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可是成婚那天,却没有几个人是祝福的。
那日她穿着最隆重的礼服坐在婚房里,紧张地等着他来。
直到深夜,他推门而入,走到她跟前,掀开了她头顶的红盖头。
她抬头看他,看着他略有惊喜的眼睛,呆愣了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那晚他们没有圆房,他在桌前坐了一夜。
后来,过了一个多月,在他微醺的状态下,才完成了洞房花烛夜该完成的事情。
事后,他洗漱回来,倚在房门前,问她:“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
她摇着头,回道:“没有。”
他一直站在那里,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烛光下,他英挺的身形投在木门上,是那么的好看。
他很爱干净,皮肤又好,一双手肤质白皙,指骨修长,就像精雕细琢的一样。
他们成婚半年后她就很少见到他了,她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他什么也不愿意与她说,甚至成婚一年二人还如同陌生人一般。
有时候他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最长的时候是半年。
但他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她带一些家里常有的食物,也会给她带一两件很俗气的首饰,并且睡觉时也会对她说几句扫兴的话。
他说:“元倾,父亲让我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若我回不来,你就写一封和离书回叶府。”
他说:“元倾,我父亲想让我们生一个孩子,我觉得我可能活不了太久,孩子……还是别生了。”
他说:“元倾,我这次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我把我的全部家当换成了银票留给你。”
整整两年,叶元倾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听惯了他这些扫兴的话,才习惯了看着他在权势里不要命的厮杀。
他就像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狼狗,他的父亲让他咬谁他咬谁,哪怕他明明知道危险,他也会不顾一切的去做。
成婚第一年,她躲在被窝里哭过好几回,每一回她都安慰自己:她只不过是来报答他的,何必要在他身上贪图一些不可能发生的感情呢?
所以,后来的几年,她过得没有那么累了,对一切也看开了,也接受了别人对他和对他们婚姻的诸多不满和谩骂。
人没有欲望的时候,活的是轻松的。
后来有段时间,他每次回来,都会对她说一句:“元倾,我可能要死了。”
是的,他死了,真的死了,死的很凄惨,死的时候连双腿都被人砍掉了。
那天下着大雪,她慌慌张张地跑到门外,白茫茫的雪地里,她看到他一点点地向她爬来。
门前的路很长很长,雪地里的血也拖了很长很长。
她跑到他跟前,颤抖着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看着他双腿尽失不断流血的身体,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流,收也收不住。
他的手如冰一样凉,抚上她的脸,笑着说:“元倾,死之前我想再看看你。”
成婚几年,她很少见到他露出笑容,这一次,他却笑得那么温暖,没有不甘,没有埋怨,没有仇恨,什么也没有,只是单纯地给了她最后一个笑容。
现在要问她,嫁给他的那几年快乐过吗?她想说她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要问她重活一世还会嫁给他吗?她想说不会了,应该不会了。
这一世,她想避开他,彻底地避开他。
枯枝败叶的大树下,他静静地向她看来,就像看着一个很熟悉的人。
现在熟不熟悉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她装作不熟悉,无论他是否和他一样重生而来,她都不打算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重来一次,哪还有回头的道。
她牵着叶凌的手往前院里走,他动身跟了上来。
叶凌好像有点怕他,小脚走得飞快。
他们默默地往前走着,到了一处回廊里,傅朝寻突然用手点了点叶凌的脑袋,道:“你先去玩,我有事找她。”
叶凌吓得一激灵,转身跑开了。
回廊旁边的竹叶已经泛黄,几条枝叶探进来,别有一番景象。
太师府的院子很大,旁边的小道上有丫鬟来来往往。
叶元倾往柱子后面挪了挪。
傅朝寻走上前,倚在柱子上,帮她挡住了丫鬟们探来的视线。
他把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清声道:“我最近查的案子有点复杂,牵扯到了你大哥,悦令堂里可能有内鬼,你回去提醒他。”
他与人说话时总是冷冰冰的,哪怕是好心提醒,也让人体会不到一点亲切感。
她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眸,又急忙撇开了,匆匆说了一句“谢谢”就转身走了。
他还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她消失在了回廊里。
去赏菊花的叶宁和傅峥临已经回来了,两个人正坐在一起聊天,从傅峥临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对叶宁应该是极其满意的。
叶元倾进了前堂,和堂中几人说了一会话。
到了用午饭的时间,叶琛招待客人到了膳厅,叶展连害怕几个孩子拘束,借由公务缠身没有陪同。
几人落了坐,叶琛给两位客人斟着酒,说了几句客套话。
宴席间,叶绍和傅峥临闲聊了起来,从交谈中可以看出,傅峥临不仅为人和善,还非常能言善道,一句一个兄长弟弟叫得格外好听。
叶元倾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一旁的叶卓很会看人脸色,拿了一双筷子,为她夹了几道菜,还给她盛了一碗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感谢道:“多谢卓哥哥,我自己来。”
叶卓把她垂在地上的轻纱扯起来放回她的手中,依旧笑道:“元倾妹妹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夹。”
叶卓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有时候热心的没有一点边界感。
叶元倾轻轻颔首,伸手夹菜时,往旁边的位置挪了挪。
“元倾妹妹。”叶绍突然叫她,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隔着叶卓递给她:“我差点忘记了,温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妹妹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叶元倾方放下筷子,接过盒子,说了句感谢,放在一旁没有打开。
叶卓把粥往她跟前推了推,问叶绍:“他怎么不自己来送?每次都让你转交。”
叶绍挑眉回道:“我哪知道,可能是一些私密物品,人家不好意思。”
叶卓看了一眼叶元倾,伸手想拿她面前的盒子,却被她抢先一步攥在了手里。
叶卓的手顿了一下,尴尬地缩了回来。
右手边的叶宁扯了扯叶元倾的衣袖道:“姐姐,傅朝寻一直在看你。”
叶元倾还在晃神中,闻言抬起头来,只见傅朝寻确实直勾勾地看着她。
叶宁看了看叶元倾,又看了看傅朝寻,觉得这二人有点不对劲,傅朝寻好像从一进太师府的大门就盯着叶元倾看,并且看叶元倾和看别人的眼神还不一样。
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过节?
饭后叶琛带着大伙到后院喝茶。
去后院的路上,叶绍凑过来问叶元倾:“元倾妹妹,你和傅朝寻认识吗?”
叶元倾放慢了脚步,摇了摇头。
“那他为何那样看你?”叶绍好奇地问。
叶元倾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前面的傅朝阳,又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道:“绍哥哥何时见的我表哥?”
叶元倾不愿回答,叶绍也不再追问,回道:“今早在宴禧楼里见到的,他和几个先生坐在一起聊私塾的事,看到我后就叫住了我,让我转交个东西。”
温衍和叶绍关系很好,从他寄宿在叶元倾家中时就和叶绍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像这种传递东西的事情叶绍早就习惯了。
温衍最近办私塾的事情叶元倾知道,温衍还说私塾开课后邀请她过去做女师。
叶元倾心事重重地走得很慢,叶绍和她说几句话就走开了。
前面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聊着天,只有傅朝寻一个人安静地走在后头。
叶元倾看着他的背影,又放慢了一点脚步。
他们的距离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
一群人消失在了回廊里,叶元倾慢悠悠走过去,却不想转身撞上了傅朝寻。
傅朝寻倚在壁角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往他的怀里撞。
她惊了一声,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是他后,神色立马变了。
她极其明显的神情变化,不禁让他微蹙了一下眉头。
叶元倾往前看了一眼,发现大伙已经走的没影了,吸了口气,攥着手绢,问他:“公子找我有事吗?”
很显然他是在等她。
两个人身高体型有很大的差距,她抬头看他时,无形中感到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他不回答,浓密的长睫随着她微拢的秀眉轻颤着。
她愣了片刻,往一旁挪了两步,准备离开。
他见她要走,这才开了口:“我等你,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他往她跟前走了一步,问道:“你……以前可有见过我?”
她没想到他确认的是这件事情,她忙回道:“春日宴的时候我去过亲王府,见过你一次。”
那时候她还没有重生,远远地看着他,单纯地被他的样貌吸引了。
听到这个回答,他沉默着没有回应,过了一会,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红色绳子,又问:“上面不是有三颗白玉珠子吗?怎么只剩两颗了?”
她不知是耳背了还是脑子空白了,傻愣愣地回了一句:“另外一颗不小心弄丢了。”
话说完她就立马后悔了,因为第三颗白玉珠子是他们成婚后他送给她的。
他在试探她。
第4章 还要再来一次吗?
回廊里,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肩头。
他听到她的回答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有些紧张地往后退,看着他如墨如画的眼睛,一时间感觉周围的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转的她意识模糊,竟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眼前的人,是与她同床共枕很多年,且死在她面前,重生后又相遇,既不想与他相认又不愿撒谎的——夫君。
纵使她心性再好,在他这般试探下,也有些慌了。
诸多记忆一涌而来,开始让她惧怕,怕一切重蹈覆辙,怕他突然说一句他也是重生回来的,也怕俩人继续凑在一起过那种窒息的婚姻生活。
在一起的那几年,对于她来说不太好,但也算不上悲哀,起码在他死的时候,他还能拖着残废的身体爬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现在,眼前的他想要确认,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和他一样重生而来。
确认了又能如何呢?那如废墟一样的婚姻,还要再来一次吗?
她不想了,真的不想。
所以,她努力冷静着,没再躲避他的目光,解释道:“红绳是我娘亲给我求来辟邪的,上面本来有六颗白玉珠子,以前被我不小心弄丢了几颗,现在只剩两颗了。”
她紧紧看着他,很严肃地问他:“不知公子为何问起这个?你可知,未婚男女是不便谈起私身物件的。”
还没等他回答,她又道:“宁妹妹可能在等我,就先行一步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
她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的方向走。
回廊里,她纤瘦的背影就像被风吹落的竹叶,透着一丝幽幽凄凉。
他从她开始回答“另一颗不小心弄丢了”开始,他就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不明白心里为何会如此复杂,很难受,又不安。
也有点……想她。
茶宴的时候叶元倾没有看到傅朝寻,回廊谈话之后他没再出现了。申时,傅峥临与大家道别,叶元倾随着众人把他送到门外,这才看到傅朝寻一个人默默地倚在马车旁。
他看到来人,走上前行了礼,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叶元倾躲在人群里看着他,看着马车渐渐走远。
送走了客人,大伙又返回了院子,叶宁把叶元倾留了下来,两个人关进闺房里,说起了悄悄话。
叶宁斜倚在床榻上,缴着粉色的小手绢,脸都要笑开花了,说起话来也比以前害羞:“姐姐,你可知我们在后花园里都聊了什么?”
叶宁藏不住心事,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叶元倾。
叶元倾虽然心事重重,但还是笑问道:“都聊了什么?你说给姐姐听听。”
叶宁掩唇笑道:“我们先是聊了陵国的风景,又聊了京城的美食,还聊了诗词歌赋,最后……又聊到了男女爱情。”
她仰着小脸回味着:“没想到傅峥临竟是个如此开放的人,他与我说起那些情爱故事,竟然一点也不脸红,不仅不脸红,还挑了几句羞人的说给我听。”
她的脸红了,又说:“你看他那个看人的眼神,就跟春天里的风一样温暖。我瞧着,她都与我说了情爱的话了,是不是就真的看上我了,我们是不是可以成婚了。”
叶宁很单纯,又因着上有父母和哥哥疼爱,在诸多事情上会少一些判断。
叶元倾瞧着她娇羞带笑的模样,舍不得说风凉话,只是含蓄道:“傅二公子是挺不错,毕竟是皇家出身,修养可能会比普通公子好一些,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人处世,男女情爱,也看的通透,妹妹与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可能会更了解他。”
叶宁娇羞一笑,道:“姐姐说的不错,所以,我们约了明日见面,他在城西有几家酒楼,我们约在那里见。”
叶元倾问她:“你答应了?”
叶宁点头,满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叶元倾抓起她的手,又问:“那你要如何与伯父伯母说?”
虽然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成了,但也不能操之过急,傅峥临作为达官贵人家的公子,自然是懂得男女有别的,私下里见面,平常人家可能都会被说闲话,更何况他们这些官家女子呢?
叶宁往她跟前凑了凑,小声说:“我准备让叶绍哥哥陪我去,姐姐放心,有叶绍跟着,就不算与男子私下幽会。”
叶绍是三兄弟里最不靠谱的一个。
叶元倾思索道:“不如这样,我们先推了去青山的事,让叶卓哥哥陪你去见傅二公子。”
叶宁考虑片刻,回道:“那也行,只是二哥哥总有一副老父亲的姿态,让他带着我去见傅峥临,我有点不自在。要不,元倾姐姐也陪我一起去。”
叶元倾本想拒绝,话还未出口,叶宁就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的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你不跟着,我会紧张的,况且我们明日说的要一起去青山,只是顺道拐了个弯而已。”
这弯拐的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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