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姨母,你大概是恨极了她,不愿她再留在国公府,你若想报复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最在乎的人伤心,也就是让我伤心,让我父兄背上污名是让我伤心最好的办法。”
“大人你成功了,我现在确实无助极了,也很后悔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在你身上。只要你一日不杀掉我,我也会拼了命去与你对抗,但你觉得你浪费了人生那么多年来仇恨、去报复,真的值得吗?人生有几个十年?”
她怨是怨的,但她的这种怨怼,出奇冷静和智,掺杂不了一丝感情,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他低下头,嘴角是僵硬的,“让我杀了你,一解心头之恨,助我消除仇怨,是吗?”
他靠近她的时候,看见她下意识皱眉,将身体后挪半寸。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不是畏惧,也不是曾经爱过多强烈的恨意,只是像时人不喜肮脏蝇蛆般厌烦的抵触罢了。
他双拳紧攥,不死心地朝她凑近,伸手拽过她的领口,将她拉近自己,低头强行吻下去。
戚央央起先是激烈抗拒,到后来自知力气抵不过他,已经十分知时达务地放弃了抵抗,保存气力。
只是,她的唇一直厌恶地紧抿着。
裴陆戟难以承受,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像往常她喜欢的那样吻她、轻贴着她。
明明...明明在淮东的那时,她还会为了哄他把药吃了,不惜把那颗他从喉咙里抠出来扔在牢狱地上,沾满泥灰的药含到了嘴里,温柔耐心地一点点撬开他唇,和他唇齿相交。
可是现在...现在...
戚央央紧闭着双眼,闭严唇齿,不论他怎么碰触,就是死死不让。
谁知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疯狂地对她使出各种花样,墙壁上二人的影子都几乎融合为一,她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殊死的搏斗,死也不愿意让他得逞。
最后她感觉他冰凉的指尖抚上了她背脊的皮肤,心底的那种厌恶的感觉腾升至最大,力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地挣脱掉他手的禁锢,伸手抽掉发间的簪子,用簪尖对准了他。
尖锐的簪尖没能成功刺破他喉咙,在即将刺中他脖颈紧要筋脉时,被他用手心挡住,可簪子却直直扎进他手心,鲜血流了一床。
央央浑身抖个不停,身子还在为被他碰触过哪些地方而排斥不已,然后就感觉到他紧贴在她锁`骨上的脸庞,沾了些冰冰凉凉的液体。
他先是浑身变僵,随后头伏在她肩上大笑起来,笑得带动她身体也一抖一抖的。
她眉头皱了皱,不知哪来的力气,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趴在床边抵着胃恶心地呕吐。
第26章 他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高桌上放着的那袋包子掉了下来, 里头的包子从黄油纸包里滚出,滚得四下都是。
桌子边灯台的光烛摇曳不断,火光忽明忽暗。
床边, 一个人在趴着,极其恶心地干呕着, 却没能呕出任何东西, 而另一人, 则被推在角落里, 阴暗处,低着头, 笑出了声。
裴陆戟伸手抵住墙角,看着戚央央呕吐的身影, 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掌心处被扎出的血还在不断从他紧攥的手心中溢出, 湿滑的, 冰凉的。
那支情急之下扎伤过他的簪子, 此时正孤零零躺在床脚处,刚才簪子落下时, 簪尖处的血正好溅在了一旁滚出的包子上,火光下白的、红的格外骇目。
“你现在...觉得我恶心了, 是吗?”
裴陆戟停止了笑,道。
“那你当年抓着我的手,不管我怎么骂你, 你都不肯离开,在黑暗里你抱紧我,你说...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都是你最喜欢的裴哥哥,你还说,你会陪我一生一世,至死方休,怎么...这些原来都是假的?”
他所处的位置昏暗,火光照不到。
戚央央恶心吐了个半天什么也没吐出,这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她蹙了蹙秀眉,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
“落入大人手中,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我认栽。要不你杀了我,不杀的话,能把我跟姨母关一块吗?她的腿以前跪过雪地,有寒腿,牢里阴潮湿冷,我想去给她按按腿舒服些。”
她突然提这桩,是因为当年戚氏曾为了裴陆戟的病,亲自上鹿台山的观音庙去诚心跪拜过。
鹿台山的观音庙是大晋出了名灵验的寺庙,但因为那里山势颇高,且常年下雪,大雪覆盖山体,能忍受得住且前往跪拜的人实际寥寥无几,可甄氏为了要上那里上香,不惜欺骗英国公说是回乡祭祖,独自前往。
后来因为山上天气恶劣受不了晕倒被抬回来,虽说姨母上山辛苦求来的去病符被他事后弃如敝履地扔进湖里,但姨母的的确确是为了他诚心而求,心意是真的。
“姨母她以前一直不敢对你说,也不许我跟你说,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亲生母亲崔氏和英国公之间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姨母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明媒正娶嫁到京城去的,我还上过姨母的花轿去陪她说话,我问她,外边的人都说她成亲没有新郎来其实是嫁过去做妾,我问她是不是。”
“姨母就笑着告诉我,她说她要嫁的郎君,是成过亲的,但是认识她以前就已经和离了,他和他的前夫人之间还有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孩子,那位郎君不忍心看他们母子分离,而且当时他的前妻与娘家之间有些矛盾,他答应在外暂时跟她假装没有和离,然后各自过。”
“姨母说她委屈一点没关系,因为那位郎君是真心值得她托付的,他们是有婚书,且婚书去官府办过登记的,是真正的夫妻,可刚嫁过去头几年,只能住在外面的宅子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正式的婚礼还是在几年后,姨母被诊出有了喜脉,才办的。”
“我从前有听府里的人说过,说姨母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你害没的,但是后来这些下人都被姨母处置了。姨母叫我不要去轻信这些事情,但我明白,当年我想嫁你,姨母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是用这件事让你娶我的,是吗?”
“你恨姨母,恨她夺走了你母亲的东西,恨她破坏了你的家,恨她用当年她流走的孩子逼你娶我...但是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早在我姨母出现之前,就已经和离单独过日子了,姨母她逼你娶我,确实有错,但你不是也害她流掉一个孩子了?至于你厌恶我还得逼着跟我捆绑一起那么久的事...”
“那是我的错,你朝我来,你放过我姨母好吗?”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裴陆戟只觉口中苦涩,胸腔里翻山倒海般的难受。
“你只能...留在这。”
他从床边起来,顾不上手心的疼痛,慌张失措地捡起地上沾过血的包子,冲出房间。
可当他走出房间,带起屋里一阵劲风,烛火快将熄灭之际,他又突然回过头。
昏沉中,戚央央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声音冰凉地道:“你姨母...我没让她一直留在大寺狱,已经转到你旁边的羁留室了。”
听见他这么说,戚央央总算安心下来。
·
被关押在大寺衙门的这段时间,日子倒是不难过,就是每日定时有人过来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她父兄的一些事情,然后就离开。
伙食方面倒还还好,三荤两素,比不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但菜都是她爱吃的,而且尝着这大寺伙房厨娘的手势,竟跟国公府厨子的味道差不多。
判罪的公文书在一旬之后出来,她和姨母被判流刑,要被流放到最苦寒的地方,流刑之前还得坐上刑车去游街示众。
戚央央原来一直想着和离之后找个山清水秀,四季宜人的地方居住,没想到恨极了她的裴陆戟,已经率先一步给她找了个截然相反的。
“陀州挺好的,那边天冷,以后我跟姨母去那边卖袄子,卖厚实一些的袄子,听说那边襄接北陵国,要是我们的袄子能卖到那边去,不愁吃喝的。”
她在羁留室里同送饭来的婆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在这里做事的人其实都认识她,以前天冷,裴大人不愿意坐马车回去,都是这位戚氏擎着伞来接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裴大人心挺狠的。
但只有最近负责照顾戚氏起居的人才知道,裴大人给戚氏安排的东西有多细致。
就像是这小小一间暗室里的东西,桌椅和床都是用上好黄花梨木做的,保证坐着结实,睡得沉稳。这里光线不足,戚氏可能无法看清楚,只有亲自打过这些的人知道。这里以前有些砖块已经翘起,容易将人绊倒,也是裴大人自掏腰包让人赶工将砖块更换过新的。
婆子看着戚央央,也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临走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裴夫人...依老奴看...若你落在督察司的牢房,那可能是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的,所以吧...你也不用太担心流放的事。”
戚央央一脸莫名,早已经对裴陆戟不抱期待的她,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婆子是在同她暗示热饭同裴陆戟有关系的,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她该感念大寺里心善的衙役和下人,许是她以前经常来大寺时,同这些人打好了关系所致。
下午,督察司派了人来监督罪犯游街,刑车已经来到大寺衙门外。
“裴大人,听说你这几天亲自到圣上面前去,把这游行和流放的时间往后延,才拖至现在,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在想办法救你夫人吧?”
“厉大人慎言,我与秦家已定下婚约,戚氏她戴罪之身,已经同我和离,厉大人别再把‘夫人’二字挂在嘴边,以免生起不必要的误会。”
看他俊雅不凡,器宇轩昂的样子,厉道蘅也想不到他竟薄情如斯,曾经的发妻,因为连坐成了罪人,他说和离就和离,转头就跟人定下婚约。
“不是就好,那就劳烦大人把犯妇人押出来,时候不早了。”
厉道蘅再次催促完,见他还不动如山地杵在门口,没叫人去解押,也没说话。
这时候,皇城司的人急匆匆跑来找他,往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厉道蘅脸色大变。
“厉大人,可是突然有紧要之务要先处?”裴陆戟黑眸轻撩,淡淡道:“押犯游街只是小事,我们大寺不是不知道流程,有要务你就赶紧去吧。”
厉道蘅看了看他,皱着眉只好答应。
他走后,他才让人把戚央央和甄氏带出来。
给她两锁好镣铐后,裴陆戟盯着二人看了好久,随后道:“毕竟曾是国公府家眷,给她们戴上头套吧。”
所谓头套,就是在麻布袋上挖了透气的孔,然后罩在犯人脸上,是朝廷给一些曾经有过功劳,但是后来犯了事的朝廷官员在游街时准备的体面。
但戚央央知道,他只是不想国公府丢脸。
本来他要亲自带她们去游行,但后来衙门突然有个案件,急需裴陆戟去定夺。
裴陆戟皱起了眉:“找张大人不行?”
谁知他话一落,张白石人已经从衙门出来了,“这个案子比较复杂,还是得劳烦裴大人前去办一下,你这里我替你,不就是带罪犯游街嘛?”
这下没法子了,裴陆戟只能下去办案,临走还用目光凉凉地瞟了张白石一样,“爱凑热闹的人...”
“容易被自己害死。”他语调平淡,听在张白石耳边却异常刺耳。
他强压下心底那股未知名状的惊惶,作死般笑笑回应道:“没事,裴大人多虑了。”
裴陆戟意味不明地再看他一眼,然后离去。
他离开后,张白石才大汗淋漓朝囚车走过去:“给她俩松绑,快,都有囚车了,还绑人做什么?多此一举!”
小役为难了地看着他没动,张白石又道:“怕什么?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游个街还能跑了不成?有什么事我担着,快!”
第27章 他就是个畜生
小役依言给戚央央和甄氏松绑。
一路上, 张白石骑着马不远不近地护在囚车旁边走,边跟甄氏和戚央央说着话:
“裴夫人,裴少夫人, 国公爷叫我来的,他已经在想办法救你们了, 别害怕。”
甄氏被英国公护了一辈子, 这会儿落得如此境况, 倒也随安而遇, 处之泰然。
“张大人,你替我转告爷一声, 他有头疾记得吃药,万事不要太操劳, 上回他进殿,已经惹过圣上不快好几次了, 你让他, 不能再为我的事, 得罪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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