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有的几家海商要出海,就得经过官府的同意,获得市舶司的盖章认定。
当初王家之所以能兴盛,便是因为他们有海图,在海禁之前就是在经营海上贸易,而后禁海后抓住机会成为了官方海商之一。
太宗仁善,对外以安抚手段为主,但到了太上皇,又恢复了太.祖遗风,王家当家人果断拿出经营海商的钱财供太上皇行军打仗,这才慢慢在官场任职有了爵位,才有了和贾家等家族的接触。
而有了爵位后,有些事情自然不适合,故而又将次女嫁给了皇商薛家。
虽然薛家没有海贸资格,王家也不再明面经营海贸,但这几十年的资源,在海贸上的经验,足以让他们躺着都能赚一笔。
一旦放开海关,让普通商人也能直接对外航海,他王家这样的人家又如何赚中间差价?又如何赚居间费用?
王家,也仅仅是获利的一个家族。
便是太上皇的人自己都不愿意,更遑论其官员?
不说这些官员能搜刮的油水会少多少,一旦放开,便意味着倭寇的骚扰又放到了明面,海军的训练又要增加,也就是国库负担会增加,官员如何会同意。
且这仅仅是利益链条之一,海禁一旦放开,影响更为直接的,通过运河输送粮食进行买卖的产业链条,一旦海禁放开,运河的速度不再占据优势,这让靠运河吃饭的人怎么办?漕运,可是一大肥差。
最简单的表层就是海禁打开,沿海海线直接运输,速度快不说,一次运送的粮食也更多,速度也更快,损耗相应也就更少,看起来是好事,但是也正是损耗更少,更容易计算,这才是阻碍。
而且需要的人力减少了,其中减少的岗位又怎么办?会有多少人失去工作的机会?朝廷如何平衡?也许长远来看是好的,但是短期损失的利益呢?谁愿意吃亏?
也就造成了,海禁的政策拖到了现在。也导致现在还能出海的海商,一个个肥得流油,负责海贸的市舶司官吏更是油光水滑,漕运利益令人眼馋。
但能出海的,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家,要么就是私自出海,真赌命的。
私自出海,可不能大张旗鼓的准备,一旦遇上倭寇海盗,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有没有活路了的,才会赌这一把。
所以呀,繁荣是真的繁荣,却是虚假的繁荣。
荒凉,却是真的荒凉。
一枝独秀对比百花齐放,怎么能不说是荒芜呢?
踏上甲板,一眼便看到了搬放货箱的工人,而甲板上,零零散散还有一些黄毛卷毛的外国商人,和一些商贩进行交流。
筠哥儿摇着一把山水折扇,腰间挂着的环形玉佩,穿的衣服更是难得一见的雪缎所制,旁边是同样好奇的一眼富贵打扮的凌小小,身后还跟着书童打扮的明\,小小的丫鬟春檐,护卫打扮的秦硕。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有钱,来宰!
能在海港码头的,哪怕是搬工,都有的是一双富贵眼。
没一会儿,筠哥儿身边就已经有了好些倒卖外国商品的小贩。
“这位公子,您是初次来码头的吧。可要小人给您指路?”
说是指路,其实做推荐和避坑指南。
筠哥儿手里的折扇随意收拢,在手指间灵活转圈,像是在思考,其实已经略过了一番码头的情形,“这儿的新鲜玩意儿有店铺里的多吗?”
那人听筠哥儿回了他的话,一张脸笑得更真了几分,就像是对待爹妈一样亲切,“小人刘二,公子您这可是问对人了。”
“这外面海商的铺子新鲜玩意儿是有,但真正好的东西都不会拿出来卖,卖的都是外面平常的海贸物品,论新鲜程度,还是得在这码头淘!”
“不过这和挑古董也类似,要么纯粹挑合眼的,要么嘛,这物品是否真的值钱,就得看运气和眼力见了。”
“公子若是图个新鲜,可去陈大那边的摊子看看。”
筠哥儿满眼兴致盎然,“那就去吧!”
又回头,“小小,快跟上啊。”
凌小小回神,上前两步跟上,“哦哦。”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渍,这码头看起来,真的不干净,还隐隐有股腥味。
筠哥儿揉了揉鼻子,有些心虚,他也没想到环境这么不好,这还是官方的码头呢,他们收了那么多贿赂,竟然一点也不用一点在码头建设上,这设施看起来也太陈旧了。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刘二口中的陈大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同刘二的市侩和逢人就笑不同,陈大只是安静地坐在摊位后面,整一个“不高兴”。
见到刘二叔带着两个小孩儿来,眉头不可避免皱了皱,嘴唇动了下却没说出什么。
刘二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笑着跟筠哥儿道,“公子,您别看他臭着个脸,他这儿的货都是好货,您看这书,这纸质多好!”
摊位不大,一眼就能扫过,“这书怎么都放在背篼里没摆出来?”
筠哥儿一边翻开书一边好奇地问,凌小小也凑过脑袋来看,这书是海外那些番邦国家的语言,他们根本看不懂。
刘二视线往下瞟了瞟,却在他开口前,那陈大开口,“都是些外邦文字,没多少人看得懂,便是看得懂,也没几个感兴趣外邦的书籍。”
中原地大物博,文化源远流长,从来都是外邦的求着学中原文化,求着读中原典籍,外邦的书籍,除了官府会适当收一点外,并无多少销路。
“小公子是初次来码头吧,这儿不适合小公子,小公子还是去外面的海商铺子吧,那儿的新鲜玩意儿多。”
刘二看着陈大马着个脸把人往外推,一脸带不动的无奈,“你这是……我怎么说你才好!”
陈大垂头,“二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没必要糊弄小孩儿。”
刘二忍着教训陈大的冲动,转头对筠哥儿歉意笑道,“公子别听他浑说,这些书他自己都在看的,不然也不会保存得这么好。”
“就算书您不感兴趣,那您再看看这个小马?”
刘二把一个透明的玻璃小马递给筠哥儿,“您瞧,全透明的嘞!”
凌小小接过这个小马,“这是玻璃的,不过好小哦,还有裂痕,这是残次品?去年爹爹给我的生辰礼中就有个玻璃炕屏,比这个精细多了。”
可正因为是残次品,又小,买得起玻璃的不会看得上,看得上的又不一定买得起,或者说,同等价格,为何不买琉璃?琉璃还便宜一点呢。
也就造成了,他这里的这些东西很难卖出去。
筠哥儿却蹲下身,仔细看起了这个小地摊,这上面的几乎都是有点残次或者痕迹的西洋物件,便是书本,也有翻阅过得痕迹,当然,上面的内容被保存得很好。
“这玻璃小马和这些书怎么卖?”
筠哥儿认真询问,不像是消遣人的样子。
陈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筠哥儿,“您要买?”
这两个的小孩儿的贵气,不像是能被这些吸引的样子啊?
凌小小有些疑惑地看着手里的小马,不过也没表示有意见,反正也用不了多少钱。
筠哥儿肯定点头,“包起来吧,我都买了。”
又随口问道,“我倒是很少在外面看到这些番邦书籍,这倒不像是新的?”
陈大呼吸有些重,竟然卖出去了,能赔一大笔钱了!
陈大脸虽然看着黑,却很认真回答,“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但是您可以放心,都保存得很好,字迹也都能看清的,不信您可以查验的。”
却原来,陈大祖上就是做海贸生意的,只是自从海禁后,他们家没有门路,便没落了。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没落了,但家里把造船的手艺,还有外邦语言文字的知识都给传了下来。
到了如今,陈家虽然已经比不上从前,却也能在内海捕鱼混口饭吃。
至于陈大生疏的卖货手艺,那也是在这之前陈大在读书科举,别看陈大现在在这儿摆地摊,其实已经是个秀才了。
只是,大海无情,他们出海的一群人遇到了台风,再没能回来。
如今家里也只有了陈大一个顶梁柱,虽然他父亲也没有了,但作为领头的,陈家也是有信义的人家,还得补偿其他一起出海的人家里,他也只能停下读书出来赚钱。
于是他在商铺里做账房,休息的那一天就到码头来碰运气,看能不能碰到一个“冤大头”。
而刘二,是曾经陈父从小一起长大的隔壁的兄弟,祖上也是兄弟,陈大还得叫他一声叔,这也是刘大比陈大还急的原因。
而他们这种人家,一般都是喊排行,陈家就一个陈海盛,独苗苗,刘二自然就叫他陈大了。
如今筠哥儿买下了这些东西,可谓了解了陈大的燃眉之急。
筠哥儿似乎对海贸和番邦很感兴趣,陈大说得很平,但因为筠哥儿买了东西,刘二便说书一样抑扬顿挫的给筠哥儿讲他们记忆里的海外,满足大金主的好奇心。
又看筠哥儿对船只感兴趣,计上心来,还答应筠哥儿下次来摆摊,给筠哥儿带个船只模型来。
筠哥儿和他们二人高高兴兴的挥手告别。
秦师父扛着一袋子的书,黑着脸看着他这个惹不起的逆徒。
筠哥儿心虚笑了笑,“师父,这个月给您多发奖金。”
秦师父阴转多云,多云转晴,“一袋子书而已,谈钱多伤感情。”
到了家,两人都歇了下来,但两人都是精力旺盛的,到了下午又去街上,各个铺子里逛了一下午。
凌小小撑着下巴仔细琢磨了一下,“筠哥儿,你对那些舶来品的关注似乎有些多了,而且你今天时不时就走神。”
筠哥儿叹气,他没想到凌小小这么敏锐,“我就是有点不安。”
“不安?”
筠哥儿沉默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中原大地一直固守文明礼仪,从不侵略他人,但,前提也应该是了解在外的实情,而不是盲目自大。
筠哥儿拿出那只玻璃小马,玻璃这玩意儿,便是华夏地区,也早就有人烧制,只是成本太高,玻璃,翡翠,琉璃,是同样等级的珍品。
但是他看到了不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小马,哪怕是残次品,那也是玻璃所制。
这是外邦的玻璃品,已经能做成小马这样的小玩意儿了,他问过陈大,这裂痕,是他翻出来的时候磕碰到了的。
“也就是说,在几十年前,外邦就能够将玻璃拿来做这样的小玩意儿了,管中窥豹,外邦的工艺,真的不堪一击吗?”
这还只是这短短半天,发现的冰山一角。
外邦的武器呢?他们真的不会有一天突然对中原大地发难吗?
便是海上作乱的倭寇,他们的工艺水平又到了哪一个地步?
被动的海禁防守,真的就万事大吉了吗?
凌小小不像筠哥儿那样接受了更多的朝堂教育,但她直觉和敏锐度向来不差,“我二舅舅在广东的市舶司里混日子,筠哥儿可要去拜访一下?”
筠哥儿脸上神情一愣,又从意思欣喜,到疑惑,到深思,到沉默。
在凌小小不解的视线中,筠哥儿一声叹息千回百转,看凌小小的眼神也带了一点幽怨,“小小,原来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是来打工的。”
他就说,陛下怎么会放心让小小一个公主跟着他在外面胡闹,合着是挖好了坑等着他兴高采烈往里跳啊!
也是,金陵离广东不远,他都到了姑苏,没道理不会去广东看亲娘。
去了广东,论新鲜玩意儿,哪里有海外商品新鲜?
这一好奇,可不得发现问题?
几家海商的独大,市舶司的抽成,海外的未知……
受太上皇和南书房的教育熏陶那么久,他怎么可能一点没有危机感?
所以陛下到底想干什么?
这考题是陛下一个人出的,还是太上皇也参与了?
如果他没有发现来广东,没有发现问题呢?那陛下会怎么做,或者说,两位陛下对他的规划又会如何改变?
筠哥儿心累望天,让你贪玩儿,玩儿出麻烦来了吧?
这个坑就是算着他的性子来的!论算计人心的能力,他真是差太多了。
他倒不是逆反不愿意干,但是从头到尾被安排好了,总还是很不爽的,尤其是,本来打算是潇洒玩儿一回的好吧?
凌小小茫然了一瞬,而后笑出声,“那你可要认真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玩儿一场的!”
筠哥儿:……
不过虽然突然发现多了工作量,但筠哥儿并没有想着拒绝,毕竟,就他个人而言,也对禁海隐隐有些不安。他本来就想多了解一番。
再有就是,林家骨子里,本就有不服输的劲,考题都糊脸上了,他哪儿能不取得一个好成绩?
凌二舅舅凌晗接到筠哥儿的拜帖时都是懵的。
“不是,这林家子怎么到广东了?还要来拜访我?”凌二哐哐哐敲桌子,“我们凌家和他很熟?他还没尚公主呢!”
凌二委屈极了,“有这样半道来扎心娘家人的吗?”
管家特别沉着冷静,“公子,林公子既然到了广东,按理来拜访您,见个面认识下,是情理之中的。”
换句话说:戏不要太多。
凌二:“我就是心里难受……”
“殿下才多大啊,怎么就许配人了呢,他林家子何德何能……呜呜呜!”
管家物理捂嘴,一颗心甚是劳累,“公子!慎言!”
知道的明白你是心疼外甥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怨怼当今指婚呢!
管家:不怪当今把人调到广东来,这人要是在京城,淑妃娘娘不得加快衰老?
在管家的告状,和二舅母的强势压制下,凌二舅舅第二天特意起了个早,把自己妥帖打理了一番,这才挂着个笑脸等着迎接林家小公子。
等门房来报林家子到了后更是亲自出门迎接,那欢迎的笑声格外真切,让林家子当场感动得一抖鸡皮疙瘩。
凌小小双手捂脸,丢人,丢人!
凌二舅舅笑着迎面走来,“哎,筠哥儿来了,怎么还带东西的,这多见外!”
看见一旁的矮一点的捂着脸的小公子,心下有些不快,怎么还捂脸不见人的,这就是林家的礼节?皮笑肉不笑道,“哟,这位是小公子是……”
筠哥儿低头咳了一声,耳垂有点透,旁边的小公子双手滑下,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你看着办的脸。
凌二舅舅假笑的脸一僵,这脸,怎么熟悉感那么强?
筠哥儿:“咳咳,凌大人,小小面皮薄,我们先进去吧。”
小小……
小……
凌二舅舅惊恐地看着两人,尤其是筠哥儿,手颤抖地指着筠哥儿,做出了一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
凌二舅舅一把抱起筠哥儿就往里面开跑!
凌小小回头看了眼,好在大门已经关了,这已经是仪门,外人看不见,脸面至少是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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