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些日子侯府老夫人的出殡已经结束了,是以姜明月便没有继续穿着那一件素衣,而是换上了绣楼中发的浅粉色衣衫。
如三月桃花一般浅浅的粉色,衬得她的面容越发白皙胜雪了。
宋怀川迈进绣楼二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美景,只见伊人眉眼平静地拿着绣绷刺绣,忽略她杂乱无章法的针脚,单去看她现在的样子,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的意思。
美人如画,缓缓在面前铺展开来。
平白让人不想惊扰了她。
事实上,宋怀川也确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甚至有意放轻了自己的步伐,就是害怕会不小心惊扰了她。
或许是从小就经常一个人呆着的缘故,姜明月其实是一个很喜欢安静的人,她也很容易完全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之中。
起先觉得这刺绣的活计有些无聊,可后来觉得用来打发时间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是以一时间,姜明月还真没发现此时绣楼中还有旁人。
就算是注意到了脚步声,她也会当然是旁的绣娘,哪里会想到宋怀川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会屈尊降贵前来找她。
她眉眼低垂、全神贯注地刺绣,不曾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见眼前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影宛如参天大树一般彻底遮挡住了日光,阴影覆盖而下,于是那些落在她身上的日光便都不见了。
第52章 “若是我非要勉强呢?”……
眼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屋内仅存的阳光,阴影如同水蛇一般覆盖而下,密密麻麻、无处可躲,那样霸道不由分说地缠住了她,纵然她废了再大的力气想要去避开他的束缚也是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姜明月也察觉到了不对,原因无他,这些日子自从孙娘子费了许多力气在绣楼二楼、给她单独布置出来一个刺绣的地方之后,绣楼中的绣娘都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对她都是有些避之不及。
此时又怎么明目张胆地站在她的身前。
来人会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宋怀川,宋怀川,仅仅是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姜明月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仿佛是有许多丝线密密麻麻缠绕上了她的心尖。
刺绣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分神了。
因着这短短片刻的分神,绣花针便刺破了她的右手食指指腹,一滴殷红的鲜血瞬间便滴了出来,似是清晨露珠一般颤|巍巍停驻在花瓣之上。
鲜血滴落在了刺绣之上,一片暗红色的痕迹蔓延开来。
姜明月还是没有抬眸,她纤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动,她对宋怀川无疑是憎恶和痛恨的,可是方才那一丝如同蜜蜂叮咬的疼痛却是让她瞬间回过神来。
她日日夜夜在心底咒骂于他,盼着他有一天会突遭横祸、死于葬身之地。
可到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迫于权贵不得不对他恭敬有礼。
他权势滔天,而她不过是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一个,根本得罪不起如他这般的权贵。
心下百转千回的时候却又觉得些许苦涩。
慌神的时候,绣绷便径自从她手中坠落了,丝线连在绣绷之上,坠落的时候丝线尾端的银针在日光的照耀之下散发出一道寒光,如同冰锥那般刺痛人心。
姜明月心中乱糟糟一片,与宋怀川在一起的分分刻刻都让她觉得无比压抑,泼天富贵似是死水一般无孔不入,将她压得彻底喘不过气来。
她坐在凳子之上,下意识弯腰伸手想要去将绣绷捡起来,却没想到此时有一只手动作更快地率先将掉落在地上的绣绷捡了起来。
姜明月视线微微低垂,落在了那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上。
视线平静如水,教人轻易察觉不到太多的情绪。
于是她便只好收回了手,动作轻飘飘地坐回了原地,明知道他这般举举动是在逼着她主动开口,可偏偏姜明月就是如同犟葫芦一般死死咬着牙不开口。
明面上是卑躬屈膝,可暗地里一身骨头倔强的很。
不过宋怀川也不在意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她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看着她明明恨的要死、却不得不做出恭恭敬敬的模样,他心底的恶趣味倒是更加浓厚一些。
姜明月眉眼低垂坐在凳子之上,见他只是伸手拿起了那绣绷,并未开口说话,一颗心就仿佛被丝线紧紧勒着一般,只教人喘不过起来,七上八下,也不知他好端端的怎么亲自前来绣楼了。
或许是没心情再同她玩这些虚与委蛇的把戏了。
夕阳落金,在绣楼内投落一地斑驳,宋怀川垂眸略显清冷的视线从绣绷上的刺绣掠过,谪仙一般清冷的眼底也沾染上了些许玩味,日复一日地绣着同一副刺绣,能看出来她的刺绣确实有了一些进步。
但是进步也不多。
怕是她从心底根本不想去绣这个荷包。
他对此心知肚明,却仍是要用权势压着她去做一些根本不愿意的事情。
天地之间,原本就没什么心甘情愿的事情。
他视线微哂从绣绷上离开,轻嗤一声,将绣绷直接扔在了姜明月的双腿之上,语气戏谑毫不留情道:“绣成这个样子,也不怕观音菩萨会怪罪于你。”
这不是他吩咐下来的差事吗,即便是菩萨要怪罪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常言道冤有头债有主,菩萨便是要怪罪也应该找他去,迁怒不到她的身上。
心中虽然是如此想着,但是姜明月却一边用手将绣绷了一下、重新放回了桌子之上,一边眉眼低垂,嗓音柔和道:“奴婢自知绣工粗糙入不了世子的眼,世子这样的身份合该用名贵的苏绣锦缎,至于旁的那些不值钱的物件儿……”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她当然知道自己本就身份低微,她本该谨小慎微、本该逆来顺受的,可是她偏偏就是觉得难以忍耐,对与错就像是黑白分明的天平两端,本就是各不相干、泾渭分明。
世人都道黑白本就是一体,可她偏偏就是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两者本就是泾渭分明,又如何能混为一谈。
“既然本就入不了世子的法眼,世子又何必非要勉强。”
早就知道她的绣工不行,可他又非要她去绣荷包。
早就知道她并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可他又非要如此步步紧逼。
何苦。
这话说的是刺绣,也是她。
宋怀川自然是听出来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他面上略显促狭的笑意顿时就荡然无存了,眼底顷刻间就冷淡了下来,也没了同她这般虚与委蛇的心思,眼神冰冷如冬雪一般盯着她。
半响之后忽然蓦然笑了,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忽然伸出右手径自掐住了她的下颌,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地从她的面容上掠过,蓦然加重了掐着她下颌的力道,语气略显阴骘问道:“跟在爷身边,难不成是辱没了你?”
闻言,姜明月心底猛地一惊,知道怕是自己方才的那番话彻底惹怒了他,可是她实在是忍不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说了。
可即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些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姜明月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她抬眸直直地看向了宋怀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似乎是有光波浅浅涌动,像是泪、又像是暗流涌动的潮汐,“世子身份尊贵如斯,奴婢不过是再蔽贱不过的落花,世子既然知晓奴婢的心意,又何必飞碟要勉强?”
字字句句,都是质问。
仿佛含着无尽的血泪。
原本见她眼眸似是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宋怀川用手掐着她下颌的力道就已经松了一些,只是听见了她这番似是质问的话语,他的力道又骤然加大了许多,力道大的像是恨不得将她骨头彻底捏碎。
她也察觉到了他的恨意和恼怒。
真是好笑,不过仅仅是听见了她拒绝的话语,他便恼羞成怒了这个样子。
那她此时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也是所当然。
“若是我非要勉强呢?”
嗤笑一声,宋怀川松开了掐着她下颌的手,嗓音淡淡反问道,打定主意是要逼|迫到底了。
绣楼中一片安静,姜明月侧首偏向了一侧,仅仅是一个侧脸都倔强的不成样子,听到了宋怀川的这一句话,她的一颗心也仿佛彻底沉默到了谷底,她求过千次万次,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高抬贵手。
可是无论她如何哀求,他都是不为所动。
神色冷硬如铁。
可既然她求了千次万次都没有用,眼下又何必继续伏低做小,况且如他这般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贵人,眼底根本看不见旁人的半分苦难和委曲求全。
想到此,姜明月清婉的目光之中浮现了一丝决断,她动作徐徐从凳子上起身,她并不在意贞洁名声这般无用的东西,可却受不了他这般招猫逗狗一般的态度。
她是人,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儿。
她不能接受他这般唯吾独尊的霸道,也不能接受她招猫逗狗一般的态度。
自小寄人篱下的经历让她变得自尊又敏感,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她岌岌可危的自尊心都在崩溃的边缘。
她爱惜自己的性命,从前她也以为自尊心这样的东西根本就是无用之物。
可是眼下她知道自己错了,何止是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这些年她唯一剩下来的就是这颗岌岌可危的自尊心了,离开了它,她一刻都活不了。
心若死了,她如何能活?
姜明月就这般面容平静地站在了宋怀川的身前,随着她站了起来,些许金灿灿的余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眉眼静婉,夕阳洒金,她整个人都仿佛在熠熠生辉,清丽的眉宇间尽是凛然不可侵犯。
“如果世子执意勉强,奴婢自知身份低微没有拒绝的余地,唯有以死明志。”
第53章 以死明志。
“唯有以死明志。”
她字字句句都是斩钉截铁,极为果断,似乎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
不够是短短几日的功夫,她似乎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再也不是当初灵堂之中那个会被一把锋利匕首吓哭的弱女子了。
宋怀川的视线从她的面容上一寸寸掠过,最后落在了她挽发的木簪子之上,瞧她这般心意已决、不可更改的模样,若不是她戴的是木簪,只怕下一刻就要拔出鬓发间的簪子抵在脖子上了。
以死明志,以死明志。
他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两遍这四个字,最后蓦然唇角微勾,眼底尽是淡漠,他伸手径自拔下了姜明月鬓发间的木簪,瞬间姜明月的满头青丝就这般直直地散落而下。
宋怀川动作轻飘飘地将木簪直接扔在了地上,随后清冷如霜花一般的视线再度落在了她的身上,他语气幽幽、意味不明道:“姜明月,你以为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殊不知这世上多的是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木簪落在地上发出一道闷响,在寂静的绣楼中很是明显,姜明月目光难掩惊惧地看向了宋怀川,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得罪了这些所谓的权贵之后,就连死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只是下一瞬她就反应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神色恢复了一惯的冷静,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这才抬眸毫不退让地看向了他,反正都是一死、或者生不如死。
既然如此,她不愿意再忍耐下去了,“老夫人新丧未过,世子便这般着急纳妾迎亲,罔顾守孝之节,难道就不怕老夫人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如果世子不愿意给老夫人守孝,那请世子不妨考虑一下奴婢之前的请求,世子惯常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奴婢这就再重复一遍。”
“奴婢愿意认做老夫人的义女,前去替老夫人守坟三年,还请世子……”
成全两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宋怀川便面色阴沉如霜地径自伸出右手掐住了姜明月的脖子,他的力道大极了,她瞬间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不过姜明月却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唇角微勾,相反,她觉得解气的很。
他震怒成这个样子,就表明她方才的那一番话的确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她不害怕,她很解气。
自从遇到他以来,他就处处用这所谓的狗屁权势来压她,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他都不曾高抬贵手,反倒是愈发变本加厉,倒像是恨不得用这些富贵权势将她的骨头寸寸碾碎。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继续委曲求全下去?
她不忍了。
相反,她还要将这些日子所受的屈辱全都还给他。
即便是无法伤害到他分毫,她也要在言语上狠狠戳中他的痛处。
他休想好过。
绣楼中安静如初,日光一寸寸游移,绣楼中点燃着烛火,并不显得昏暗,那些橘红色的烛光跳动着不停,倒是让人有些分不清白日与黑夜了。
如宋怀川这般心机深沉的人,最是擅长察言观色了,他右手紧紧地掐着姜明月的脖子,狭长的眼眸微眯,冷淡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从她的面容上掠过,自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唇边的那一丝笑意。
顿时他的眼神又阴寒了许多,掐着她脖子的力道也紧跟着加大。
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纠|缠住了她的身躯。
姜明月只觉得呼吸越发艰难了,一颗心跳的飞快,仿佛是要从她的喉咙跳出来一般,她的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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