件事,为的是要给你讨回公道,我和你父亲,还有你母亲之间的事,不是你想那样,总之,你别恨你父亲...”
听到甄氏说的这些,裴陆戟晃神了很久,但他很快收回心神,淡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格外宽容的,一切只能公事公办,还有...”
“我并无救过戚氏,玉佩是当时一个少年系在我身上的,六皇子的事,你们也别白费心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不过是一个当年我自救的稻草,给他些好处,无可厚非。”
·
戚央央被押到大寺后,并没被关进漆黑的大寺狱,而是被单独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日用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格外添置的,质量挑好的,有床,床上被铺都有晾晒过的感觉,舒适松软,就是房里暗了些,平日里不掌灯,里头就是漆黑一片的。
戚央央被关进去的时候,姨母就从她身边过,被人羁着往大寺狱的方向去,甄氏小声同她说了句:“央央,你别难过,母亲替你问过了...”
“他并不是当年那个救你出活死人墓的人,你...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这些年来,你因着自己对他的愧意,对他多般爱护,年年月月侍药,还把嫁妆钱给他裴家军当军饷,一桩桩一件件,你并不欠他,是他,欠了你。”
戚央央听了甄氏的这番话后,眼泪哗啦啦流不断,连带着这些年来的感情和责任重担都流走了,浑身轻松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他。
不知为何,得到这一认知后,戚央央突然觉得裴陆戟就像那个,被她拿错的竹筒水壶一样,碍眼得很。
第25章 他慌张得差点摔倒
裴陆戟要同都察院那边的人交待清楚, 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大寺衙门的时候,戚央央已经被关进去许久了。
他在路上听得属下对他说, 甄氏和戚氏在羁留室门外短暂交流过一阵时,他脸色大变, 神色慌张匆忙往大寺衙门赶。
“不是交待过你们, 让她们俩分开羁押吗?怎么就让她们说上话了?!”
裴陆戟阴着脸, 赶回衙门时,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间了。
“启禀大人,衙门后院已经落锁了, 管键人刚散值走了。”
“去找人把钥匙拿回来,这段时间给本官配一把钥匙。”
“是。”
这里的衙役都知道裴大人隔三岔五都会把衙门当成家, 但大多数是留在堂屋旁的值更房处些公文罢了,入夜后甚少审犯, 如今却连牢狱钥匙都要上了, 看来日后跟着他当差的同僚可就惨喽, 大概要连轴上了。
衙役去把钥匙追回来, 正悄悄默哀着,裴大人就已经接过钥匙, 疾步匆忙往□□去。
问过了今日当值的衙役,得知戚氏被关在左边第三间小室, 未等身后的下属跟上,裴大人已经朝左边第三间室走去了。
许是走得太急,路又太暗, 路过跨院那片青苔地时,裴大人还被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抓住廊边围栏。
身后赶来的人慌忙叫起这院中的衙役, “都干什么吃的?没看见大人来了?还不赶紧掌灯!”
原来已经睡下的衙役吓得赶紧披衣出来,灯亮起,一些人躲在后方私语起来:“裴大人今日是怎么了?先前也不是没有大晚上来过这里,他不是闭着眼睛就能躲开那片青苔吗?”
“嘘...大人今日羁押的是他的夫人...哦不,前夫人,今日刚刚签下和离书了。”
“就是那个满京城人都知道的,缠了大人好几年,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大人被逼娶了的那位吗?”
“是...听闻十几年前她父兄贪军粮饷,才导致十二年前车壁大役死伤惨重,她父兄也是在那一战中身亡,报应啊!”
“后来戚氏的母亲也抑郁而终,她才会来京城投靠大人家,大人的继母便是她姨母,听说她姨母拿自己流掉的孩子说事,逼迫大人娶了她甥女。”
“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大人估计恨极了这两甥女...”
那边议论得正投入的时候,裴陆戟突然走来,阴着一张脸:“宋羽,把这些人押下去领罚打三十板子!”
“是,大人!”
那三两个衙役惶惶然跪倒。
戚央央抱膝坐在暗房的床上,背靠着阴冷的墙,一言不发。
裴陆戟掌着灯进去,让后面的人守在外头,他关了门,擎着灯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吃了没?”
戚央央以为他又要开口对她冷言冷语,没想到却是问了这句。
她撩起眼皮诧异地看他一眼,他看见她眼底没有波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的眼神时,心脏刺痛了一下。
果然...
她轻轻开口道:“晚上的洗尘宴是等你回来才开始的,自然没吃。”
打自接触到她那个目光后,裴陆戟便不大敢瞧她的眼睛,袖里的手抖得厉害,他轻笑了一声把灯放下,两手交握着用力捏紧自己的手背,才能勉强控制着它不抖动。
“路上...我见有小贩挑着担子准备收摊,我买了几个包子,蒸热了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包一直被捂得暖暖的包子,递到她面前。
戚央央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但如今她知道他不是自己当年要找的恩人,人淡如菊,对他是一点发问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大人自己吃吧。”
声音平静疏离得跟什么似的,裴陆戟愕了一下。
“你不恼我?”
他没来以前,戚央央一直独坐黑暗中思考着事情,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救姨母,想着被她辜负过的那个救命恩人,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了,忙得很,他突然走进来跟她说话就很烦。
可她知道大寺狱这边现在是他说了算,想救姨母或许要从他身上着手,这才不情不愿地看向了他:“裴大人,你派人来捣了我给你办的洗尘宴,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和离,逼我姨母和离,是希望我生恼?”
看着烛火下她清澈可见火光摇曳的眼睛,他错愕。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国公府,督察司捕快和大寺衙差闯进去抓人,把满庭绉纱灯盏都踩烂,门庭前那些精心摆布的花卉盆栽都掀翻、踩碎了,花瓣零落泥沙外翻的情景。
“我...”他一时间觉得有股酸涩闷在胸腔,怎么也宣泄不出。
那方的戚央央已经开始闭上眼睛酝酿情绪,可惜酝酿了好久,她终究找不回不久前对他的那些牵肠蚀骨的感觉了。
“抱歉,我...我再试一次。”
她努力地想找出一丝对他因爱生恨的感觉,好表现出来让他快意恩仇,说不定他就能答应她要求,可惜她努力了很久,最终只能挤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感觉。
“裴大人...我...我恨你,很恨很恨。”她自己说完这话,都感觉没劲极了。
裴陆戟看着她,心底没由来腾升起一股恐慌,手脚冰凉,身体如堕寒窟。
为什么...刚才在国公府的时候,她明明还...
那时她尚且会看着他亲手毁坏她所做一切而伤心、难过,他心里虽不舍,但还是明白,那是因为对他还有情,她才会那样的伤心。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因为,知道了他不是她当年要找的那个人,就可以彻底抽身得这么快吗?
之情戚央央在他面前曾失口说出,他对她有救命之恩时,他就已经开始提了心,并且安排了残影下去查探,当时查探出戚家当年确实有派死士悄悄潜入敌军的俘虏营,想要偷偷救出一个战俘。
只可惜,羌人哪有那么容易对付,戚家派出的死士无一不死在暗道里,悄无声息的,戚家也连一个战俘都救不出。
戚家女前脚刚刚从活死人窟出来,后脚没多久戚将军就明知是死局也要派死士潜进,不是为救至亲的话,就只能是替至亲报恩,救出对至亲有救命之恩的人了。
裴陆戟这些日子里隐隐有些预感,他总觉得,戚氏喜欢他、掏心掏肺待他好,兴许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接受不了。
看着他在失神,戚央央用手在他面前晃呀晃,把他唤回来,“大人,我很清楚,我爹和兄长他们不是那种会贪军饷的人。他们早在十几年前那场车壁大役中丧生,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肯投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呢?”
“可偏偏这桩案子却要在他们死后十几年才突然说查出,平添我父兄一个污名,想必也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一早答应与你和离,想必你也不必费尽心思用这种事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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