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知道筠哥儿说得有理,但现在他是找茬的,稍加思索,杠道:“这些年,朝廷也不是没有派人出海过,收益可并不如意。”
筠哥儿冷笑,“那是自然,毕竟大多都进了各位大人的裤腰带里,毕竟出去一趟就有补贴,又何必冒着危险出海太远?意思意思出去一趟就得了,哪里能真正做到海商的拼命贸易?”
筠哥儿这时候看向上首,“陛下,开不开海,能不能开,小子不敢担保,但出去一趟,什么也没完成就回来,我心里不安。”
太上皇眉头一跳,“你干什么了?”
筠哥儿呲牙,看起来无害得很,“我拜托了凌大人,收集市舶司和相应出海官员贪污受贿一事来着,已经有眉目了。”
“便是这海现在开不成,也得先回个本不是?”
太上皇失语,半晌才笑了声,“那你们说,为何这开海,会这么难?仅仅是因为国库没钱?”
筠哥儿拧眉,“陛下的意思是,哪怕这次市舶司里面的贪污情况给办了,也没法现在震慑他们接受开海?”
大皇子是个暴脾气,“皇爷爷,这朝堂莫非是他们决定不成?”
二皇子敛眸,琢磨了起来。
太上皇并未回答,只让他们自己思考。
“因为一旦开海,便要训练海军,这是文武之争?”
“可武官勋贵也不见得就有多同意。”二皇子轻声道。
一时间,又陷入了沉寂。
当今下朝后过来,看到的便是一个个跟霜打了似的,太上皇让当今看了筠哥儿的策论,连番道好,看筠哥儿就跟看自家碗里的嫩苗一样。
周公公将之前的情况给当今简略提了,太上皇顺势问道,“他们还小,想不出来,那你呢?你觉得是什么原因?朕又为什么还是想开海?”
当今敛了敛脸上的笑意,心情有些沉重,若是以前,他回答得可能不一定有几个小家伙那样好,但是如今他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又有紫麟卫给他带来各地的消息,他哪里还不明白?
“一旦全面开海,国内的产业格局必然有所变化,必定会损害如今的乡绅地主阶级利益,而现在的地主豪商,背后又会牵连当地出身或者任职的那一派官员,这并非文官武官利益之争,而是国家与官员,与地方豪强的博弈。”
“即使是市舶司贪污暴露,也牵扯不到什么,漕运才是他们手中的利器,漕工,漕兵,百姓的生计,都是他们口中的道理。”
但实际上,这些人的利益哪一个不是归了背后的世家大族?偏偏禁海后,漕运的作用太大了,南北交通,货物运输……
而这,也是即便真要开海,也不得不提前解决这些人员的生计问题。
当今静静看着下首的三个少年,看着筠哥儿恍然大悟,却没有迟疑,眼里这才不禁多了一丝柔和,太上皇亦是如此。
“那就更应该开海,打破这样的局面,不然长此以往,这天下岂非是他们这些蛀虫的天下?”筠哥儿皱紧眉头,好一群国家栋梁,眼里全是生意,这样的官员,这样的父母官,如何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还当个什么官?
太上皇欣然颔首,“善。”
当今同样点头,复问:“说得不错,想来你也应知晓如开海等损害豪强利益的政策想要推行,要面对的阻力,你可做好了准备?只开海一事,你如今又还有何想法。”
两位皇子,耿直如大皇子,也不禁和二皇子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也都明白,这个问题想问的人是谁。
筠哥儿并不怵这样的校考,只是打了打腹稿,便道:“若是出仕,居庙堂之高,自当忧其民,父母官是百姓之父母官,而非豪强之保护伞。陛下,学生向来是没个怕的,又哪里会被那些纸老虎所吓到?”
太上皇和当今不禁勾起了嘴角,也是,筠哥儿这小子,还真是没个怕的。
“而开海一事,学生如今想来,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他们觉得开海的利益还不够大,反而会损害当下的利益,二是看不到外界的危机,没有紧迫感,活在当下。”
“归总起来,其实也就是一点,对外的了解太少,学生回京前,已经有所安排,只是因为人手和资金不足,以及动静不能太大,还需要二位陛下准予。”
“哦?”太上皇,当今,还有两个皇子都很是好奇。
原来是自从知道陈大祖上是出海的海商,筠哥儿便时不时私下前去询问一些海上的事情,甚至有问过陈大家里是否有造船等的图纸,以及是否还有出海的意向。
陈大家里已经只有一个老母,陈大自然不敢再出海,但陈大家里的确有图纸。
刘二是个机灵的,筠哥儿只多来了一次,刘二就从陈大口中问出了经过,主动来找到了筠哥儿。
渔村有人造船出海很是正常,陈大家里又有图纸,又借助筠哥儿和凌家的势力掩饰,私下造一个大船出海,还真不是问题。
“刘二家中只一个小儿,跟着陈大一起读书,刘二信得过陈大,便想着搏一把,算着时间,大船应该也快造好了,只是出海毕竟危险,又是为了探查海外最近的情况而非博金,因此,安全性过低了。”
太上皇沉吟,“那刘二你很看好?”
“刘二祖上也是出海过的,又常年混迹底层,察言观色本事一流,更是会番邦语言,虽有野心,却并非坏事。”
“陈大更为保守,但在造船和对海外的了解上,也颇有天赋。”
而他们,都是需要有人提拔的。
太上皇看了眼当今,当今点头,“这事朕会让紫麟卫去对接。”
筠哥儿应是。
事实上,刘二不是不能自己出海,他也不是不能给配人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得上报,毕竟,考官是皇帝,难伺候。
太上皇和当今也未尝看不出筠哥儿的谨慎,但谨慎,也代表筠哥儿懂进退,哪怕是再嚣张,再肆无忌惮,也固守君臣之礼。
这不,谁都能看出来,太上皇和当今对于今天的对答和校考,是十分满意的。
只是出乎筠哥儿意料之外,或者除了天家父子,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太上皇会在这时候对筠哥儿道:
“筠哥儿,你这次做得很好,不仅是能以小见大,及时领悟海禁这一点,更是对于后续的安排与布局,朕很欣慰,你比朕想象中做得更好。”
太上皇看向筠哥儿,看向两位皇子,“朕已经老了,你们还年轻。”
当然,重点是看着筠哥儿:“筠哥儿,朕希望你今后入朝为官,能记得今日之言语,能记得你济世安民,匡扶社稷的初心。皇帝守成有余,却开拓不足,你父亲忠心,却少了几分魄力,朝堂多的是魑魅魍魉,正缺少你这样的强硬者,你可明白?”
当今和两位皇子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太上皇。
筠哥儿也是一怔,万不曾想,今日考察的结果竟是如此。
筠哥儿深吸口气,走到殿中,掀袍俯首,“学生明白,陛下万岁万万岁,上皇陛下万安,臣必鞠躬尽瘁,为生民立命,扬我中原国威!”
作者有话要说:
①:国虽大……忘战必危――司马法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论语》
第87章 湘云心思丫鬟忧
马车内,筠哥儿背部紧绷,坐于马车之中,脸色肃穆,显然筠哥儿精神并未有片刻放松。
今天这一出的结果,已经大大出乎了筠哥儿的意料。
太上皇以前便压制当今,便是这两年父子二人看起来和睦了,实则依旧是太上皇处于上方,包括对待四王八公上,看似上皇退步了,在帮当今削弱四王八公的实力,实则依旧是太上皇处于主位。
便是没有当今,太上皇就不会压制四王八公吗?怎么可能。
而现在,在如何对待他们,如何养大放纵他们的野心上,也是当今退了一步跟着太上皇的步伐走。
就这样的太上皇,在今天把自己直接推给了皇帝,而他自动列位于后?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便是抛开这些,只看结果,他其实并没有选择。
可是……当今纵有开拓之心,但,当今真的有抗住百官压力的魄力吗?
若是君主后退,他这个开脱的改革派的臣子呢?虽说他以后会娶三公主,但三公主也不是不能丧夫再嫁。
所谓开海,不过是个引子,太上皇要给他看的,是百官的压力,是如以后比开海更难的政策推行与阻力。
到时候,优柔寡断的当今能做到保住他们一家吗?
筠哥儿抿唇,眸中多了一缕果断。
轱辘的车轮驶离皇宫,而皇宫大明宫中,太上皇看着空旷的内殿,幽幽叹了声,“筠哥儿这只幼狼,老九怕是难以真正收服。”
当今已经离开,一旁的周公公跟个木头棍子一样,大气不出,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不想听啊!
“为生民立命……”太上皇转动着佛串,抑制着喉咙中的痒意,轻咳了两声,“这小子,分明是先国后君,而非忠于皇帝,他倒也真敢说。”
可也正因为说了出来,太上皇才会那么满意。
“老伙计,筠哥儿身边,有个搞农业收民心的娘,有个底蕴深厚的爹,还有两个皇孙的交情,又是未来的驸马,联姻凌家,你说皇帝,或者说未来的太子,这能压过以后的林筠吗?”
周公公后背直接冒出冷汗,他哪里能回答!能不能不要cue他!而且,两个皇孙不是圣人你自己给推过去的吗?!
好在太上皇并没有真的要周公公回答,只是闭上眼,听着外面的风声与禅鸣,党派之争,文武之争,朝堂上已经愈发混乱,若是没有一个强势的皇帝,根本无法抑制,可惜太子辜负了朕的期望,老九少了些手段,人又心软,为了闻人家的天下,朕不得不培养一个权臣。
好在,林家子,没有让朕失望,先国后君,好胆识。
这样的人,顶多是霍光,却不会是司马懿,尤其是,林家不是拖后腿的霍家,林家脑子清醒。
只是希望,林筠也能够压制住今后跟在他身后的人。
林家,筠哥儿一回到家就瘫了。
黛玉看着在摇椅上昏昏欲睡的筠哥儿,无声叹气,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还是点了点筠哥儿额头,“先起来把晚饭给吃了,免得夜间叫饿,要不明儿先不去贾府了?”
筠哥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起了身,跟着黛玉前去,一副体虚的模样回答道,“越拖越没时间,就明天,我睡一觉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
**
书房内,烛光闪烁,父子俩却没有歇息,筠哥儿将今天大明宫内的情况一五一十的给林如海说了。
“爹,最迟一个月内,市舶司应该便会迎来整治,敲山震虎了。”
“对林家而言,现在重要的不是市舶司,而是等你以后进入朝堂,要掌握好的度。”
筠哥儿沉吟,“爹你说,上皇陛下说当今开拓不足,是有意的,还是……”还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林如海迟疑了片刻,才道,“为父倒是知道,陛下一直是想把你作为未来储君的储备官员中的。”
等有了太子后,詹事府总是有位置留给筠哥儿的。
“若是实在拿不准,便不要去想太多,该做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是为国分忧,便不会有大问题。”
妄加猜测,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而市舶司和海禁,你该做的已经做了,后续的,还有为父,朝堂那么多人,没有让你一个小孩儿操心的道理,陛下都不急,你担忧个什么。”
依他的经验来看,海禁可没那么容易放开,两位陛下也不过是要个态度罢了。
“早些睡吧,明天去贾府……对了,那薛蟠已经被放了出来,与北静王和宝玉都走得亲近。”
薛蟠?筠哥儿想起来来这人是谁了。北静王?也是,薛蟠的妹妹现在就在北静王后院,莫非薛姨妈还住在贾府不成?
那薛蟠呢?总不会薛蟠还住在梨香院吧?如今正是修建省亲别院准备迎元春的关头,王夫人不至于糊涂至此吧?
王夫人糊涂与否筠哥儿不清楚,但威平将军府的看门的小厮,比前两年都更眼光在上了,可见如今贾家里面的人,是如何的威风。
宁荣二府,以及其他的六公,除了史家的公府牌匾还在,其他的俱已被收回,但公府依旧,又有贾妃在宫中,贾赦犯下诸多罪行,荣国公爵位还能袭给贾政,这些人不仅没有被敲打后的安分,反而因此更是聚在了一起,气焰嚣张。
宝玉闻言筠哥儿到访,喜不自禁,亲自前来迎接,“筠哥儿你可算是来了,我们且出去玩,这些日子老爷管我愈发严格了,你一来,我可算是松了口气。”
待上了马车,宝玉凑到筠哥儿身边,“筠哥儿,我新认识了一个兄弟,是薛姑娘的哥哥,会好多新鲜玩儿法,不若我牵线搭桥,你俩认识认识?”
筠哥儿额头一跳,笑着说道,“表哥,你说的是薛蟠吧,那你可知他入狱服刑和我脱不了干系?”
宝玉笑容一顿,却立马干笑,“大家都是亲戚,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何况薛兄弟也是一表人才,改过自新后更是将家业打理得紧紧有条,可比我厉害多了。”
“不瞒筠哥儿,薛兄弟也认识到自己错了,不过若是你无意,我也不说了。”
筠哥儿笑着糊弄过去了,只是薛蟠一表人才?一个肾虚的公子哥儿,经过两三年的折磨还能一表人才?加上昨晚上林如海提点的一句,筠哥儿心下了然,怕是北静王早就去打点好了,只等时间一到就把人给接出来。
而打理家业紧紧有条?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北静王水溶给插手了,薛家的产业,如今是姓薛还是姓水,也两说。
事实上,筠哥儿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筠哥儿只道了一句,“宝玉,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宝玉也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不再多说,只短暂犹疑了片刻,便转移了话题。
筠哥儿事先还觉得,没了贾琏在外行走应酬,宝玉不得不顶上后,经过半年磨炼,宝玉应当是心性等都会有进步的,但事实上,宝玉是更成熟了,但也似乎有些被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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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是哪位大忙人啊,竟然有空来醉月楼花天酒地?”
筠哥儿嘴角抽搐,看着真正在花天酒地的忠顺王,毫不客气坐下让人添了一副碗筷,“说得跟醉月楼是我一个人的一样。”
忠顺王哼哼两声,“筠哥儿,本王总觉得本王是在给你打工,而不是我们合伙。”那语气,幽怨,却有些危险。
不得不说,筠哥儿有一瞬间的心虚,但也就那么一瞬,不能再多了,“胡说,我一个毛头小子,哪儿能指挥得了堂堂忠顺王打白工。”
说得好像忠顺王没有赚钱得利一样,所以,他理直气壮!
两人贫了一会儿,筠哥儿才问抱着茶杯问道,“薛家的产业北静王接管了?”
忠顺王毫不意外筠哥儿能发现这一点,“你见了贾宝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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