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多耽误就径直拿起桌上根本没打开过、完完好好的包袱,迅速翻身上马,朝回府方向疾奔。
身后怎么赶都追不上的修竹:“......”
回到国公府,堂屋中站着大动肝火的英国公,屏风之后一看就知道坐着默默垂泪的甄氏。
没等英国公发难,裴陆戟立马认错道:“父亲,我知道错了,这就回去看戚氏。”
他语气冷冷淡淡的,听着就让人生气。
英国公大怒,叫住他道:“混账!你这什么态度?你是觉得戚氏配不上你,想把她弃了是吗?”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父亲就是觉得,自己亏待甄氏,要拿儿子的婚事来还,既然是补偿亏欠的偿还,父亲敢说,戚氏她配得上吗?”
“你!你!!”
“母亲她让我娶,我娶了,让我从书房搬回里屋同她同住,我也搬了,子嗣的事,我也尽力了,如今我还有哪一样对不起戚氏的?”
“就算有,反正我会想办法补偿戚氏的,父亲就莫要再管我的事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大步回自己院。
回到里屋,房中一阵浓郁药香,裴陆戟问如兰,“太医来过了?”
如兰茫然摇了摇头,“没、没有,夫人说城西有家大夫医术挺好的,赶明儿再请来看看,就没让国公爷劳动宫中太医。”
裴陆戟皱了皱眉,转身出外院找修竹。
太医没多久就来了,如兰看着大冷天赶路赶出一身汗的太医,有点意外。
“这...这...”太医擦了擦汗道,“是太子殿下听闻裴少傅家中夫人病了,特遣我过来的,裴少夫人呢?”
“太子真是个好人。”如兰感叹一声,然后领太医进屋。
裴陆戟大晚上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看着院里被风吹得此起彼伏的红灯笼,和上方一行行形神毕肖的字迹:
“愿君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愿郎君岁发长欢愉,?万事皆胜意。”
“万物更新,?旧疾当愈,?长安常安。”
“愿裴郎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
“浅予...深深,长乐...未央?”他念了起来,随后暗骂:“笨蛋!”
·
戚央央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裴陆戟。
原本她应该高兴的,但如今她心里悄悄起了计较。
不是计较他要把她降妻为妾,他本来娶她就并不情愿,她虽然喜欢盲缠他,但脑子并不是真的笨,当初嫁给他时,就想好了,如果到时候他还是接受不了她,那就分开。
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是怀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当他夫人的想法,在待他好。
她能当他五年的夫人,让她能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她原以为自己的幸福是“只管付出,不需要任何回应”,是错的,她以为的自己“不需要任何回应”只是因为裴陆戟这些年来,虽不喜她,但也没有再找别人,让她错以为这些“沉默”和“隐忍”,就是一种接受。
所以吧,其实她是在意的,她是希望“回应”的。
当她得知他很快要另娶他人,要将她“降妾”,她那颗仿佛永远保持着热情的心,原来也会枯竭的。
“郎君,你...”她努力扬起笑,本想在最后一次同他好好说说话,然后就要谈谈一直放在她心上的,关于“告别”和“结束”的事。
谁料,裴陆戟从她醒来开始,火气就一直很大。
“戚央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以前称呼她,总是疏离有礼的“戚氏”,如今生气连名带姓叫她“戚央央”,反倒是显得有些人气了。
“我?我做了什么呀?”央央心里想着是巩固病情的药放茶水的事被他发现,一脸的心虚。
“避子药,别装模作样了。”他深吸一口气。
刚刚太医给她诊断完,就把这事同屋外的裴陆戟说了,裴少夫人是因为一直在服用避子药,尤其最近服用的量大,加之天冷受寒,才会发病得如此凶险。
“你假惺惺地,故意让母亲知道我晚上很少和你...然后自己又偷偷在喝避子药,到底打的什么居心?”
这下戚央央终于明白,为何他前段时间总缠着她要,她以为自己开始有了点希望,他虽然嘴上说着不爱,但肉`体上还是离不开,可原来并不是...
那也好,最后一点幻想都粉碎了,她也该回归初心,该放手的时候就该洒脱些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没有故意让母亲知道我们...”她还是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在最后时候会因误会而难过,遂尝试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乱猜的,也可能是我多年无子,她着急之下想试探你,结果...”
“够了,你觉得我想听这些吗?”他冷冷道。
他当然知道不是她说的,他还知道甄氏在他们屋里安插了人,一到深夜就附耳在门外倾听声音。
“那你想听哪些?”她有些着急。
“避子药,为何要喝。”
“哦,那是因为...”她说到一半顿了顿,声量放小了,“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我...我不能再厚颜无耻地...要求你跟我共同孕育一个,你不接受的孩子。”
听了这话的他,脸色阴沉得更可怕了,“好啊,既然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那你就自请下堂吧!!”
说完这话,他就黑着脸拂袖而去。
身后的戚央央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吧,人家现在已经把话说出口了,这回自己想耍赖也不行了呢。
“砰”一声摔门出来后,修竹已经在门外候着追了出来。
“世子!世子!”刚才里头动静闹得这样大,修竹也听了个大概,
“世子!你听小的说...”
裴陆戟蓦地停住,修竹差点撞上去,摸了摸鼻子。
“你一早知道少夫人在喝避子药,所以没去把太医找来是吧?”
面对世子的责问,修竹支支吾吾:“其...其实小的也是最近碰巧遇见如兰在熬药,才知道的,叫了太医的话,太医肯定号脉号得出来,他们也不敢对世子有所隐瞒的...小的...知道世子心性很傲,肯定受不了少夫人私底下这么做...”
“可...可世子你怎么可以...可以对少夫人说那样的话?要是少夫人当真自请下堂,那...”
“她不会那么做的。”裴陆戟答得斩钉截铁,“而且,她若是自请下堂,我也可以拒绝。”
不怪裴陆戟会有“她绝不可能离开”的错觉,就连戚央央自己,也觉得自己此生定不可能主动离开他。
因为她是那么爱他,从年少被接来国公府投靠姨母开始,就对他情有独钟,阖府上下的人都知道戚家的表姑娘爱裴世子爱到入骨。
彼时有别的世家公子诋毁世子,说他是哑巴,是不会笑不会哭,时而还会发疯打人的怪物,那年戚央央还不到十岁,小丫头长得小小一个,竟然蛮横地踩上门将那几个世家公子都咬了。
后来闹得风风雨雨,那几家人来国公府堵人责难了,戚央央为了不连累姨母和国公府的人,就开始装疯,说自己得了疯狗症,不是存心咬人的,然后在大街上哭得楚楚可怜请他们不要惊动国公府的人,说自己会一个人离开。
当时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大家都同情这么小一个孤女,又得了那样奇怪的病,开始纷纷责难那几家人不该这么刁难一个生病的小姑娘。
那几家人脸色难看,听说她有疯狗症,也顾不上讨公道了,慌忙回去找大夫帮自己被咬的儿子看症。
打那以后,姨母心疼她,骂她鲁莽,说是这么一闹,以后等她及笄,还怎么给她找好人家。
她笑得傻傻地看着不远处被国公爷罚抄书的世子,说她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只要能待在裴哥哥身边就好。
“十年了...”坐在床上端起苦药的戚央央喃喃道:“从我来国公府到现在,这份感情不知不觉已经占据我人生十年之长了,现在...好像是时候结束了。”
第3章 她竟早早歇下了
半个多月之后,戚央央的病就慢慢调养好了。
这半个多月以来,裴陆戟甚少待在府里,偶尔几天被英国公气急败坏叫回来,他也是睡在书房,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每回他生气,戚央央都不会主动出现在面前惹他心烦,但会亲自做许多好吃的找人送到他面前。
她总说,人生气时要多吃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因为百合、白萝卜以及山楂都有顺气消气的功效,另外,多跟八字带水的人聊天,也可以消气,她就是八字带水的人。
这段时间,每当修竹把食物端来,他都要看几遍,用筷子在食物里头翻,翻来覆去把食物都搅烂,然后就会撂下筷子,也不吃。
“世子,你好歹...”
“最近...府里没有采买百合或萝卜吗?”他打断道。
修竹愣了愣,“世子你想吃百合和萝卜吗?可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了?”
他记得以前少夫人最爱用百合、萝卜和山楂做点心给世子吃,可世子每回连碰都不碰。
“不是,”他讪讪地捡起案上公文,看的依旧是半个时辰前那一页,“以后但凡有百合、萝卜、山楂的食物,都给我扔出去。”
这天是年廿八,距离过年没几天了。
裴陆戟本来打算做完手头的事就回府一趟,好歹今天要扫尘清晦气,总不能一年到头都在衙门里。
可不料,刚想走,昌华公主就来了。
他是去巡视牢房的时候听闻公主殿下驾临,匆匆赶去前堂的,谁知去到后,却看见那个在他眼前销声匿迹了好久的裴少夫人来了,还大大方方坐在昌华公主身旁,二人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你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来这里找我吗?”裴陆戟一副冷冰冰的态度。
一个敬语也没有,显然是对戚央央说的。
戚央央脸上恭敬的笑容消失,站起来,端着盘子朝他走近,“我是来给郎君送糕点的...”
裴陆戟一想到她这些日子来的忽视,突然生恼,语气冰冷:“以后不要再做百合羹、萝卜糕、山楂酥了,我...”
“我知道,你不吃。”戚央央笑了笑,“可我以前做这些送来,你其实可以跟我说的。”
裴陆戟冷睨她,“跟你说什么?说我不吃这些,让你换别的吗?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不用做什么讨好我,你一直都会是裴家少夫人,可你为什么不听?”
央央默了默,“所以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其实你并不喜欢,反而很讨厌是吗?”
“你从不允许我来衙门找你,是因为这里是你唯一可以躲开家里、躲开我的地方,你不希望这片净土被我污染,是吗?”
裴陆戟看她的眼神稍有松容,正想说点什么,可这时,却见她如往复一样,颓落之后立马振作起来,朝他笑得璀璨,
“那也没办法,反正我已经来了,也已经惹恼了我家郎君,就只好请郎君多担待,我会补偿郎君的。”
裴陆戟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但仍旧冷冷地扔下一句“随便你”,然后跟昌华公主二人移步到旁边屋里说话。
等他与昌华公主说完了话,出来想与她一同归家,发现隔壁屋里的人早已走了,只剩修竹蹲在廊下吃那盘少夫人带来的糕点。
裴陆戟阴着脸走过去,“少夫人呢?”
修竹吓了一跳,手里捏着的糕点掉了出来,“少夫人?她走了呀,世子不是嫌她在这碍事,所以她回去啦。”
“哦...少夫人临走前还说...”他边捏糕点吃得满嘴糕屑,边学舌道:
“请替我转告郎君,今晚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说郎君正在办一个大案子,衙门这边没了郎君可不行,请郎君勿要挂心,我会照顾好父亲和母亲,今夜,你就好好同你心仪之人,在一起。”
听完这话,裴陆戟的脸顿时黑得像几年没洗的灶,匆匆走出衙门,发现外头又在下雪,可路边却留了一辆车给他。
他以为戚央央在车上,一下就掀帘上去,没想到里面没人,里头却布置得很敞亮。
车上四个角分别挂了很亮的八角宫灯,车座上垫了厚厚的褥子,车窗用厚纸糊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吃干抹净的修竹拍掉衣裳上糕屑走来,“少夫人还说了,若郎君想回府,这么冷的天,就不要骑马了,坐这辆车回去。”
十一岁那年,从羌北回国后,裴陆戟就不能独自待在封闭的、漆黑的环境里。
所以,他回国后第一次坐车驾,是十三岁那年刚入仕,在翰林院当编修。有一次,京城下起了大暴雨,水直接淹到了东府大街,那会恰好他伤寒未愈,又着急回宫看自己刚纂修好的史书,国公夫人甄氏便让他坐轿子去。
当时裴陆戟死也不肯坐轿,坚持冒着大雨骑马,结果雨太大,不止马不肯走,他还差点从马背摔下来,幸好英国公及时接住。
这时,戚央央头顶一双丫髻,眼睛明亮地跑过来牵住裴陆戟的手,说要跟裴哥哥一起坐轿子。
“哥哥,我还没去过你当值的地方呢,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可怜巴巴地哀求他。
“不能。”
先前因为她在外头胡作非为的事,他被英国公斥责没看顾好妹妹,他对她颇是烦厌。
“可是我会乖乖的,我就待在轿子里等你,远远地看一眼好吗?我保证...保证你带我去了,以后我再也不偷跑出府乱逛,也不会爬到隔壁尚书大人家摘柿子,更不会打侍郎家的小胖子了!”
裴陆戟黑着脸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没说话戚央央就默认他同意了,赶紧拉着他上轿子。
自从羌北回来后就再也不肯坐轿子坐车驾的裴陆戟,甄氏想了许多办法都没用,这会竟轻轻松松被她的小甥女拉上轿子,英国公夫妇都很惊奇。
可是轿子坐到半路,正是雨下得大,轿子里空间被雨水声衬托得越发逼仄之时,裴陆戟突然握紧自己的喉咙,喘`息声越发急促,脸憋得通红,像是快将呼吸不过来的样子。
他又回想起在羌北那个死人窟里,洞内就一点点大,到处都是腐朽尸骨呛鼻难闻的气味,他在里头饿急了,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连腐肉都不得不吃。
就在他快将呼吸不过来,胃里翻腾着快要吐出之时,一双温热的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他。
“裴哥哥,你闭上眼睛数到十,我送你一件礼物好吗?”
低头看见小姑娘澄亮的眼睛,他不愿让她小瞧自己,便强作镇静,依言闭眼。
小姑娘替他数了起来。
“一...二...三...”
她一边轻声数,一边用嫩嫩的手指在他手心里写划。
“四...五...”
很奇怪地,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指尖写划的地方,那种呼吸不顺的惶恐感觉就渐渐消散。
“六...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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