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婚宴可算是认识到方老爷子风光,过往那一点轻慢之心此刻全消。暗自庆幸自己并未做出太过出格之事,惹方家记恨。
方家即便最后只剩方时祺一个孤女,亦不可小觑。背地里那些蠢蠢欲动妄想谋财害命宵小之徒,尽快收起歹心为妙,免得落到尸骨无存凄惨下场。
院内宾客多是寻常邻居以及书院学子,由管家引着雍鸣一桌桌敬酒。
姜乘南本在狐朋狗友那桌吃得正开心,被父亲催来陪同在侧。他今日操劳一整天本想犒劳一下自己,最后还要为雍鸣担心。
姜父言姑爷寡言憨厚,让姜乘南替他挡着点酒,以免雍鸣喝醉耽误良宵。
“你哪里需要我来挡酒,”姜乘南小声嘟囔着,不满道:“凡酒喝上几池子也未能灌醉你。”
父亲不明情况真是多虑了。
雍鸣看他面色酡红,已有醉态,说:“伯父是在忧心你。”
他伸指在姜乘南眉心一点,一点清明无声无息没入识海,让姜乘南因酒上头有些发懵的脑海顿时一片清明。
虚软散去,身体顷刻间轻松不少。他朝雍鸣感激一拜,爽朗道:“多谢,妹婿。”
妹婿?
雍鸣听到这个称呼怔愣一瞬微微恍神。
姜乘南看他整个呆掉,嘿嘿一笑,拿隔壁肘子撞撞他:“瞧你那呆样,高兴傻了吧。”
这会儿高朋满座,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在姜乘南眼中,站在尘世喧嚣内的雍鸣此刻仿佛退去过往清冷端重,沾上几丝烟火气息。
新婚大喜,神明如同凡夫俗子一般,会为一个称呼变化暗自喜悦。
姜乘南抱臂,单手揉着下巴,似在深思熟虑,只是话一出口便暴漏他纨绔本性,他说:“这样我以后可以借着神明名号飞升啊。”
“雷劫时,我可以叉腰指天无所畏惧,说,我是雍鸣神君妹婿,你劈我一个试试,哈哈哈哈……”
说完不待雍鸣反应,自己倒是先行笑开。俊逸身形毫无仪态,半挂在雍鸣身侧,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妄想。”雍鸣闻言嫌弃推开他,砸下一记闷雷,打击他道:“我与六界关系不睦,以后无论走至何处最好说不认识我,不然只会被打击更惨。”
姜乘南只知雍鸣是大魔之子,神力菁纯,道法高深,并不知他搜魂这些年与六界龃龉。闻言不禁怀疑真假。
还没享受一回仗势压人呢,真相未免太过残酷。
“原来其他五界也搞排挤那套?嫉妒你得天独厚么?”姜乘南无言。
传说的神明清心寡欲,悲悯苍生呢?到头来竟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伪君子么?
雍鸣没有告诉姜乘南自己才是森严道统之内异类,只想他勿要因与自己关系反遭连累,还是划清界限最好。
“修行道阻且长,你好自为之。”雍鸣好心规劝,提醒他:“万万不可幻想一步登天。”
姜乘南哑然,笑道:“玩笑而已,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哈哈哈哈。”
真是说什么信什么,他好歹比自己多活万岁呢,怎就这般单纯呢。若是表妹在这儿,肯定不会上当。
依此可知,他们关系,表妹定然不会吃亏。这样,他就安心啦。他那点子微弱术法,可不能为表妹撑腰,挑衅雍鸣。
雍鸣凤眸一眯,抬手在他额头一拍,收回法力。
姜乘南身体一软,差点栽倒,堪堪抱住管家才稳住身形,欲哭无泪道:“妹婿,为兄知错,求您垂怜。”
他在乱说什么?雍鸣蹙眉睨他。
管家端着托盘跟在二人后侧一步之距,只见大郎君与姑爷嘴唇开合,却听不见二人所言。
他掏掏耳朵,觉得肯定是人声吵闹,拒绝承认年岁日涨,可能提早耳背。
“大郎君,您喝醉了,奴派人送你回去。”
第95章
“不必。”
酒水后劲这会儿真上来了,姜乘南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已经站不稳当。
他推开管家,强打起精神,走向雍鸣。
“妹婿,来,表哥为你介绍……”他指着一桌晃眩学子,只觉他们个个面目模糊。双目眩晕憋闷欲呕,一头向前栽去。
雍鸣及时伸臂挟制住姜乘南精瘦腰身,稳稳捞住他,沉声吩咐:“送他回去休憩。”
“是,姑爷。”
管家招手唤来仆从,两人仆从合力方才架起姜乘南。内心暗暗惊异,觉得新姑爷臂力相当了得,完全不似温文尔雅书生。
雍鸣端起酒杯站在盛林书院一众学子桌前。
盛林书院在读学子众多,管家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周围十几桌全是。自雍鸣出厅敬酒他们已经默默打量很久,这会儿正目光复杂看向他。
灯火辉煌摇曳间,只觉这人长身玉立,挺拔如竹,气质如山巅冰雪清冷巍峨,高不可攀。红衣灼灼,乌发如瀑,衣袂飘逸,一双清幽凤目,无端魅惑生威。
一时间他们竟觉他那张寡淡庸碌脸庞俊雅无双。
一定是错觉!
有人悄然放下手中酒杯,强忍着拭目冲动。
同窗们对他记忆不多,此人仿若幽魅,存在感极低。寻常时候,没人会主动想起他,多半是想到姜乘南,进而意识到他与姜郎君形影不离。并未刻意审视过。
这月余,随着雍鸣日渐名声大噪,反复被提及,众学子这才关注起来。
先是以命相搏抢得方家招赘绣球,为众人不齿。
再是黄金长龙聘礼入城,惹人惊异。
今日府前自愿入赘,令人费解。
他们对他观感几经波折,从轻视到艳羡。这会儿再见,内心只有惊骇疑惑,生不起半点轻贱心思。
雍鸣深藏不漏,对待他,即使无缘深交,亦不能招惹。
管家跟在雍鸣身后,为他斟酒。将一众学子表情收进眼底。
这些人中不乏妄想借助方府财权一步登天之人,今日幻梦破碎,脸色煞是难看。可他们畏惧郎君如今威势,不敢多言。
酸酸讽刺几句者,均被他记在脑海,打算稍后悄悄告诉老爷,这些人还在图谋不轨。
老爷拉不下脸关心姑爷,只会拐弯提醒,比如:他年纪轻轻喝什么好酒,随便什么劣等酒水打发就行,他小小年纪尝不出来。
管家心领神会,马上换上度数极低浊酒,又加很多白水,务必不能让姑爷喝醉。一圈下来,见姑爷面色未变,没有半分毫醉态,颇觉满意。
雍鸣宛若喝水。人间界酒水不能媲美仙界琼浆玉露。
鲜少有人知道雍鸣千杯不醉。师傅与师姐都是贪杯爱酌性子,私下酷爱搜集琢磨,千年间他跟着尝到不少,酒量早练出来。
只是他们都教他,万不可贪杯误事。其实是忧心无人为他们兜底,闹出丑事,颜面扫地。
思及此,雍鸣莞尔。
一学子被他嘴角轻轻浅笑吸引。只仿若神明临凡,清绝秀雅。顿觉目眩神迷,恍惚怔愣移不开眼。他喃喃低语:“这等风姿,难怪方娘子非他不可。我等落败,当真自愧不如……”
“你这傻子,最是心性单纯,总能发现别人的好。”同桌学子以为他喝醉,神智不清,胡言乱语。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发现他神智清明。
以前大家搜寻竹林英雄救美无名氏时,似乎也是他眼尖发现雍鸣那双笔直长腿最是可疑。
“雍鸣哪来什么风姿,乏善可陈。今日这般,还不就是财富和权势堆砌起来么。”学子不屑说。
粥铺之子雍鸣与豪富之子雍鸣,怎会一样!天差地别好么。
学子声音不大,可管家觉得自己耳聪目明,恰巧听见。他偷偷侧目看向姑爷,发现姑爷只是淡淡一笑,置若未闻。心性坦荡,并未把几句酸话放在心上。
很好,他耳力跟年轻人一样好。管家满意点头,低头快步跟上姑爷步伐。
三更天,偌大寒宅,恢弘气派,离火熊熊。
红绸彩饰,佳肴美酒,繁美家具,一应器具,皆被离火焚尽。只余一院夜色冰凉空荡,让魔胆寒。
群魔噤声,融于幽暗冷森夜色内,整齐俯跪一地,瑟瑟发抖。
炎霄化作一口黝黑大铁锅,虚空飘立。
离火烧灼,锅内菜粥已经熬好,气味腐臭,让魔作呕。可他们不敢掩鼻不闻,生怕被魔神发现,被丢进锅内同灵草一起熬煮。
寒离一碗一碗机械吃着菜粥,不时停下来,拿起酒壶猛灌一壶烈酒。
魔界众长老蹙眉跪在他脚侧,不耐烦忍耐着,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他们辈分虽高,修为不及,遇到魔神震怒,只能伏低做小,甚觉憋屈。
“君上,您应该去将魔君捉回来教训。”大长老沉默良久,首先打破沉默,提醒寒离勿要忘记正事。
“魔界自古从无魔君入赘先例,这会成为六界笑柄。”五长老接着分析道。
“更何况只是人间界蝼蚁世家,”六长老恨恨道:“根本配不上魔君身份。”
“请您下旨责罚魔君,”三长老磕头一拜,道:“他必须为自己行为鲁莽付出代价。”
寒离不知在想什么,未分半个眼神给他们,任凭他们如何叫嚣,理也不理。
二长老见状,有些挫败愤恨,说:“君上,您未免太过纵容魔君,才让他如此胆大包天。”
哦?
“纵容?”听到两个意想不到字眼。寒离不羁剑眉一挑,终于有些反应,他不解拧眉,问他们:“我何处纵容他?”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出?
寒离自认对魔子佑只有欺压,所教均是刚硬掠夺,谈何纵容?他何处行为生异导致他们误会,他倒要好好听听。
四长老记性最好,他说:“万年前,魔君离界出走,您没有责罚。”
他那时忙着找寒晶呢,哪里记得还有个儿子。阿佑离去前那奄奄一息,寒离初时觉得寒晶可能是想找块清净之地把那崽子埋了。
“昆仑之战,魔君拒不认父,还伙同神仙两界诛杀无数魔族,您逃出封印却不杀他。”七长老一想到妖神微芒一剑斩万魔气势,还觉发抖,那种惧怕感似是烙印进他神魂深处,时隔万年依旧无法剥离。
认不认又怎样,寒离根本不在意阿佑。他想着这个孩子既然还活着,寒晶爱他如命,肯定就在周围,根本无暇顾及。出来以后,想着只要守着他,就有机会再见到寒晶。没想动,这一守就是万年。
“魔君年少轻狂,”八长老一向少言寡欲的,今天意外开口,他说:“他要娶人间界女郎,您便为他准备金山聘礼,建屋造殿,费心筹备婚礼。当年您……成婚,也只是敷衍了事而是。”
雍鸣成婚代表是魔界颜面,他砸下金山,只是不想让六界觉得魔界寒酸。其实,魔神殿宝库内至宝无数,皆可给他们。他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爱子婚宴,寒晶必会到场。哪知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这就是……纵容?”寒离颇觉好笑,不禁低低笑出声,高大身躯微颤,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从头至尾,他之所图,绝不是为阿佑。只是,为她而已。众魔不解。群神不懂。六界不知。阿佑不屑。
“他自愿入赘,您都不惩罚。”大长老面目沉寒,讽刺怒道:“您要纵容他到何种地步?”
自是,她愿做什么便做什么!
她愿六界和平,他可以停战。
她愿阿佑平安顺遂,他可以忍住杀意。
只是,为何,她还不出现?
她不是最是心软,魔鬼咬她一口,她都要问魔鬼硌不硌牙,怎生对他这样狠心!
“请君上惩罚魔君,维护魔界尊严。”八位长老齐声道,磕头恳求。
寒离懒得解释,他们一向如此,惯爱揣摩他心思,却又蠢笨如猪。几万年君臣,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想要什么。有时候想着全杀了,图个清净。又没有寻到合适魔族处理琐碎,姑且留着他们小命。
他俊颜阴沉,离火不时四处窜烧,不发一言,继续饮酒。
众长老见他发怒,以为目的达到,不再言语。
寒离望着暗夜星空,无风无月,只有璀璨星河,如钻铺洒穹顶,静谧无边。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秀雅身形穿过结界,飘然而至。
琼鼻俊挺,秀丽无双。薄唇精致,莹润生泽。面目隽美,白皙无暇。
若不是一双清凌凌凤眼,如雪山寒冰一样飞扬冷厉,瞳色漆黑含赤,似魔一样惑人生魅。这张清绝俊颜,是极像她的。
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
“他是你我骨血,像我也像你。”她指着小小一团腥气软肉,爱不释手,纤弱脊背靠在他怀里,温温柔柔说:“离,你看呐,儿子眼睛多像你啊。”
寒离才不想看,敷衍一声都不愿。只抱着失而复得神女,内心后怕,惊慌恐惧。她为诞下那团血污,差点陨落,他恨不能焚掉。万般克制,不断规劝自己,那是寒晶所愿,才忍下弑杀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寒离:这般蠢钝,魔界未来堪忧。全杀了吧,脑子又不用,浪费魔气。
第96章
如今想来,在她期待孕育生命时,他就该让魔医施法断绝自己子嗣。
这是他此生最后悔之事,为止付出惨痛代价,至今未能补偿。
哼!
寒晶,你出来,我倒要问问你,他这双眼睛,盯着我时,不是仇恨就是漠然,宛若看卑贱蝼蚁一样,嫌恶至极,哪里像我!
你这个骗子,寒晶!
你总是骗我!
寒离勾起薄唇,森邪一笑。指着跪拜八人对眉染寒色儿子说:“阿佑,他们一齐向为父谏言,让为父拿出生父威严狠狠惩罚你。”
八位长老面色齐齐一黑,语塞望向魔神。君上,您都这样了,还死不承认,过分偏袒纵容魔君!您这样作弄下属有意思么!
只见他笑容幽邪诡异,似嘲讽似不信,又对雍鸣说:“为父记得曾教导你,阿佑,立威,要杀到他们胆寒才见成效。”
众魔闻言,面目惨白一片,惧怕瑟缩。
寒离玄色袍服,阴冷丝滑。金线绣出朱雀纹样飞翔在上,华贵无双,栩栩如生。因穿着之人邪肆不羁,衣饰贵气不显,只觉肃杀。
云袖冷酷一挥,飞卷无限杀机。
炎霄应主人召唤,焚尽锅内菜粥。湛森森长剑化作秀气精致匕首,裹挟冷迫剑意飞至雍鸣身前。
寒离第一次教雍鸣杀魔时,炎霄就幻作这般小巧轻便样子。那时他是稚童,病弱欲死,根本拿不起什么大件兵器。心软敏感,不愿杀魔。
他拒绝。
如今,万年已过,他早成年,明辨是非曲直,不屑握住魔剑屠戮。
大手虚抓,握紧滴星,雍鸣挥剑一击将炎霄逼退。
巍巍神威随之铺扫碾过众魔。
八位长老抵不住澎湃神力压制,双膝崩碎。神魂受到重创,生生呕出一大口魔血,栽趴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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