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她听见不远处,小兵被军杖打得撕心哀嚎的声音,还是忍不住冲了出去:“住手!!不许打!!”
行军杖的人停下,犹豫地看着宋敞。
“宋将军,在我们家乡,成亲请乡亲喝喜宴,乡亲们送的礼金,向来是根据自身情况,随心意给的,倘若有人家境困难,不给或者赠送家里采摘的野菜蕈子之类的,也是常有的,成亲讲求一个喜字,大家都喜喜乐乐的,意头才好,怎么能要求别人一定要给多少礼金,给不够就惩罚呢?”
戚央央心头一热,豁出去道。
沐江恩立马上前护她道:“宋将军,内子说得在,军营里有许多都是平头老百姓,每月都指望着那些俸禄养家糊口,生活也只是刚刚好而已,若他们实在拿不出来,也不必勉强,婚宴之事,全部由我掏钱置办就行。”
“不可。”宋敞凛声道,“既然是我们把你从荆王手里请来的,必须给沐将军最好的待遇,成亲的大事,怎么能让将军自己掏钱?将军这么做,是瞧不起我宋某,还是瞧不起丞相大人?”
“沐某...不敢。”
身后不少拿不出钱的小兵听到这里,俱面生惧色,低着头止不住颤抖。
“那这样,”戚央央站了出去,“在我们家乡有个规矩,宴请之时不止收宾客礼金,主人家也得发放喜钱作为回礼,宋将军,你看,我夫君虽然不及将军英武,但怎么说也算是在封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也得给大家发放喜钱作回礼,不能让大家瞧了笑话去。”
“这样吧,我们先给大家喜钱,然后大家再给我们礼金怎么样?”
小兵们又仰起头,紧张地看着宋敞。
“给回礼...可以。”宋敞道,“但是,你也会说了,沐将军在封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礼不可废,更不可颠倒,都说了是回礼,那怎么也得先给过礼金,再给回礼才是。”
“戚姑娘难道想害你夫婿遭人耻笑,被人说他不懂礼节吗?”
宋敞眯眼,“还是说,你忘了自己的来路?”
戚央央想起自己逃犯的身份,而她身旁的人,就是救她这逃犯出去的人。
她眼看着那些无辜的平民小兵被打,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个世道,世家出身的士兵,可以无视军营的一切规矩,可以饮酒作乐,可以抢掳民女,而那些平民子弟,只能被欺凌,被压制。
一想到此,她就十分不平。
这时,那位她已经好几日没看见过的裴大司马,突然从自己的营中掀帐出来。
“如今我军营闯入细作,你们居然有心情谈论设宴?都给我从简,宴席不许设了。”
他负着手,傲岸凌人道。
第62章 他冷冷道“本官不屑跟蠢物交……
一看见裴陆戟撩帐而出, 宋敞眉头深锁了一下。
上回因为这人,他堂堂宋大将军,秦丞相的亲舅, 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被杖打三十军杖,偏他将此事禀给姐夫, 姐夫也只是斥责他办事不力, 说是事情办不好永远别想回京, 这笔仇他怎么也咽不下去。
“大司马, 你贵人事忙,自然不知道沐将军如今是我们营里的贵人, 丞相大人听闻沐将军训兵有素,特意从荆王那边请过来的, 沐将军带同未婚妻前来,为了不耽误二人成亲事宜, 丞相大人特意叮嘱卑职, 定要在军营里替他二人隆重大办一场婚事, 难道大司马连丞相大人的话, 都不想听了?”
宋敞挑衅道。
裴陆戟睨他一眼,突然命人将他抓起道:“宋将军与羌北九部之人有账目来往, 有通敌当细作的嫌疑,把他抓起来。”
他一来就如此下命, 直接把宋敞吓傻。
军营中人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仰仗着宋敞进来的,此时被下命,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不敢动作。
宋敞笑道:“大司马糊涂了是吗?自以为是京城那边过来,官阶高,就能草菅案子了是吗?”
“你说我通敌就通敌, 说细作就细作,你禀过丞相大人没有?”
“敢来抓我?那你抓啊,他们不敢抓,你是不是要亲自抓,那我让你抓,你敢抓吗?!”他突然一脸凶相道。
“卢奕考,抓人。”裴陆戟轻声下令道。
随即,卢奕考便全副戎装率领队伍从后方整齐步出,抓住宋敞。
宋敞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卢奕考:“你敢??卢百夫长不要忘记,当日你是仰仗谁进的军营,谁提升你百夫长之位的?你如今听他的??”
“宋将军,得罪了,不是卑职说你,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局势呢?”卢奕考摇头叹息道:“你贵为丞相亲舅,丞相大人倘若重视你,怎么可能当年连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直接就将你派遣来此?”
“左不过是你这纨绔子,丞相大人不对你抱有希望,才将你有多远遣多远罢了,亏你还以为这里山高皇帝远,是丞相大人特意安排你来此敛财是吗?”
“我没敛财!!你别胡说八道!!”宋敞激愤。
“是,有没有敛财不总得查过才知道吗?”卢奕考道:“带下去!”
宋敞被带走,他的营帐乃及城内所购置的一切物业物产,也被贴封搜查。
最后果然搜出他名下一家布坊,有与羌北九部通商的账目,除此以外,还搜出了其他别的。
被关进军营的大牢中,裴陆戟屏退左右前来看他。
宋敞抓着牢笼瞪着他,目眦欲裂道:“你有胆子,就不怕丞相大人追究你??我好歹也是丞相亲舅,丞相大人怎么可能任由你对他的人动手?你可知丞相大人把你派来此地,是要通过我的考验,方可让你回京?可你却因一时之气,想要报仇,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裴陆戟像听了一个多好笑的笑话,抿唇忍俊不禁:“丞相把你送来此地当将领,恐怕是宋家对他的恩情太深所致吧?要不然,像你这样的蠢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你!!”
裴陆戟收住笑,冷冷道:“本官向来不屑跟蠢物交待太多,无奈本官即将要把前妻嫁与旁人,摆脱纷扰,心情痛快,便多与你说两句。”
“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他“啪”的一声将一沓证物撂到他面前。
“里头详细记载着,兵器库的出库时间,兵器的名称,这些东西的出库时间,是你与羌北九部通商入境的时间,对得上的。”
“你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是丞相亲舅,别人就当真为你肝脑涂地了?你不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告诉你,光凭这些私卖兵器的证据,丞相他也保不了你,不但保不了,必要时还要倒打一耙,与你宋家彻底斩断关系。”
“到时候,别说什么亲舅了,你就是丞相他儿子,他也总有办法让你不与他姓。”
他就这么血淋淋地剖开,听得宋敞终于有点怕了。
“还有一些训鹰的证据,是在你营中找到的,那日在悬崖,是你派去杀人的鹰隼,是吗?后来事情毕后,你唯恐被发现鹰是你放的,就把剩余的鹰都毒杀摔进悬崖,以为这样就没人发现了,是不是?”
“那天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刘校尉是你的人,可你却狠心让他失去一条腿,是吗?”
宋敞笑了,却并不回应。
“你不承认没关系,我有你的这些证据,只要拿给荆王看,你猜他会不会拿这些证据去找圣上,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秦相说。”裴陆戟冷笑。
“你!你果然是荆王的人!”宋敞瞪着眼睛,一副想将他剖骨吃髓的表情。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淡哂,“你大可去跟秦相禀告,我不拦你,还会帮忙递信。”
“不过我告诉你,我不是谁的人,我只忠于我自己。再说了...”
“我不怕你告发,但你敢告吗?”
他笑得惹人生恨,“你去揭了我底细,我不过是不能再跟着丞相罢了,我还有英国公府,太子也会听我的,只要我愿意,相信什么荆王啊、陈王啊...甚至陛下,都会争着要我的。”
“可是啊,你状告之后,你下场会怎样,需要我告诉你吗?”他抽出匕首在他脖子跳动处轻轻往下滑,滑至腹部处,紧抓着他的手,狠狠捅了进去!
鲜血喷涌而出。
宋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跌倒下去。
裴陆戟平静地站在他面前,用手帕不紧不慢地拭手,居高临下道:“你若告发的话,你的下场可不止是这一把短匕了,秦相能走到今时今日的位置,手段可比我毒辣多了...”
看着宋敞不挣扎放弃抵抗的样子,他轻声一笑,随后高声下命道:“来人,宋将军在狱中自戕,鉴于其身份,立马将人送进京中,让丞相大人来处置。”
·
此时军营中,戚央央一脸愧疚地坐在校场边,看着临晚逐渐升起的篝火,同沐江恩谈心道:“沐大哥,我...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决定成亲,害得军中好些人都要因我而被杖打...”
沐江恩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不是没打成吗?世子已经制止了呀。”
“再说了,那宋敞是秦相的人,我们这趟被送到他这里来,本就是进虎口来的,他想用我们的婚事做文章,就算我们没这打算,他也会安排的,这怎么能怪你?”
沐江恩料得没错,秦相本就有此安排,所以婚嫁之物一早就备好在宋敞营中,此时都被裴陆戟一并搜了出来。
宋敞是在戚央央的目送之下被人抬着离开的,那时天还有些光亮,裴陆戟紧接着就在后方跟着走出,他大步流星,步子跨得又大又快,以致他走过自己面前时,她都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他来到她面前站定,话却对着沐江恩说:“刺客找到了,是宋敞派人干的,你们在悬崖上遭到鹰隼攻击,也是他所为。”
“已经...”他拧了拧眉,用余光注视戚央央,“替你们报仇了。”
说完他就离开,戚央央还在愣怔着。
“意思是...秦丞相之所以把我放在他的军营,是方便盯着我,一旦我离开军营,就要派人杀死我,是吗?”她后怕道。
“是这样...”沐江恩眉头皱起,点点头,“是我不好,我该早想到这些的,就不会让你跟刘校尉离开了。”
戚央央摇摇头,“不,这事怎么能怪你,秦丞相那种人,掌握全权,我们不了解全貌,又有谁能猜到他会对我们做什么呢?”
“可是...”他喃喃道,“若那日世子听到的话,他定会阻止,他这个人向来能把全局看得透彻,掌握朝政的局势也多,他定猜到丞相用意,那日你出事后,他...”
他欲言又止。
“我出事后他怎么了?”
面对她的疑惑,沐江恩只能笑着打哈哈带过,“没有,他知道我跳下悬崖救你,立马就派人过来营救而已。”
戚央央点点头,“那这次我们欠他一个恩情,等以后有机会,他看上哪个姑娘的时候,我们帮他一把吧。”
“我本想说,我们在军营成亲的时候,请他坐主席那一桌,把他当兄长来待的,可他好像不许我们设宴,看来我们成亲之事...”
看她失落的眼神,沐江恩知道为什么。
虽说他此趟来静安县,是来传授训兵之法,但实际却是京城中的秦丞相对他和小央的圈禁。
有可能一直都无法回到封州了,他和小央年纪不小了,寻常人家到了这个年纪儿女都成群了,她大概是极其想要一个真正的家吧?
“没事,那会世子只是来解围的,我们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他只是说不能设宴,一切从简,又没说不让我们成亲。”
“我们,择日成亲吧?”他柔声道。
戚央央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他先前不是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会不会,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阻止我们在一起来着?”
“你别想太多啦,眉头都绽出朵花来了,”他笑着替她揉平额头上皱褶,道:“世子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信,我去找他过来同你说,成不成?”
第63章 他把碗端走,道“没胃口,这……
沐江恩带着戚央央去找裴陆戟的时候, 他正在军营外的农田带领士兵下地耕作。
这里原本只是大片荒地,裴陆戟来了之后,才开始有了两三亩军田, 再后来,又有一些追随的士兵, 从两三亩田变成了十几亩, 到现在, 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的地方,漫山遍野的都是开荒的士兵。
他们将坡道变成波浪式断面的田地, 开凿引河浇灌,集中军营的粪土发酵作肥, 戚央央已经能够预见,不久后的这片荒野, 将会成为满山金黄的一片。
“你们这...想法果真厉害啊, ”戚央央叹道, “军队集体开荒农田, 不但可以操练,还能自己解决军中粮草之事...”
“是啊, 这些都是世子的想法,还有许多对军中的改革, 我前所未闻...”沐江恩双眸带光,敬仰道,“我把这些想法都带回去的话, 对封州军营的改革也是相当有利的。”
“世子起初的时候,在军营里事事都被宋将军压一头,空有大司马的职位, 军营一切事务却都没有人听他的,所以只能什么都一个人来做,他也从不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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