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世子让小的们千里迢迢跑洛县去找来的石头?戚姑娘她没认出不是原来那一块?她这人最是细致了,不过...这样不好吗?反正世子也找不到以前那块了,世子打算和离不是...”
“我没打算真要和离。”
他突然这么道。
“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出来的人,我不会让她找到的。”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便擎着伞独自走进前方漆黑寂静的街头。
·
到了流放当天,犯人分两支队伍,前方队伍的队列,都是些获罪颇重的罪犯,有的甚至是获减刑而被发配的杀人犯,临行前,要在他们脸上刺字,刺明犯罪事由,被发配至边陲之后,通常脚绑上二三十斤枷锁,由官兵严格看管着终日从事苦力劳动,这基本上是沦为苦力奴隶,至死也不能回乡的了。
而后方队伍则是一些犯罪较轻,或者犯罪连坐的家属,这些就不必在脸上刺字,而且流放到边远地区所服劳役都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或是舍得花些钱还能活动一下关系回去的。
戚央央和甄氏就属于后者。
英国公一大早就守在城门下等了,一见甄氏和戚央央出来,立马带着人迎上去。
“燕儿,我差人给你们准备了好些东西,有几个奴仆,我让他们一路跟着你们去,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陀州那边我也差人打点好了,你们一到那边点个卯就可以回来了,不用做劳役,至于戚家和甄家的案子,我再想想办法。裴陆戟那逆子!我会收拾他的!”
甄氏把英国公递来的东西推开,“国公爷,不必了,我们这一路是去流放,带不得这么多东西的,你也别让那些奴仆跟着了。你虽然是英国公,但你这样做,让那些同样去流放的人看见,会怎么看我们?”
“再说了,我们现在已经和离了,甄家和戚家都不在了,我还回来京城做什么?我和央央在陀州那边待着也挺好的,就不必回来了。”
“还有啊...戟儿他会变成今时今日这样的性子,我觉得你这个当父亲的责任也挺大的,养不教父之过,他小时候你也不知多关心多管教,长大了你还收拾什么?啊?管教什么?”
“还是算了吧!”
甄氏一撇头,就不要看他了。
英国公拎着大袋包裹,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见状,带着枷锁过来宽慰道:“父...国公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姨母的,东西这么多我们也拎不下,这些你拿走吧,前几日你不就给了我们一袋吗?我分开来悄悄藏进衣服里了...”
英国公愣了,“前几日?我给过什么...”
“父亲。”
裴陆戟一袭绯色官袍从后方过来。
裴晟见了他脸黑了彻底,“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回这么做,讨好了太子和秦相,职位要升得比你父亲高,你就得意了?那为父还要恭喜你啊,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裴大人!”
听着他即将高迁的消息,戚央央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一心想着的都是待会要如何配合沐江恩的事。
裴陆戟被父亲道破这些事的时候,面上虽然镇静,但余光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旁边的人,见戚央央心思压根不在这里,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未知名状的失落。
她如今已经...这么无所谓了吗?就算是恨他也好,可她偏偏可以...淡然得近乎冷漠。
这让他有种...胸腔里塞满了棉花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道,天下之大,这一路他又派了人好生看着,当年从羌北活死人墓出来的人,都被他找得八□□九了,这里其中有一半被问出来并不认识戚央央,有一半却早已死在当年战乱中,剩下的,不会那么刚好她的救命恩人就是那剩下的一成人里的...
就算她当年的救命恩人真的没死,世上也断断没有这么恰好让她碰上的机会,一定不会的...
第29章 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
时辰一到, 城门大开,流放和发配的队伍要启程出发了。
裴陆戟最后时刻都没敢去看戚央央的背影,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远的情景。
后来, 修竹无意中发现了自家主子紧握的拳头仿佛在颤抖不已,眼眶也有些微的红, 可只一瞬, 他又恢复如常, 拂开袍服大步地往回走。
走回衙门□□无人处, 才将暗卫残影召来,
“再去确认一下, 荆王派去接应她们的那些人中...可有人曾到过羌北。”
“是。”
残影正要走,又被他喊回, “还有...”
“多派些人盯着,必要时帮忙拦截官兵, 务必保证她俩的安全。”
其实张白石埋汰他埋汰得没有错, 不管他出于什么由,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既然自己在做着伤害人家的事,就不要奢求还能再得到别人的爱意。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必须永远对谁好, 裴陆戟他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勇于承认,缺的就不止是一种爱人的能力那么简单了。
戚央央怀里一直揣着那天沐江恩给他的信, 一路都在忐忑着该如何跟姨母说。
从京城一路往陀州,即便英国公用银钱和关系疏通过,那些官兵大概率不会对她们有多刁难, 但一路上跣走这是不可免却的,半个月的路程走下来,所受的苦头也不少了。
就算抵达陀州以后很快就能返程, 那最快也得在那边待上数月,等这件事过去一些时日才能启程回来,到时候又是一顿舟车劳顿,再加上边境之地流民多,本就不大安全,遇上有流民奸淫掳掠的也不少,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过。
荆王的人半途带她们走,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暂时只能靠猜的,但她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会害她,跟他们走是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帮爹和兄长查明冤屈的机会。
只是,姨母和英国公恩爱了半辈子,如果真的就这么跟那些人走,可能就没有再相聚的机会了,但她无论如何是不放心姨母一个人去边境之地的。
“姨母...”
趁着集体去解手的机会,戚央央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甄氏。
甄氏的第一反应却是:“好!那很好啊!姨母跟你去,跟着荆王之后,你就能永远摆脱英国公府,摆脱裴晟他儿子对你的伤害了,他即使官再大,也断然不敢把手伸到荆王那边去的,他去了兵部,不在大寺了之后,你父兄的案子就有斡旋的机会了。”
说完,她又自知失言地道:“对不起,央央,我不该提他...刚才得知他因为这案子讨好了秦相从而高升,你...该难受了吧?”
戚央央摇摇头,果真像看开了似的:“世上阴险奸恶、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正好被我遇上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我也不能因为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就生气气坏自己呀,都说了是阴险、忘恩负义的人,他会这么行事不也很正常吗?”
“世事但求尽力而为,父兄的冤屈,能尽我所能去查明的话,我一定不会放弃,但要是我的能力还达不到,需要耐心等待那个机会的话,我也会耐心去等的,哪怕我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有可能无望的事,我也会尽我所能,为父兄查明真相、洗刷冤情。”
甄氏这一刻看着她,仿佛自己原来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外甥女一样。
“刚才你说...你已经找到真正的,当年救你的恩人...那你,没想着要同他在一起成亲生子吗?”
毕竟她这个外甥女,在上一个十年的时间里,都在想着感情和男人的事。
“姨母,当年我以为他是那个曾救过我的人,我看着他性子与原来的已经大相径庭,就以为是因为那年我说了会马上去救他结果失约,他被人折磨导致,就没能救下恩人是那时候我心里最大的事。”
“可是现在,父兄身上的污名和冤屈,才是我心中第一大的事,其次才是对恩人的愧疚补偿,更何况...”
她默了默,带点怯意道:“过去的十年里,即便我再不懂,如今也总算得到过教训了...”
“感情之事...本就不该强求,更不该将感情和报答混为一谈,那样...没好结果的。”
甄氏听了甥女这样的话,阵阵心疼,倘若不是过去的十年受到过太多的伤害,她也不会由一个积极主动、热情大方的姑娘,变得对待感情如此畏缩。
她就该热烈地继续去追求自己的爱才是...可如今变了,其实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被男人左右了。
到了第三天,流放队伍即将进入隆裕关,这里北面有一片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山野荒郊,还有一座巍峨耸峙的禺山。
听闻这里靠近北面嵩沙一些小国的国境,禺山里住了一些时常下山打劫的夷人,前些年皇帝派出了兵马去剿过匪,已经好多了,只是时隔数年,因为行山道那边修路,这条路自剿匪后再一次启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于是,路过此处时,官兵自然多加小心堤防着,派上的人马也比往常要多。
可是没料到,世间之事还真的怕什么来什么。
一群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还是翻过禺山抢掠来了。
外族人目光只是锁定在前方那些犯过重大错事的发配犯人身上,落实、流箭,不断地从山上落下,进而成群从山上攻下。
“不好,那些人!是犯人鸩九的手下!”
鸩九是这一次发配的重刑犯之中的其中一人,此人原是嵩沙和晋人的杂种,来晋经商错杀害一个朝廷命官,后来那朝廷命官经查验是贪官,鸩九这才从死囚减刑发配边境做奴役。
因着前头有鸩九这些人在作乱,后方前来劫人的,那些官兵便力不从心,无暇顾及了。
沐江恩他们便是趁此时机悄悄前来劫人。
当时大批的兵士都跑前头帮忙去了,只余一些负责看管的小卒,压根就忙不过。
可恰在这时候,后来来了大批围堵的官兵,沐江恩他们差些失手,幸亏这时鸩九的手下劫完了人,便开始往后方抢掠兵器来了,新前来的大批官兵也只好加入狙击这些异族的队伍中,导致被沐江恩等人逃脱。
沐江恩用麻袋将戚央央裹起来,扛在肩膀上逃走。
一行人在鸩九那些手下的掩护下,成功躲过官兵追捕,往禺山上藏了起来。
歇息下来的时候,沐江恩气息不稳地问手底下的人:“那些夷人...似乎跟王爷安排的数量不一致,似乎...多了一倍不止,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确实,方才交战的时候我也看见了,在其中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是王爷安排的,似乎...是有谁知道后面会有官兵追捕,特地安排了人来相助?”
“会有谁知道这些?会有谁...来帮忙?”
戚央央从麻袋里小心谨慎地露出头来,这里漆黑一片,难以视物,她又不如那些练武之人夜视能力好,幸亏身上还携带了一块漆暗里能发亮的萤石,把萤石从怀里掏出,就能让她看清楚这里的人和物。
她张望了一周发现没有看见姨母,拍了拍旁边沐江恩的肩膀:“沐大哥...我...我姨母呢?”
沐江恩见她手里竟有一块能发出光亮的石头,很是惊喜道:“戚妹妹,你手里的东西能否借我一用?刚刚为了躲避官兵,我们只能跳进一个巨大的山坑里,我们的人都在里面失散了,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找人也比较困难,前方有什么也难以看清。”
戚央央点点头,把手里的萤石给了他。
随后,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身上还有火石可以生火,你们需要吗?”
将士们一听大喜,简直如逢甘露、雪中送炭。
等周遭的火炬次第亮起,这山坑里头的形势也就看清了,他们很快在一片低势之地找出了另外一支同他冲散了的队伍,也找到了甄氏。
甄氏是被背着跳下来的时候不慎摔下伤了腿,戚央央忽想起什么,又从衣裳里摸索起来。
“姨母!太好了,我这里有伤药,我先帮你上药吧!”
甄氏惊讶于她的高瞻远瞩,喟叹道:“央央啊,幸亏有你在。”
她给姨母上完药后,就由一个士兵背上甄氏往前走,沐江恩也走过来,在她面前伏下身子道:“戚妹妹,你要不要也上来,这山坑里路况不好,容易摔着,我来背你吧。”
甄氏笑着看了央央一眼,央央连忙摇头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沐大哥还是领着大家专心找出路吧。”
沐江恩没有走远,依然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替她擎着火把照亮路。
甄氏看着二人,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山坑越是往下走,路就越复杂,走到最后,大家都甚至有些怀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漫无目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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