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叶泠歪着头看花池里已经枯萎的残花,老管家大概也没料到,无尽夏过了夏季也只剩下枯枝败叶。
可惜叶泠不是伤春悲秋的主,她一脚踩在干枯后长势并不佳的绣球花丛上,左手扒着栏杆,从玻璃护栏上翻到了隔壁。
两个房间的阳台实际上也是连起来的,只是装模作样地用一片薄薄的玻璃护栏和花池子相隔。
看着无辜倒伏的绣球枝子,叶泠拍了拍手上的灰,在心中默念:
鲁迅曾言,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小苗你可别怪我,我也是生活不易。
掏出手机,编辑信息一气呵成,叶泠尽量不去回忆自己发出消息内容的谄媚。
小叶子大王:影帝大人,我已经到你房间了,你带着齐阿姨慢慢来――
不疯魔,不成神。干大事的人,脸皮能值几个钱?
于是当冠如清推门而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泠乖巧地坐在房内的沙发上,脸蛋红扑扑的像小苹果,睁着一双大眼睛甜笑着看向他们。
不同于花里胡哨的叶泠房间,冠如清卧房的布置就简单到有些简陋。
木质床榻,一张设计风格极其简单的书桌,放着笔墨纸。
叶泠推门而入时,宣纸正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沙沙作响。
色彩昏暗,除了原质木色,就剩下万年不变的黑白灰,即使叶泠已经好几年没来冠家,她一走进来还是觉得无比的熟悉。
沉寂,空荡,冠如清的风格,万年不变。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渐进,在门锁响起的前一刻,叶泠一个大跨步遛到了沙发上乖巧端坐。
和齐阿姨对视一眼,叶泠起身像一只猫咪蹿到齐淑君身边,勾住她的手臂,语气像化开的香草冰激凌。
“齐妈妈,好久不见呀。”
冠如清要讨母亲开心,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学生年代如何把书念得更好,长大之后如何熟谙人情事故,在各个场合如鱼得水,现如今又如何隐退逐步接手家里的公司。
而叶泠讨齐淑君喜欢,却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对齐阿姨说一句甜话,就把齐淑君逗得合不拢嘴。
齐淑君把手里端着的梨汤搁到桌上,轻捏叶泠的脸蛋,“怎么还叫齐妈妈啊?该叫我妈啦。”
“听如清说你感冒了,早餐就没让人叫你起来,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她不由分说地搂着叶泠回到床边,坐下,替她盖上被子,“泠泠这么久没来冠家了,我还以为你和如清……”
齐阿姨顿了顿,眸色深邃看了一眼冠如清,脸上闪过一丝讳莫如深。
但不过几秒,齐淑君保养得宜的脸上又扯出一抹笑,摸着叶泠的手嘘寒问暖,
“泠泠,你看这混球小子干得好事,不声不响就把证领了,真是委屈你了。你放心,我这就去找老温商量怎么好好大操大办你们的婚事。”
说着,齐淑君给跟在后面的管家递了一个眼神,管家立马出了门。
再进来,管家身后跟了一排人,各个手里都捧着一只匣子。
叶泠略略扫一眼,入目的都是成色气韵都极其不错的文玩古藏,名画,题字,和叶泠看不懂年代的瓶瓶罐罐。
不喜直白彰显人间富贵的黄金钻石等俗物,就跟她老爸一样喜欢摆弄一些看起来全都沾着土,但实际上贵得离谱的玩意。
老爸说,这叫文人风雅。
齐淑君一招手,从最前面的匣子里拿出一只玉镯,用绸缎包着,亲手戴到叶泠的手上。
温女士平日里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叫助理去拍卖行买点玉镯,叶泠看眼前这只的清透程度,就知道这玉镯的价格比起老妈锁在柜子里的只会多不会少。
这是万万不能收的,叶泠面露难色。
站在一边的冠如清抱着手,淡淡开口,“妈给你,你就收着吧。”
他的嘴角勾着浅浅笑意,叶泠也就懒得再推辞,心道跟戒指一起收着,到时候再归还。
叶泠手上捏着冰凉的玉石,又忙不迭接过齐淑君命人递过来的梨汤,礼貌地微笑着听她絮絮叨叨地清点着聘礼都有哪些好东西。
在齐淑君一口气说了好长的话,叶泠趁着她换气的间隙,踌躇着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妈,我和清清哥结婚的事情,我父母暂时还不知道……”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只剩下交叠的呼吸声。
站在身后的管家审时度势,轻咳一声把匣子放在书桌上,带着身后人默默闪出了房间。
昨晚跟着大部队到冠家的时候,叶泠心里还直打鼓,害怕她和冠如清断联这么些年,齐阿姨会不满意她这个儿媳。
今天看齐阿姨这副架势,叶泠的心里终于安定下来一点,胆敢说出刚才那番话。
她略紧张地打量齐阿姨的脸色,毕竟冠叶两家联姻可不是小事,别提是自家儿女的婚姻大事。
就是两家的利益链子都该坐成一桌好好讨论讨论怎么做大做强。
齐阿姨虽然对她算是百般宠溺,但照叶泠观察她对待冠如清的样子,精英教育,分毫不敢差。
骨子里终究是流着追名逐利的血液。
叶泠垂着头,咬着唇把两边食指对拢,郁闷地戳戳戳。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当初自己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冠如清的要求,不仅要隐婚,还要把结婚的事情捅到冠家面前。
那不是坑她吗?
这事要是被叶家人知道,老爸老妈和老哥非揍死她不可。
沉默中,叶泠艰难地扭过头和冠如清交换一个眼神寻求帮助,后者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淡淡。
叶泠默默把装梨汤地瓷碗“啪嗒”一声搁到床头柜上,心虚地埋着头瞥向齐淑君。
方才齐淑君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保养得极其精细的脸蛋上乍现一丝皱纹,眸光深邃,年纪大后略微有点灰白的眸子左右一转。
直到站在一旁的冠如清轻咳一声。
齐淑君才终是再挤出了一抹疏离的笑意,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得。”顿了顿,齐淑君缓缓起身,“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没再说什么,叶泠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直直地梗住,直到走出门去也没回头。
委婉又强硬地表达了她其实并不太赞同的态度。
但不管怎么想的,不想同意也还是同意了。
叶泠拍着胸脯换了一口气,看齐阿姨走出去后立马从床上翻身起来,戳了醋身边自从踏进房间就像石化了一般的那人,
“我还以为齐妈妈不会答应呢。”
齐阿姨对她好是不假,但像齐淑君这般家世出生,最讲究底线原则。就算再偏疼她,又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真是不解之谜。
叶泠不解地挠了挠脑袋,话音落地却无人回应,叶泠又甩了身边的冠如清一记白眼,“都怪你!”
她抱起床头的枕头正欲丢,却忽地想起什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下床塞上拖鞋,慌不择路想从阳台再遛回自己房间。
被冠如清先一步从身后抓住手腕,“慌什么?妈不在,你走门呗。”
当然是慌和陆樾的会谈。
甩开男人微松的手,身后那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吃午餐。
可叶泠甚至来不及回头,她按开屏幕查看一眼时间后心中暗叫不好,拖鞋都快跑把脚趾头都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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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约车缓缓停在星光娱乐的地下停车场,叶泠拿出墨镜戴在脸上。
后视镜里反射出她在普通人里偏消瘦的瓜子脸,m形的标志唇浅浅带着丝笑意,即使被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掩不住她姣好的面容轮廓。
一路上,司机就从后视镜里偷瞄了她好几眼,在她打开车门的那一秒终于鼓足勇气开口,“请问你是叶泠吗?”
在“嘭”一声关掉车门前,叶泠微微一愣,对司机大叔扯出一抹大大方方的微笑,“我是。”
叶泠有些意外,自己都没什么作品,居然还能被路人认出来。
不想承认的,叶泠还隐隐有些担心司机大叔会拿出一瓶子硫酸泼到她的脸上。
毕竟路上遇到认识她的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是她的黑粉。
谁料下一秒,司机大叔憨厚地咧嘴笑,“我看了你打游戏,你偷塔比我队友厉害多了。”
嚯!农药游戏不愧是全民游戏,叶泠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司机又笑,“现实生活中看你真的好低调。”
叶泠环顾自身,今天她就简简单单地穿了个卫衣牛仔裤,连妆都没化,确实简单了一点。
其实在来之前,她也想过要弄一套飒爽的战衣,足蹬高调红底的恨天高出现在星光娱乐的楼下,像爽文的女主一样华丽登场,告诉所有人:
她,叶泠,要黑化啦!她要解约,要红透半边天,然后回来吊打所有反派!
可惜,叶泠只是叶泠,一个天真到可笑,想用温和善良的心勇闯娱乐圈的童话派。
陆樾也不完全是反派,至少她和叶泠相识于微末,一起陪伴走过最籍籍无名的日子。
今天,叶泠要解约,却不是要和最初自己的选择撕破脸。
第41章 扭曲的花朵
◎ 冠如清在圆形餐桌边坐下。
餐桌大约是齐淑君夏季刚定制◎
冠如清在圆形餐桌边坐下。
餐桌大约是齐淑君夏季刚定制送上门,木质上乘,泛着原木故意做旧的古典深褐色光泽。
玻璃窗留了条缝隙,初秋微凉的风拂起木色的窗纱。
冠如清在家里只随便穿了一件衬衫搭配牛仔裤。
颜色灰褐泛旧,衣领上做了盘扣,盘扣边用银线手工绣着竹叶,竹叶肆意生长枝杈,穿在沉默的冠如清身上却显得没什么生机。
他垂着头,闲闲地用勺子搅着海鲜粥,良久却一勺也没喂进嘴里。
眸色晦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叶泠最喜欢吃的粥样,齐淑君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地安排保姆备下。
奈何大中午的粥好了,叶泠却不在。
齐淑君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餐桌边上没了叽叽喳喳的叶泠,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齐淑君啜饮一口鱼汤,眼神落在冠如清的脸上。
上一次和冠如清见面已经是上一个年节。
她微垂眼帘,眼中水波流转,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他,年轻时候她也不知怎么地,就想用自己唯一的骨头和不归家的丈夫怄一口气。
齐淑君和冠商华明面上是为名为利,可大概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著名书画家齐衫的独女嫁给冠商华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年少时的爱慕。
冠家是商业世家,可冠家小儿子冠商华最出名的,还是那张朗眉星目的脸蛋。
冠如清刚出道的时候颜值惊艳了众人,没多久就被扒出了家世和帅哥老爹。
发黄的老照片里,冠商华几乎和冠如清共用一张脸。
他一袭矜贵的黑色丝绸西装,却不似冠如清气质清冷,而是满眼的自信明媚。
照片一经爆出就受到无数粉丝追捧。
年轻时,齐淑君和冠商华也同在江城一中念书。
几乎是第一眼,少女时期稚嫩青涩的齐淑君心里就住下了那个人群中最醒目的少年。
齐淑君搁下碗,在桌下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裙角,也许都应该怪少年时的自己自尊心太强,太过倨傲,才会和那人渐行渐远,终是兰因絮果。
可最糊涂的是,就在两人的婚姻都快走到末路时,在老一辈的压力下,她有了冠如清。
从医院把这个该被她叫做儿子的婴孩带回家的时候,她看着篮中哭啼向他伸出手的孩子,只冷漠地把头发别至耳后。
脑雾中,她精神恍惚。
齐淑君觉得自己对冠如清应该是有爱的,可为什么,因为有了冠如清,她觉得像被禁锢在鱼缸里的一尾鱼。
她看着镜中孕后憔悴的自己,珍珠变鱼目,流出一滴清泪,心里很乱。
不知是在烦恼就为了当年所谓的爱情,一届才女就如此囿于家庭。
还是看向冠商华的背影在心中尤有不甘,自己一步步堕落一步步退让,在这段本该属于两个人的关系里被搓磨成了连她都不认识的样子。
可,对面博弈的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后来,齐淑君开始执着于把儿子逼得足够亮眼。
好像只要她能够培养出一个精英儿子,就能畸形地证明自己的优秀。
让那年少时候爱过一场的混蛋男人回头看自己一眼,不管是因为爱情,还是单纯为了争一口气。
青葱岁月弹指过。
现在年纪大了,心力不似从前坚硬了,夜来多惊醒,齐淑君总看见自己逼两三岁的冠如清习毛笔字。
幼年的冠如清连坐都坐不稳,从圆凳上摔下来,哭着朝自己伸出手。
她却心似铁,只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小冠如清哭成一个泪人,甚至没有心疼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后悔了,徒劳地想向他张开怀抱。
却只能在梦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小人儿一次又一次扑倒在她的脚边,泪水浸湿了枕巾。
文火慢炖的野生鲫鱼汤乳白油亮,浮着几颗青翠的葱花,深深一嗅还有甘甜的乳香味。
齐淑君慢慢搅动鱼汤,心思却不在上面。
汤勺被轻轻放在碗沿,她终于抬起头,语气刻意温柔,“如清,你和泠泠商量好了不告诉叶家吗?”
近几年来齐淑君终于开始变得温和慈爱,急吼吼地学着身边老夫妇操心起冠如清的婚事,像是老来想过一把做母亲的瘾。
说起来,齐淑君完全没想过冠如清和叶泠还会有结果。
她想过很多儿媳,名门闺秀,门当户对,甚至是贫苦人家,只要是善良上进的姑娘都好。
就是独独没有想过叶泠。
她心知肚明,叶泠于冠如清,就是暗藏的地雷,不知道哪天炸开了表面的风平浪静,就是毁灭性伤害。
齐淑君的记忆开始飘远。
儿子大三那个暑假,整个假期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也不见人影。
冠家陆续有快递寄来。
齐淑君签收时瞟见,是刚从拍卖会上拿下的一块橄榄陨石。
大学后,齐淑君对冠如清的经济上管得并不严,看着冠如清拿下拍品后几天脸上难得地洋溢着地笑意,她并没有过多过问。
直到叶泠生日那天,她看着冠如清拿上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就出了门。
她嗅觉灵敏,早就对眼见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的感情有些揣测,溜到儿子房间里确认前些天摆在书桌上的陨石果然消失,乐得眼边起了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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