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凛啊?”张叔不解,“不是说了他晚上要打工,不和我们一起吗?”
姜苔吸着果冻,靠着车窗看校门口:“我知道!噢,他出来了,我们跟着他。”
“……”
放学高峰期,出出进进都是车流和人流。
沈凛背着个陈旧的黑色单肩包,高峭身影在人群里鹤立,正往马路尽头的公交站台走,昏金色的夕阳落在他肩上。
傍晚的风微微吹过少年上衣,布料在那瞬间紧贴身体,腰身线条紧韧。
下一刻,衣摆又被他伸手抻平整了。
公交站这的人不少,等了约两分钟,一行人陆续上车。
车门那的阶梯高,前面一个女生绊了脚,往后倒了几步。被身后的沈凛及时用手背支撑住后脊,这才站稳。
沈凛收回手。
女生转身,看见他时有些惊讶,红着脸又跟他多说了几句话,看口型是在道谢。
姜苔磨了磨牙,把嘴里的水果粒给嚼碎了。心不在焉地想:看来表白墙上说他人缘好名不虚传。
张叔看那辆公交车开了,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跟,但还是踩了油门跟在后面。
六个站台之后,到了熟悉的老街巷。地面石板路坑坑洼洼的老城区,因拆迁钉子户没能成功改造,纵横交错的巷子也四通八达。
沈凛下了车,轻车熟路地进巷子里,身影很快消失。
车开不进巷口。
张叔问她多久回来,要不要他跟着。
姜苔摆手,从车后座里抽出来一件连帽卫衣:“今天可能会久一点,快出来了我给您发信息。”
张叔看着她这变装的架势,不免担心:“沈凛在里面是干什么的?”
他知道这块地方之前是个烂尾的商场楼,后来开发商跑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这块地方的广场在节假日还有人摆摊,建筑里面也有商家入驻。
张叔猜测是开了几间台球室、网吧什么的。
姜苔也没傻到实话实说,随口答了句:“就网管,我进去打几把游戏。”
她把卫衣穿好,帽子也戴上。拉链更是拉到底,遮住了下半张脸,鬼鬼祟祟地摸进去了。
没建完的商场外部确实有烧烤、地摊,往里走是没开张的画室、美睫美甲店等。据她了解,拳击俱乐部开在二楼。
但比赛擂台是在地下室的二楼。
她按了电梯直通B2,电梯门上已经贴着拳击赛的宣传单。
一出电梯门就听见内场至少几百号人的呼声,透过厚重的黑色幕布传到走廊外面。门口杵着两个保安,向她伸手要票。
姜苔拿出钱包,压低嗓音问:“我现场买可以吗?”
保安上下看了看她,看似围得严实,但下半身的百褶裙和小靴子一看就是学生。
他们早就习惯了这里经常出现些什么观众,懒得多管闲事,只说道:“今天不是娱乐赛,都卖光了。”
不是娱乐赛就代表着在赌输赢,观众会压砝码、下注。听到里面又在亢奋不已地尖叫,估计都开始好几场比赛了。
姜苔灵光一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应桐在这报班的VIP卡:“我是这里的学员,交了几年年费的那种!”
“……”
两个保安互相对视一眼,把布帘给她掀开了。
里面至少有两个电影院的大小,座位也是高梯低阶的排布,270度围着打拳赛的铁网八角笼,观众席第一排是打分的边裁们。
姜苔来得晚,找半天才在侧边找到一个视角不太好的空位。
她之前从来没有深入了解过这里,但也和她想象中差不多。观看席上几乎都是青年和中年男人,烟味、汗味夹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脚臭味。
刚比完一场,大屏幕上显示着胜败方的比分,新一轮即将开始。
姜苔一抬眼,看见了两边拳手的身高、体重信息和正在投注的比例。
与此同时,通往擂台的通道上分别走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裸着上身,左胳膊有个青色的老虎头纹身,他吊儿郎当地走上擂台,边走边在观众席的欢呼声里秀招式。
而另一个穿着无袖背心、黑色运动裤的年轻男生,是沈凛。
两个人体重相差无几,但沈凛比对面这人高了快半个头。
他手上是暗红色的拳击绑带,臂膀的薄肌流畅利落,青涩锋锐的面部轮廓被现场越来越暗沉的气氛灯晕染着。
姜苔习惯了他平时薄唇抿直、无欲无求的淡漠样。可这时候,他凌厉立体的五官才还原了些与生俱来的攻击性。
台裁上前确认选手状态,做了几个准备开始的动作,随即在一片加油声中吹响了口哨。
在这之前,姜苔也不了解拳击赛应该要怎么评分。
她小时候练过空手道,可后来嫌累嫌苦,没继续练下去。迅速上网搜了下要打三个回合,三分钟内决出胜负。
从沈凛挥出第一拳开始,对面那个老虎头就一直被迫防守,看上去落于下风。灯光下,他们绷紧的肩背都格外清晰。
两人在八角笼中央缠斗,场外也有好为人师喊着该怎么打的观众。
老虎头一个格挡,却没扛住沈凛出其不意的左旋腿侧踹,快摔的力道重得将他直接踹飞到铁笼围栏上,护齿都差点飞出来。
台裁插.入,站在两人之间喊停,让老虎头先把快掉了的护齿调整好。
铁链再度发出的“哐当”响声,被场下喊“衰”声盖住。有攻必有守,有守则有破,自由搏击哪有不挨打的。
在沈凛下颚挨了对面一记直拳时,姜苔就已经闭上眼不敢看。她后悔进内场,也受不了这种血.腥.暴力的肉.搏。
又突然想起今天这场比赛打完,沈凛脸上肯定会留痕迹。
其实之前他有比赛的话也难免会受伤,身体被长袖长裤遮着看不到,但下巴,鼻梁那会有略微青肿。
不过他在家时间不多,个子那么高,今年体检都快到一米九。焦莱也很少会仰头去仔细端详他这张脸。
沈凛又总是一副淡薄样,看上去就不像会玩拳击运动的人。
身边人里,除了姜苔都没谁再发现过。
耳边是重重的喘气声、观众的尖叫声、扼腕和叫骂声。直到哨声再次吹响,终于结束了。
她松开握紧的手,睁开眼。
沈凛输了。
-
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换了两个新拳手。姜苔再也在那坐不住一秒,去往老地方守株待兔——俱乐部那道无人问津的后门。
吱呀老旧的铁门在她等了近半个小时后才打开。
沈凛冲过凉,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上也多了一顶棒球帽,刻意将额前碎发也压低,仿佛试图挡住嘴角和下颌的伤口。
他关门那一刻,才瞥到角落里蹲着的姜苔,怔住许久。
姜苔脚蹲麻了,拉着他青筋虬结的手臂起身:“干嘛不说话?被打傻了?”
沈凛垂眸:“你怎么在这?”
“本来找你有事,就跟着过来了。”她抬头看他,如实道,“没想到你们有比赛,我就混进去看了几分钟。”
姜苔说到这,突发奇想地摁了摁他泛红的下颌角:“为什么今天打这么凶?”
“今天……那是俱乐部合伙人招来的新拳手。”他眉间因为疼痛蹙得更深,却没阻止她没个轻重的手,“走吧,先回去。”
刚下楼梯,那道后门又被打开了——
“哎,那个谁?”身后的人,是刚才在拳击台上的老虎头纹身,“喊你呢,走这么快干嘛?”
姜苔听着这道聒噪的声音,回过头。
老虎头的语调在看见她这一刻就变了:“我说怎么走这么快呢,女朋友来了啊。”
姜苔乖巧地摇摇头:“我不是他女朋友。”
“那敢情好啊,交个朋友?”老虎头和沈凛看着差不多大,但眉宇间满是混了很久社会的气质,“你也真是的!刚才在台上对不住啊,我没收住手。”
后面这几句抱歉的话是对沈凛说的。
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姜苔。
老虎头脸上挂彩其实更严重,可他丝毫不觉尴尬,又顶着这张猪头脸来问:“妹妹刚才有看比赛吗?下次来这,报哥名字……”
姜苔没耐心听,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问沈凛:“我最近是不是变丑了很多?怎么这种档次的都敢找我聊天。”
“……”
老虎头那嘴一下就收住,气得走上前,一点也装不住:“哎他娘的,你这小婊.子怎么说话的?别以为你好看我就不舍得打你啊!”
沈凛握住她肩往身后扯,在她都没反应过来时,就提起老虎头的衣领往墙上撞。
老虎头下意识反抗,沈凛抬腿踹在他膝盖上,将人直接踹跪下了,以绝对力量的压制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他嗓音哑,黑眸狠戾:“嘴巴放干净点。”
老虎头都愣住了,不服气地喊:“你、你松开,刚刚是我没准备好……你有本事再来一次!”
叫嚣声在后门再次推开时停止,又来了个男人:“你俩干什么啊?大杰,老板找你。”
沈凛松了手,老虎头在那人视线下也没再轻举妄动,揉着抽筋的腕骨恶狠狠留下一句“给老子等着。”
老虎头上了楼,跑到男人面前不知道是在告状还是在说什么。
沈凛捡起书包。
回头,看见姜苔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还真能打赢啊。”
刚才看拳赛初期她就觉得不对劲,沈凛和老虎头对战时有几拳让得太明显。
他脑子在动,会预判对方的下一拳在哪。所以刚开始才会给人一种轻松的感觉,也因此,结束后才会有这么多人在不可置信地谩骂。
姜苔双手抱胸,不紧不慢地下定论:“那你果然是在打.假拳赚黑.钱。”
沈凛先是回头看了眼二楼,见他们还在聊天没看这边,才诧异地接上她的话:“你还知道这个词?”
什么意思?!
姜苔感觉被他看轻,气哄哄:“我去年就有自己名下的注册公司了,跟着我爹地去了不下十次商业晚宴,暑假还学了财务走帐的基本流程,你以为我是笨蛋吗?”
沈凛看着她的较真模样,嘴角微扯,轻轻笑了下:“不是,大小姐英明。”
不常说这种话的人,偶尔说上一句还挺有杀伤力。何况他这会儿脸上带伤,笑起来有股勉为其难的脆弱感。
姜苔确实被哄到了,“哼”了声,大发慈悲地指指二楼的楼梯那:“那个人,在喊你过去。”
老虎头已经进去了,还剩下刚才那个男人在他们视线范围内,沈凛也走回他面前。
姜苔俯身捡起他掉下的拳击绑带,看向楼梯那。
沈凛这样赚钱,利润应该不低。
可是他依然会收焦莱给的生活费,宁愿住在楼梯下那个小房间也不出去租房。难道是不想让母亲担心,在默默攒大学学费吗。
她脑子里在乱七八糟地想事,不自知地缠着手里那根暗红色绑带。只感觉站了好一会儿,可他们还在聊。
姜苔在楼下等得很不耐烦,仰着脑袋,把他那名字变着花样喊:“好了没啊?”
“沈凛,回家吃饭了!”
“沈凛,沈凛凛!”
“沈小凛,沈小凛……”
二楼这的全子把这周的工资给沈凛结完,也有点受不了女孩那嗓子,表情扭曲:“挖槽,这女的在喊你什么啊,沈小凛?”
沈凛面无表情,没理他,把书包拉链拉上。
全子看着比自己都高不少的少年,好笑地重复问道:“沈小凛?我真服你们这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你到底哪里小了?”
“……”
沈凛背过书包,转身离开:“我先走了。”
姜苔看他下了楼才停止嚎叫,右手手背和指骨上的拳击绑带已经照猫画虎地绑紧了。
见他走到自己面前,她二话不说打了一拳他的胸口:“你和那男的聊什么要聊这么久啊,看不见我一直在等啊!”
沈凛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微微伏低了肩背。
姜苔见他这样,震惊地看了眼自己的拳头,语无伦次道:“绑上,绑上这个,就会变很大力气吗?”
“不会。”沈凛一秒站直,声线平稳,“骗你的。”
“……”
气得姜苔又梆梆给了他两拳。
第8章 公主病的门槛
其实姜苔口中所谓的打假.拳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而是整个拳击俱乐部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有赌注就会有庄家,俱乐部对于下注的观众们来说就是这个稳赚不赔的庄家。简而言之,老板想捧哪个新拳手,场上的胜负就由他来定。
沈凛虽然在俱乐部打了好几年,但他怎么说都还小,又只是兼职,从来只是在馆内打热场拳和娱乐赛,随时能脱手不干。
和签了长期合约的那个老虎头不同。
刚才在场上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一场捧新拳手上位的表演。但自信满满的老虎头并不知情,才会大言不惭来挑衅。
姜苔之前从来没深入接触过他的这些事,听他三言两语地解释完,皱皱鼻梁:“万一事情败露,这些人闹事怎么办?你还是高中生呢。”
沈凛黑眸平静:“对,我只是个高中生。”
“……”
言下之意是,因为还是个学生,其他更赚钱的路子找不到。但也正如此,俱乐部真出事了,和他一个学生也扯不上太大关系。
快要绕出巷子时,天色暗了下来,夕阳早就看不见影。
姜苔突然站住,睫毛轻煽:“有没有闻到香味?”
沈凛还没开口,她已经从一阵烧烤和炒面的气味里精准闻出了自己喜欢的小吃:“是炸双皮奶!”
巷子口这的张叔正开着车门,听见她这话:“还是回家吃饭吧,外面小摊子的不能吃。”
或许因为霍槿瑜生前做生物科研,对饮食卫生很重视,从小就不让姜苔吃路边摊。但她偶尔馋了,还是会背着司机保姆在偷偷买。
不过现下被张叔盯着。
姜苔也没办法,撇撇嘴上了车。
回头一看,沈凛不知道哪儿去了,也不在车边。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叔摇了摇头,有点对这俩小孩无奈的语气:“忘记你有帮手了。”
姜苔疑惑地“啊”了声,没听懂。
接着另一侧车门被拉开,沈凛上身探进后座,问:“我坐这可以吗?”
姜苔不明所以地点头:“嗯。”
车开动时,沈凛把买来的那份炸双皮奶放在他们中间的手扶上。姜苔惊喜地瞪大眼,又心虚地看了眼“毫不知情”的张叔。
她手上的拳击绑带还没解开,另一只手已经拿起叉子了。
沈凛低声提醒:“烫。”
他也知道姜苔不被允许吃高糖高油的路边摊,所以买的小份。又示意她手抬起来,伸手帮她解绑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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