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刚才他出来的时候没留意,被那顽劣的小家伙逃出来了,它应该是跟在他身后不远,说不定就在刚才放飞萤虫的草垛附近。
可当他来到央央营帐不远处,却发现她怀里正抱着他的兔子。
戚央央小心地检查小东西有没有受伤,然后就发现它腹部某个地方的毛拨开能看见一个陈旧的刀伤。
她轻轻抚挲着那处的刀伤,秀丽的眉头轻皱,突然就想起了去年她闯入这军营附近的林里,被士兵掳了去献给他们上峰时,手边的兔子就被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兵随手用刀匕扎穿在地上。
“你...是你吗?那时候的小兔?”她很是惊喜。
那天,怀里的小家伙被人一把拽走扎穿腹部扔在地上时,她对那些世家子弟兵咬牙切齿,根本就不忍去看。
“真的是你...太好了!太好了!原来你没死!”
她认出了是那只兔子后,欣喜若狂,抱着紧紧搂在怀中。
可小兔却挣扎着从她怀里跳下,往外跑去。
“等一下,小兔儿,你别在这边乱跑...”她紧张地追过去。
那小兔是看见主子躲在草垛旁,就巴巴地追过来了。
可这时候的裴陆戟压根不希望被她看见,故意凶着脸想吓唬这不听话的小兔,谁知这兔崽子胆子大得很,竟半点也不害怕,还屁颠颠地往他怀里扑。
此时想走是走不掉了,戚央央追过来时看见裴陆戟单手拽开小兔子,以为他要欺负它,慌忙阻止道:“别伤它!它是我的!”
裴陆戟闻言,赶紧将手中的顽劣兔子一把塞回她怀道:“那你以后看着它一点,别让它在军营乱跑,不然...”
“恐怕会成为其他士兵的口中粮了。”他吓唬她道。
戚央央抱着兔子,点点头:“多谢世子提醒。”
二人站在那里,隔着一个草垛,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裴陆戟想了又想,拳头都攥紧了,最后才只能对她挤出一句:“那...提前祝你们新婚大喜。”
“世子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述职了,是吗?”戚央央突然道。
“嗯。”
“不留下来喝杯喜酒再走吗?”
裴陆戟见她的神态十分有趣,像是真心想邀他,又带着几分慌怕和不情愿,想请又不想请,十分地矛盾。
他懂她心,无非是觉得他就这么走了,生怕是自己的问题惹恼了他,但若他真的留下,她又害怕会有变节,十分没有安全感。
“那明日我出发前,你们给我送一壶酒,我再走,行不行?”他觑着她的表情道。
戚央央一下就高兴起来,连忙点点头,“好,那明日我去给你送!”
他看着她重新开心起来的样子,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涩,立马背转过身去,“好了,新娘子明日还要早起的,明早请了附近村里的大娘来帮你梳妆,你早些回去睡吧。”
戚央央点点头,抱上小兔子往自己营帐方向去。
谁知他一走,她手边的兔子却突然挣扎起来。
央央一下没抱住,被它跳了下来,回到裴陆戟身边。
她“啊呀”一声回身去抓,发现这调皮的兔子已经扑倒裴陆戟身下啃他衣摆了。
“不行,不能啃司马大人的衣服,你这是大不敬,要被抓去打军杖的喔,你怕不怕?”
戚央央抓回兔子,又对裴陆戟道了一声歉,重新回去。
可她刚一走没多远,那小兔再次挣扎,再次回到他身边,焦急万分地去啃扯他衣摆。
央央不知道这小兔是怎么了,焦急地回头抱回道:“对不起,世子,我也不知这小东西怎么了,它好像...挺喜欢你的样子?”
裴陆戟亲自帮她抓回兔子,等她再次转身,兔子要挣扎的时候,他像风一样迅速地消失。
兔子跑回草垛附近迷了路,又找不到主人身影,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这会终于察觉到不对,也不去执着把它抱回了,只是蹲下来,看着小家伙着急的样子,心疼道:“你要找他,是吗?”
裴陆戟默默地回到自己营帐,将垒在门口那些小兔爱吃的野菜和它平日爱啃的笔架山撤回里头,然后严实地拉紧了帐子帘,绑好帐子,回黑漆漆的营内,心头空落落的,倒头重重地躺下。
手上...还残余着刚刚抓过兔子的柔软温热的触感,同少时抚过的她的毛发...很像。
第65章 他欠她太多了,需要这辈子慢……
戚央央抱着小兔来到裴陆戟营帐前, 叫唤了几声没人应,她便伸手扒拉了几下帐口,发现被人从里头绑起来了。
没办法, 她只能低头安慰小兔道:“你想找的人好像已经睡下了,没关系, 我明日再带你找他吧?”
说完, 她安慰了小兔几句, 伸手温柔地抚挲了它脑袋几下, 而小兔儿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似的,那双红色的兔儿眼乖巧地轻眨两下。
帐内的人, 此时已经来到营帐口,靠坐在帐前紧紧地拉住帐子。
过了好久, 久到已经听不见她轻盈的脚步声,这十年, 她的脚步声被他记了千千万万遍。
装闺秀时温婉端庄的脚步声、压抑不住雀跃的少女急促脚步声、找不到他时慌急乱窜的脚步声、朝他飞奔而来时欣喜若狂的脚步声...
每一种脚步声, 他都能分辨得非常清楚。
就像今夜, 她快将嫁得如意郎君, 脚步声中,就会有抑压不住欢喜的声音。
他竭力地想去记住她最后离他渐行渐远的这种带着幸福的步伐, 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 她消失的声音。
心痛的碎裂声音在胸腔内响起。
做不到亲眼目睹她嫁人,那就只能在她出嫁前,送上最好的祝福, 然后离开,从此,山高水阔, 一如他当初和离书上所写下,而她根本没细看的内容一样: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重获自由,以选佳偶,庭前弄影,如同琴瑟和谐。
解怨释结,不再相恨,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愿娘子永享安宁,岁月静好。
愿娘子,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浅予深深,长乐未央。
当时他当真有想过,他此行前路凶险,实在是不宜再拖家带口,他想过等戚央央被荆王那边收留后,就寻个由头让自己同裴家断绝关系。
只可惜,秦相那边怕是不会要一个被独身清出门户的人。
那么,他就只好暂时继续用“裴世子”这个身份,用这个他最不屑的身份。
明明已经关严实里的帐子,不知何时,等他一松懈下来,立马闯进了一颗迷途的小萤虫,它尾部的火光,照亮了一整个帐子。
他轻轻抽出埋进衣箱底部上了锁的木匣子。
幸好那会他衣箱被人翻乱、泼墨那下,这个匣子藏在最底的夹层里没人发现,他现在尚能得以时时拿出来细看一番。
这匣子里放了许多旧物,其中有一件,是一本陈旧的厚厚的册子。
他点燃了灯盏,将册子端放到案头,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翻到最后的空白页,他才挑起案头笔架山上的毫笔,沾了沾墨,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记述起来:
玄正三十三年春,丙辰日,戚家有女二嫁沐家,风和日丽之日,静安县军营,星火之夜...
·
翌日是丁已日,这日是今年一年中最好的日子,适合婚嫁,万事皆宜。
裴陆戟也选择这日启程回京。
其实秦相签好的任命书已经发到他手许久了,京城那边也催促了好久,他坚持留在军营,直到她出嫁那天,看着她顺利等到成婚那天,方才离开。
本来是想亲眼看着她成亲再走,可他到底没办法做完这最后一步,本来昨夜说好等她的一壶酒送来,今日一早就反了悔。
他生怕自己到时候见了她,会忍不住将她抢回京城。
曦光初霁那会,他骑着马步出军营的一幕幕红,往营外去。
修竹在身后紧随着。
“世子,你果真...不再等等戚姑娘再走吗?”
修竹是之前被裴陆戟安排来军营这里协助安排婚宴事宜的,戚央央对这里的人都有些抵触,唯独对修竹有些好感,关系较亲近。
而修竹前来军营,除了是来协助安排婚宴外,还有一个隐藏的要务。
他是带着戚央央的那些嫁妆来的。
当初戚家和甄家被抄的那些家财,本是被收归国库,后来前线粮饷不足,户部便上旨把那些东西卖出换军粮,部分被卖了,还有部分在丞相手中,裴陆戟花钱假借别人的手将流出去的买回来。
至于丞相手里那部分,他和别人合份做了个局就诱得丞相将这些东西都换给他了。
之后他又将之前自己娶她时,英国公府给她的聘礼,再添一些别的一起加进去,作为她这次的嫁妆。
那份长长的嫁妆单子卷轴,是他请沐江恩找了荆王帮忙,以荆王和他的名义赠送。
当那些东西放在沐江恩手里时,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有多难得到,可裴陆戟只是轻轻说,那些东西都是他欠她的。
“不了,见了面又如何?”裴陆戟轻轻道了一句,趁着天未完全大亮,打马往前。
后方挂了红绸的军营在身后越来越远,他觉得心里越发地憋闷,走着走着,脑海中突然窜进几行字,那是她六年前与他的婚礼当天所写下的:
几位哥哥、爹爹娘亲,今日我就要嫁给裴哥哥啦,以后...以后要尊称他为郎君了。我现在,好紧张啊!握笔的手都不自禁抖起来,趁着大家都在外面饮宴,屋里剩我一人,还是写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吧...
我今日,算是圆满了,唯独有遗憾的是...以前我曾幻想过将来有朝一日自己出嫁,家中三位兄长,该由谁来背我上花轿呢?按规矩肯定要由大哥哥来,但二哥哥和三哥哥肯定会闹,我想过要么一位兄长背一次,我上三回花轿才出嫁,可谁知到最后,身前竟无一人,今日是...媒婆背我上轿的...
裴陆戟突然在前方勒马,弄得修竹等人也不得不及时刹住。
“世子?”
裴陆戟旋身对他命令道,“修竹,你今日先别跟我回京了。”
“你留下来,当一回兄长。”
·
戚央央早上醒来时,小兔已经异常乖巧地守在她榻边等她起来了。
一见她睁开眼,就立马跳上来用头拱她脸,拱得她忍不住笑了。
“啊,别...早上好啊,小兔儿。”她向它招呼道。
“你先等我一下,现在时间还早,他应该没那么快出来,我先洗漱一下,带上一壶好酒,再带你去找他。”
今日阳光很好,卯时未到,外头就有光亮了,她简单梳妆了一下,换好衣裳,就抱着小兔提着酒,前去裴陆戟的营帐找他。
一路上,小兔子的兴致都很高,趴在她怀里,左看看又望望,似乎在认路,又似乎在看日出军营里纷纷翩飞的新亮红艳的喜幔。
可她带着小兔来到他营帐,才发现人早已走了,屋内那张木几上摆放的茶都微凉了。
小兔子眼睛红红的,耳朵耷了下来。
戚央央用手摸摸安慰它:“对不起...我以为他会等我酒的...”
是啊,他昨日明明自己说,让她送酒的,现在她的酒没送,他却先走了...
吉时到,是时候上花轿了。
媒婆早早就来到,戚央央在附近请来的大娘帮助下上好妆,戴好凤冠,穿好嫁衣,准备由媒婆背上花轿。
虽说在军营里成亲,一切程序从简,但上花轿这个环节,新郎君说了,还是得要有。
于是,便请了花轿队来,打算绕着军营走几圈,从这个营帐抬到另一个营帐。
大晋女儿家出嫁本是由家中或者旁室的兄弟来背上花轿的,寓意嘱咐,要实在连旁室都没有子嗣的人,才会请媒婆来背,她当年嫁给裴陆戟的时候,也是由媒婆背上花轿,她本已习惯。
可当她盖好盖头走出去时,却听见修竹的声音。
修竹今日难得穿一身锦衣,十分腼腆地站在她面前,微微伏下身子。
“是...我们世子嘱我今日代他,来给戚姑娘你当兄长送你上花轿的。”
戚央央微愣,良久,轻轻点头。
“谢谢。”
今日军营里士兵整齐列阵,那站姿那列队,比裴陆戟刚来那会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他们整齐出列,手握系着红绸的兵器,在新娘新郎身边路过时,刷刷整齐行礼。
戚央央听着那声音,忍不住微掀盖头来看,却不慎与心上人目光相接,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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