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的姬妾们越发面如死灰,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赵瑶君处置。
赵瑶君见她们惊慌害怕,她摸了摸魏王火云花鸟的大印,语气温柔下来:“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会给你们许多选择,总不会让你们无处落脚的。你们只需要看看自己合适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我是不会强迫你们做自己不愿的事。”
这秦国公主竟然要安排她们,还说有许多选择!更重要的是,她说不会强迫她们!
有个面容娇艳,年纪尚小的姬妾眼睛一亮,将信将疑的问:“不知殿下要安排我们去哪里?”
赵瑶君巡视众人一圈,将所有姬妾的表情收入眼中:“我三条路安排你们。第一条路,若是你们家中有人愿意接你们家去,我会放手。第二条路,若是你有心仪的人愿意娶你,你的婚嫁也不干我的事。或者自己有落脚之处的,我也都放你走。”
这两条说完,已经有许多姬妾神色喜笑颜开,她们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心上人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可是那些无家可归,也不愿意再次婚嫁的姬妾,依旧面色不好。
赵瑶君闲闲靠在椅背上,白皙柔软的双手把玩着大印。
“第三条路,若是你们无处可归,可留在我身边,日后替我做一些事情。你们放心,这些事情一定是体面的,我做不来羞辱人的那一套。”
她还打算着日后让民间女子也识字学习开民智呢,那老师说不定就从这些人里面挑选了。
赵瑶君:“你们其中若有识字的,可以教教那些不识字的,不识字的人一定要识字。我会在东郡山庄之中,给你们先置下一落脚之处,供你们识字读书。”
一个面容清秀的姬妾立即松了眉心,缓缓起身,朝赵瑶君款款下拜:“妾已经无处可去,也无家可依。妾愿意走第三条路,留在山庄之中,还望殿下收留。”
赵瑶君抬眼,含笑道:“自然可以。你们的事情交给我身旁这位吕大人办。我给你们两日时间考虑,无论你们是留是去,都可以同她说。”
众人将目光放到吕雉身上。
吕雉朝这些姬妾们温柔一笑,其中隐隐可见自信稳重:“我名吕雉,乃是殿下的伴读。今日我家殿**乏,诸位可以先回去考虑,等想清楚了,两日后再来找我说也不迟。”
姬妾们闻言,连忙识趣的告退。
等人走了,吕雉才对赵瑶君道:“殿下,我们带回来的那个妇人醒了,但是医者说她的一双腿被冻伤了,日后恐怕是不良于行了。”
赵瑶君放下手里的大印,抬头看向吕雉,神色有些不好:“她这冻伤竟然这么严重?”
她说完,不由回忆起这妇人只穿着一双草鞋,褴褛衣裳,脸脏得有些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她皮肤因高热而烧得通红的情况。
吕雉叹气:“其实也是寻常,今岁天气太冷了。医者为她查看时,我也看了一眼,瞧见她的双腿被冻得通红发紫,肿胀得和莱菔(萝卜)一般。皮肤上还干裂起泡,一看便是冻伤得太严重了。”
大旱之年,必有冷冬。
这妇人不过是东郡一个普通的黔首,她都冻得那么严重。那像她一样普通的东郡黔首,情况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瑶君心情有些不好,若非她情绪控制得当,她甚至想要立刻指着这多变的老天,骂上几句脏话,好缓解自己这两三年来时刻为这灾情气候悬着的心情。
陈平知道赵瑶君为什么担心,他担忧劝解道:“殿下,这天气并非人力可以左右。殿下已经为黔首们尽心尽力了,实在不必如此为难自己,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是您心里不适,平也会为殿下担心的。”
陈平是个追求利益的人。
其实他刚留在公主身边那会儿,他时常为赵瑶君的某些想法而感到惊讶。因为陈平发现,大秦的公主并非如一些王侯世家出身的子嗣一般因为居于高位而不谙世事。
说好听点他们是不谙世事,说残酷点,其实这对黔首来说,这些王侯子弟身上有一种不知人间疾苦的傲慢。
陈平也不确定是否因为四公主是神使,还是她上一世当神明时,受过特殊的爱民教育,她好似下意识就会站到天下黔首的角度考虑问题,考虑大多数人的利益,也能真心为民生多艰而难过。
这对于一贯奉行利己主义,为了权势钱财能不择手段的陈平来说,他一开始确实对赵瑶君的心理和行为感觉好笑,并觉得大秦的四公主大概是长了一颗泛滥的善心。
可当在她身边相处久了,陈平也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善心的获利之人,感受到赵瑶君不沾染利益的纯粹关怀,他竟然觉得这感受格外珍贵起来。
甚至有点昏了头,觉得她笑一笑都比那些金钱珠宝,权势利益还要珍贵。
陈平觉得,自己现在也是真心愿意为公主殿下分忧的。当他得到殿下毫不吝啬的夸赞时,他觉得好似喝了最甜的蜜水一般,让他越发心甘情愿的替她办事。
但若是比起一些黔首的艰苦,陈平更不愿意让公主为他们担忧。
赵瑶君朝陈平摇摇头:“我哪来的做得很好了?东郡、砀郡现在才变成秦国的,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至少现在,我该去看看那妇人,问她一些情况,了解她家附近的灾情。”
她起身,打算去看望那个妇人。
“那平为殿下披衣。”陈平含笑拉住屏风上斗篷的一角,眼睛对上一直沉默不语,却默默拉住斗篷另一端的韩信。
他笑意微微收敛,十分无辜,语气疑惑:“G,韩信,你为什么不许我拿斗篷呢?难道你想让殿下被冻到吗?你快些放手,我怕殿下着凉,着急为殿下披上斗篷呢!”
赵瑶君看向僵持的两人,眼神不解:“这是怎么了?”
陈平面容为难,语气极快道:“我想为殿下披上斗篷,我也不知韩信怎么回事,他竟然死拉着斗篷不放手。他是不着急,不像我,天气真冷,我真的很担心殿下着凉。”
赵瑶君身后的吕雉笑容意味深长。
这两人,天天争来争去,看着有点子趣味。
韩信平白被泼了着脏水,他不由睁大了点漆一样的黑眸,急忙放手。
韩信朝赵瑶君连连解释:“殿下,我担心殿下着凉的,但我也想为殿下披上斗篷。”
赵瑶君简直不明白,一件斗篷而已,谁披不是披:“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自己做的。”
她又不是没手没脚,穿个衣裳还要身边的好伙伴伺候。更何况陈平、韩信他们以后一个是大臣,一个是大将军,天天净是为自己做这些琐碎的事情算什么。
她走向屏风,陈平却在韩信含着怒意的眼神中,避开赵瑶君的手,又轻又快的给她披上斗篷,系好带子,还轻柔的抚平裙角。
他动作过于熟稔,以至于赵瑶君都没反应过来,陈平就弄完了。
“好了。”
陈平心满意足,立即走到赵瑶君的身后,挑衅的看了眼韩信,语气却含着高兴的笑意:“殿下,咱们走吧。”
赵瑶君随口向他道谢,便往前走,吕雉紧跟而上。
韩信同陈平两人同排而行,默默无言,看向对方的眼神,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沉沉酝酿着怒火,好似一触即发,却又被生生忍住。
不一会儿便到了偏殿一处安静精巧的小院,赵瑶君进到房中,那妇人刚好醒来。
妇人靠在床头,看着眼前锦绣云堆,仿佛天宫一般精美绝伦环境,看到房中无烟气的炭盆,她脸尽是上茫然无措。
想到自己腿上的冻伤,她又忍不住留下眼泪来,心中充满了绝望。
赵瑶君便是此刻走了进来。
魏王宫中的侍从们纷纷好奇又恭敬的朝她和吕雉、韩信、陈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几位大人。”
妇人一瞧这阵仗,慌忙的挣扎起身,却被赵瑶君一把摁住:“别动,你就这样躺着,我问你些话。”
她力气奇大,这妇人一下子就被她推得重新靠在了床头。
赵瑶君坐到床沿边,看着脸色沧桑衰败的妇人,心中有些不忍,语气关切:“你好些了吗?还没问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家住在哪里?”
妇人道:“回公主殿下,我叫云,今年十六,家在东郡西边的何家堆。多谢殿下救我回来,不过方才医者说,我的腿冻伤严重,想来这双腿日后是不中用了。”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模样极其凄惨:“殿下大恩,云无以为报。只求殿下让云快些回家,云家中还有两个幼儿,正冻得等柴火取暖。”
赵瑶君有些不敢置信,眼前这个沧桑如同四五十岁的妇人,竟然才十六周岁。
云被侍女洗干净了身子,穿着细软的棉袍。她肤色发黑,脸上全是开裂的冻伤、晒斑,手上是劳作的茧子、伤口和冻疮,加上早早变白的头发,以及眼角、唇边、眉间的深刻皱纹,看上去真是四五十岁一般。
太苦了,熬得真不似十六周岁。
赵瑶君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坠了大石头,面上却露出轻松的笑容,安慰她:“你别着急,你家两个小孩儿冻不着,我让人送柴火去你家,寻个医者也让他去瞧瞧。”
她看了眼陈平,陈平立即招了一个侍从让人去找医者,送柴火。
云见了,安心的同时,却越发觉得受宠若惊。
她偷偷打量了几眼赵瑶君,却对上她温柔含笑。精致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
云立即避开目光,心里惴惴不安起来。
这秦国公主生得同雪捏成的人一样白皙漂亮,听闻她还是神使呢!这样一个他们平日攀都攀不上的人,此刻却对她一个寻常民妇如此和气,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你别怕,我就是问你点事情。”
赵瑶君眉眼放松,温声道:“我见你大冷天出去寻柴火,想问问如今城中,可是有人冻死了?”
一说这时,云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心里凄苦得她声音都在颤抖,眉头皱得深深的。
“是啊,人被冻死,如今已经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请了!单单是我们何家堆,随便掰着指头算算就有七八个老人并出生不久的生嫩孩儿冻死了。说起来,我阿父也被冻死了,我良人也染了风寒,如今起不来身子,我家中两个孩儿也是冷得很,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个冬日。”
云想到又是旱灾又是冻灾的,想到自己阿父冻死,良人病重,眼看两个孩儿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她简直悲痛欲绝,哭得难以自抑。
赵瑶君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她哭着发泄。
云哭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这个地方是王宫,身边还坐着是神使的秦国公主,她也渐渐不敢哭了。
云胆战心惊的想,不知自己在此如此放肆大哭,这秦国公主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她杀了。
赵瑶君笑了笑,笑容和语气都放缓了一些。
她眉眼柔和,笑容清甜的开玩笑,一看便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宽慰人心的感觉:“阿姊无需担心,既然我坐镇东郡、砀郡,自然不会任由黔首们一直冻死的,我总要想一点办法,挣扎几下,才对得起这神使的虚名不是?”
她不等云反应过来,便招了蒙恬、萧何、周勃,当着云的面,让人送了热茶上来。
云要起身朝这三位行礼,依然被赵瑶君阻止:“腿动不了便好好躺着,他们三位大人也不是在乎虚礼的人。”
赵瑶君等三人饮了热茶,散了寒气,这才道:“前几年我坐镇井陉之时,在此地种了许多花椒、姜等驱寒之物。此次坐镇两郡,我也让人陆续将花椒、干姜大量送到东郡之中了。”
她正色道:“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两位郡守同蒙将军替我去办。”
蒙恬、萧何、周勃一听,立即拱手道:“臣等愿为殿下效死!”
“倒也不用效死,只是辛苦一些,你们可能要吃好多嘴寒风。”
萧何朗笑:“这倒是不怕,微臣耐冻。”
蒙恬、周勃也点头:“我们也耐寒呢。”
“那就好。”赵瑶君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看向蒙恬:“蒙将军见过徐长龄带着人造过火炕,我记得你甚至还亲手尝试做成功过。这一回,我希望你能带着些将士、挑选点身体稍微强健点的黔首,一块儿为东郡、砀郡建火炕。”
蒙恬眼睛一亮:“这臣前两日也想到了,这天气虽然不好,但天气干燥,风大无雪,那泥胚子露天风干也容易。只是天气太冷,如此还发役夫,只怕黔首们身体扛不住。”
赵瑶君:“所以我才让人送来许多花椒、干姜让你们萧郡守、周郡守分一分,熬制成姜汤热饮,分给每日让做工的士兵、役夫饮下再做工。另外只要是选上的役夫,还发他们一人一件衣裳,每日做工结束,还能端一海碗姜汤热饮回家,也给家人喝。”
赵瑶君:“我那些花椒、姜也是在库房里存了两三年的,数量极其庞大,等火炕造好后,可以在城门郊区处搭了棚子,施舍热饮,好让百姓们出门寻柴火喝上一碗,快回来时也喝上一碗,让他们不被冻死在路上。”
萧何和周勃听得动容:“殿下用心了。”
旁的人若发役夫,哪里管得上黔首冷暖饥饿,唯独他们大秦的公主殿下,考虑甚多,用心无比,让他们不禁心生敬佩。
赵瑶君苦笑,她捧住茶杯,垂下眼遮住眼中的遗憾和无奈。
“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这大冷天的,若是只让黔首呆在家中,待粮食柴火耗尽,那些体弱年老的人、稚弱的小儿、体弱的女子,日日下去也不过是一个冻死罢了。有这姜汤热饮,外出做工也艰难,但烧起火炕那日,说不定情况就好得多了。”
她看着杯中热茶渐渐变凉,心里不是不遗憾。
因为赵瑶君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却受限于如今水源珍贵,不能随意浪费使用水的现实之中。
她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得不顾全大局。
赵瑶君叹息:【可惜,魏国这地方大多处在后世河南一带,地下藏的煤矿很多。但是时机不合适,现在直接开采煤矿,黔首们耗时耗力不说,那煤矿也不能直接使用,需要水洗一道煤矿清除杂质,提高利用率才好,可现在最缺的还是水。】
【总之,采矿一事,可能要等待下雨之时了。】
萧何、韩信、蒙恬几人听着赵瑶君的心声,虽然他们不知何为煤矿,但想来也是一个好物。不过就算是不能采到此物,殿下方才说的法子,他们也觉得不错。
总比坐以待毙好得太多了。
两腿不能起身,躺在床上的云其实听不太懂赵瑶君的话。
可她也明白这个秦国的公主,不仅没有放弃两郡黔首,任由他们在冷天自生自灭,反而想出了别的办法,叫来了三个大官去办事。
她小心仔细的看了看那三个大官明显轻松下来的表情,感觉这个秦国公主的提议,应该能成吧。
云想着想着,她本来已经绝望的心情,被神色笃定轻松的几人感染,瞬时轻松平和了很多。
第126章
午时,日光白惨惨的洒了下来,不仅没让人感到温暖,反而让人浑身冷得发抖,说话时的白气儿肉眼都可以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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