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陆戟,我真的高估你了,你才是那个,把我骗得团团转,把我蒙在鼓里的人。”
“你不过就是利用我替你做事,故意装成对我一无所知,被我哄骗的样子,其实你和秦相他们一伙,就是想从我手中要到证据,包括那些在沐大哥那里要不出来的罪证。”
“但是很可惜,我老实告诉你,本来我也想去取沐大哥搜集到的那些证据,但我来迟一步,证据已经不知被谁拿走了,你和秦相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
“你即使烧掉我手里的那些,还有一大半流失在外,相信天道总是公平的,你们这些罪人迟早会有被公诸出来的一天!”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裴陆戟站在阴暗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
“不然呢?不然你堂堂裴世子,难道真的会爱上我,而做出那么多违背你意愿的愚蠢之事?怎么可能呢?”
“若你不是因为有更大的图谋,又怎么可能如此小意讨好?我就是太笨了,才会时至今日才想明白这些。”她道。
“不,你根本就没有明白...”他握住她双手,不让她再抽手出来挠人,同时用一条腿压住她还想往上踹的双腿。
他的气息越靠越近,戚央央顿时鼻子酸涩,眼泪滚落,把头歪过一边。
裴陆戟停止了继续往前,松了她的手,随即把手顺沿她细腻白皙的脖子上,轻轻握住,然后抵在她鬓边低低地笑,“所以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是吗?”
“之前你装失忆,装得可真够好的,我把身上那些一直不敢示人的伤都给你看了,你亲它们时不会觉得厌恶?装得真好啊!我把弱点都示给你看了,可你却说,我是有更大的图谋,所以小意讨好?好,很好...”
他笑着。
“我是有更大图谋啊...我图谋将你困在这里,充当我的禁`脔,我要让你对先前背叛我的感情,付出重大的代价,我要让你死在这里!被我玩弄至死!”
他眼里越发地疯狂。
戚央央已经被他困在这院中有一些时日了,这段时间他每天都会送她菊花,如今她这屋中铺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菊花盆栽。
从院子到游廊,从游廊到每一间房中,有时候菊花摆放得太乱,开得太艳,不好摆设,府里没有合适的花匠,他还会专门从外头请南边出名的花匠进府帮忙摆设和修剪。
此时他们共同躺着的床榻之下,都铺满了菊花盆栽,把榻脚都盖住了,在黑暗中往房里望去,密密集集的一片□□,看着像在墓地般瘆人。
戚央央这段时日已经演练过许多遍,她把花匠偶然摔碎的花盆碎片藏了起来,在他不知晓的时候,悄悄地...藏进了床榻之下的花泥下,就是打算等待时机。
如今时机既到,她日日琢磨他这疯病的发作期,摘取菊花淬出液汁,混入就地取材的蟾皮、石灰,制成可对冲他药性的药粉,藏于指甲中,趁他来时便肆意抓挠,任其药粉渗进他皮肤血液里。
今夜,便是他最无力,最难以控制性的时刻。
她赶紧趁他病发之前的那段浑身会发软,最无力反抗的时期,猛地往床下花泥间抽出碎片,猛地扎进他腹部!
他被刺中腹部的那一刻,便有暗黑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
可他脸上还是笑着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审视她,像是赞许又像是欣慰。
“戚央央你...翅膀长挺硬啊。”他笑着,依旧没松开她,她惊惶之下,拔出他腹部的瓷碎,咬牙又给他补了一刀。
这下他总算缓缓松开握在她脖子上的手,刺目的鲜血一滴滴从他嘴唇滴落到手上,他便用这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抚弄她的鬓发,像先前学沐江恩的一样,最后一次替她好鬓发。
“你还淬了毒,是吗?”他对着她笑。
“只是微毒而已,会让你昏迷一段时间,待我走后,就算不服解药,你身上的毒都会自行运化掉。”
“在权势和力量的世界里,我注定是鱼俎,但即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让自己死得太快,我要尽我之所能,让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当权者看看,虽千万人,吾往矣!”
她说完,已经用他和自己的衣带拧绑成一起,利索地将他束绑起来。
裴陆戟在昏迷之前,一直笑得高兴地盯着那两处衣带相绑处,溢出血的唇微启,低声说着什么,戚央央已经听不大清了。
她得走了,荆王派了人通过每日进府的花匠给她通信,她知道今夜有接应她的人,她得赶紧趁着府里交更时逃出去。
最后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当时没听大清,事后前尘慢慢浮出的时候,倒是回想拼凑起来了是一句什么话。
他说:“戚央央,你还是太心软了。”
第84章 他脸上无悲无喜,“听见了,……
戚央央被荆王的人安排逃出京城, 却在最后出城的关键时刻,被大寺的张大人识破了逃跑路线,赶上来阻拦了。
那时她一身捡尸人的装扮, 却还是被张白石识破。
南边灾情,加之北边边境时有挑衅小战频发, 不少流民难民涌进京城, 虽然丞相下令城门关闭, 但还是有不少人趁乱涌进城来了, 秦相恐有细作进城,下命城内衙役, 但凡拿不出路引的异乡人,通通打死, 于是这段时间,城内堆积尸山可怖, 日日都有捡尸人进出城。
戚央央当时捡了一木头车, 身板瘦小的她故意作佝偻老头的打扮, 木头车上躺了一个少年, 刚才无人窥见的时候,就帮忙一起推木头车。
料想官兵不可能猜到要抓的姑娘会是推木头车的那个, 顶多按身形也会去翻车上的那位十几岁少年,而不是她。
可张白石就是一眼就识破了她。
好在他并不在人前拆穿, 而是等她运着一大车尸首出了城,才拦住她道:“戚姑娘请留步,张某...有话要同姑娘说。”
意识到他可能是裴陆戟的人, 会来抓她,戚央央手里握紧了尸首底下藏着的刀。
“你放心,我只是来劝说几句, 不会强挡姑娘的路,裴少仲那家伙也不允许我挡你路的,一会我说完,若姑娘还是决定走,便随姑娘吧。”
张白石这么说,戚央央便稍稍松下口气,可手里的刀柄却仍旧握紧。
“我今日前来找戚姑娘你,少仲他并不知情,眼下他还因姑娘而受伤,躺在府里连衙门都上不了,却还是沿路安排人来混淆秦相派出的搜寻姑娘的人,所以姑娘才能如此无惊无险出城。”
戚央央听着眉头直皱,“你想告诉我什么?说他还是喜欢我,你想说服我回去他身边,继续当他的禁`脔吗?”
“不不不,”张白石赶紧摆手,“他不会让你当禁`脔的,我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呢...”
“就由他的身世开始说起吧。”
“在大多数人眼中,裴少仲出生在一个父族母族都是顶级世家的家族里,还是唯一的长子嫡孙,这样的殊荣,相信不管是谁都会羡慕不已。”
“但其实,别人又如何知道,生在这样的门户家庭里的他,从小需要经受什么样的磨难呢?”
“我们张家也是世家大族,虽然门庭不及裴家显赫,但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小时候我同少仲兄就是同窗,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孩子,在我们还只知道捏泥玩像个泥猴一样时,他就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睿智和成熟,先生经常在我们一群泥猴面前夸他,那时候他虽然也沉默寡言,鲜少跟人说话,但偶尔也会流露出,孩子般的需要。”
“有一次我们学府有个同窗生辰,他母亲给他在学府办了生辰宴,那一天,他定定地看着那位同窗和爹娘说笑聊天的时候,眼神里满是羡慕,我亲眼看见。”
“后来,我有次跟着我母亲赴宴,又在英国公府的后院看见他大冷天被脱掉衣裳跪在那里背书,我母亲心疼他,过去给他盖了一件衣裳,结果他母亲,就是英国公的原配夫人崔氏,端着世家大族的架子过来,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把掀掉还给我母亲。”
“那位崔氏夫人说,因为他辅助不好太子殿下的功课,她罚他在大冷天跪在那里背书,思考过错,她说他们崔家的人,生来就是要辅助好皇族,要当最顶尖的人才,光自己学好是不够的,必须要辅助好君主。”
“我后来慢慢才知道,原来少仲兄从小便是在母亲如此苛刻的对待下成长,难怪我们一群孩子玩闹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躲着安静地看书,不管冬天还是夏天,他总习惯穿长衫,盖住脖子手臂的长衫,因为崔氏夫人总会在他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对他施行家法。”
“我听说那个时候,崔氏夫人和英国公感情不好,英国公起先还会管一下,后面就任由崔氏夫人怎么对这个嫡子,都不管不问了。”
“这个崔氏夫人之所以如此病态苛刻地对待她自己的亲儿,其实跟崔氏一族对她的影响,也有很大的作用。”
“这位崔氏夫人,和崔家众多教养出来的女儿一样,都是崔氏一族用来拉拢各世家势力的工具,她们从小便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每天学习琴棋书画,学习掌家,背诵各种世家势力,学习权衡利弊,学习如何去抉择,出阁那日以前,都不曾踏出过自己闺阁一步,能见到的人除了自小每天教导她们的先生和婆子,就见不到任何人。”
“更残忍的是,崔家家主为了锻炼这些女儿们的心性,在她们小的时候会在她们身边放一只小宠,让她们饲养,慰藉心灵,但长大一点的时候,就会让她们亲自杀掉这只小宠,放血于碗中,蓄满一碗才可以出阁,倘若完成不了此项任务,会被崔家家主视为不合格,不合格的工具他便不会养了,会被他毁掉容颜和身份,发卖到市井最肮脏的窑子里。”
“崔家的女儿们便是被这样锻炼出狠辣的心性,这一切一切,皆因为...”
“世家的利益和权势的诱惑,对这些人道德人性的摧折。”
“这是裴少仲第一次说服我合作时,同我说过的话。”
“你知道他一个顶尖世家的人,尽管小时候的苦难都过去了,如今他就是这世道的得益者,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那是因为,他遇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在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向他展示了光明的模样,然后他就一直记住了。”
“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戚央央双眸冷然地看着他,她表现出来的心不在焉,显然是对这个问题不大敢兴趣。
张白石此刻觉得可笑,他觉得裴陆戟太可笑了。
他永远忘不了,裴陆戟同他说这些事的时候的样子,他只说了一次,说完他就牢牢地记住了,但他也说了,此事不可告诉旁人,尤其是戚央央。
他就是觉得替他感到不值,才会一路追过来,可当他看了她的态度,除了哀叹命运不公,却不能再说什么。
“张大人,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或许他对我是有那么几分真心,我也为我伤了他的行为感到歉意,但是,我和他注定是不同路的人,如果他肯放我一马,我会对他感激不已。”
随着秋日处决的时间靠近,戚央央此刻只想早日离开京城,和王爷另想救出沐江恩的法子。
张白石终于忍不住,“你还是想走,是吗?即便是知道他留在秦相身边只是假意周旋,实际另有筹谋,你也还是想逃,是吗?”
“裴世子为人怎样,是高风亮节也好,是与权势者同流合污也好,我只是一介鱼俎,是夏虫,是燕雀,所思所想也不过想求得所在意之人的安危,和我死去亲人的名节清明!我做不到像他一样替天下筹谋!我也只是一俗人罢了!烦请张大人放过我,勿要强迫我给他怎样的情感!”
本来同她说到这里,倘若她还是不愿意,他就该走了,但这段时日里裴陆戟对戚央央所做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从前他看着戚央央为裴陆戟所做的事心生不忍,如今他看裴陆戟为她所做之事,更加不忍。
他忍不住往前再次拦她道:“戚姑娘慢着!”
“裴陆戟他!只是一个表面看起来朗月清风,其实内里阴鸷、偏执、嫉妒成性、阴暗不堪的人。”
“而你,是维持裴陆戟这些美好假象的唯一由。”
“你现在说抽身就抽身了,当初还演得那样山崩地裂,非他不可,这叫他如何受得了?”
“你就不怕,他会死吗??你既如此惜命,惜你和你那位心上人的命,就不怕他死前拉你们一起??”
张白石已经想尽了一切能挽留住她的手段,在不告诉她所有真相的情况下,他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他从前从不会认为男`女之情是多么重要之事,直到他看着裴陆戟真的为了她做下的件件桩桩,也亲眼目睹明明是他亲手设计放走的她,而她走后,他那心如死灰的样子。
他不忍、他不忍啊...
“你这么说,我就又回想了一下,”戚央央终于停下脚步,表情平静地与他道,“我试图想象了一下,我和他还能否继续在一起的可能性。”
“真奇怪,以前爱他的时候,可以轰轰烈烈,什么都不管不顾,明明自己站在风雪中为他撑伞,也长了满手冻疮,明明自己也怕黑,却还壮着胆子教他抓萤虫,看他对自己冷言冷语,冷漠嘲讽,也甘之如饴、乐此不疲,但现在,我连站他旁边一会都觉得膈应得慌。”
“所以,张大人,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不爱了,你强留我在他身边,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还是留不住她,张白石终于明白,裴陆戟为何连挽留澄清自己的事都不做,宁愿痛苦也要送她离开。
实在是...一旦是她认定了某个人的话,不管旁人如何做,都撼动不了她了。
59/64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