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颂抱着挑好的狗崽,回了溶月山庄。
挺好,小家伙果然胆大,刚刚那一通打斗别的狗崽儿都吓尿了,只有它将一双豆豆眼睁得溜圆,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汪汪叫两声给他助威,可爱透顶。
辛颂比平常晚了一刻钟,虞向晴早就把笔墨纸砚准备好,等着他的出现,他一向准时的,即使有事耽搁了,也会命高远提前来通知一声,是以虞向晴愈等待愈焦躁,可又答应了那人不去门口守着,只得在堂内来回不安的踱步,一会儿便要问一声:“阿狰回来了吗?”
阿狰怎么还不回来?
待辛颂抱着小狗崽儿进门时,虞向晴猛得冲了过去,兴高采烈道:“阿狰,你终于回来了。”
辛颂一手托着小狗崽儿,一手将她牢牢的接住揽在怀里,两双水灵灵的眼睛乍然对视,皆是愣住了。
虞向晴眨了眨眼睛,小狗崽儿也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指挠了挠它的小下巴,小狗懒洋洋的伸出舌头舔舐,特别乖巧。
辛颂蓦然笑了,然后将小狗崽儿塞到她怀中说道:“抱歉,中途碰到了这小家伙,回来晚了。”
虞向晴摸着乖乖崽柔软的毛发,大度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怪你的。”十分的善解人意。
她紧紧抱着小狗崽儿,忧虑道:“它还这么小,养得活吗?”
辛颂听这话很有几分耳熟,不知怎的忽觉眼前发黑,额头像炸开一样疼,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狰!”
“殿下!”
耳边的惊呼越来越远,辛颂只能听到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他欲抬头望去眼前却一片漆黑。
“它还这么小,养得活吗?”一道哽咽声响起。
养得活的!一定养得活!辛颂想回答她,却无奈张不开嘴,急得他满头大汗。
顷刻间,他的眼前忽现一株枝条繁茂的海棠树,想是因为长在寺院的角落里,亦没人前来打理,只任由枝丫抽条肆意生长。
粉粉白白的海棠花隔开了他的视线,他并没有看清是谁在海棠花下哭,只见一双白嫩的小手在垒土堆,边垒边哭道:“它这么小就没了娘亲,可怎么活呀?”
他欲拨开那些花枝告诉她,该怎么养活一只奶猫?怎奈这些枝条跟生了根一样,怎么拨都拨不开,他没来由的心急。
小小姑娘躲在海棠树下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想起带着小猫咪去拜寺里的菩萨,菩萨总会有办法的。
她抱着饿得喵喵叫的小奶猫走了,他亦转身让舅舅备些羊奶给小猫喝,可寺庙里哪来的羊奶,他极目远眺看到有农户在山谷里放羊,需要问农户讨要一些。
他刚欲抬腿走路,天旋地转间猛得睁开了双眼,乍然看到好几张脸,还有一个毛茸茸的狗头。
“阿狰,你怎么样了?”虞向晴焦急的问道。
辛颂露出一抹温笑,安抚她道:“不必担心,我很好。”
小期抽了抽嘴角,仔细的打量了他片刻,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不觉松了口气,她将其他人都打发了,房间里只剩她们俩,于是她终于可以问出心中的疑惑:“祈王殿下看起来十分康健,怎会突然晕倒?”
辛颂沉吟片刻,实话实话道:“我当时眼前一黑,再醒来便见到了你们。”
小期又问道:“难道没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听她担忧小狗崽儿养不养得活,然后就是头痛的厉害,仿佛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小姑娘在为一只小猫哭泣,担心小猫养不活。”辛颂一五一十的说道。
“哦,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期猜测道,“十有八九是她无意间触碰到了你脑海中那段被遗忘的记忆。”
辛颂闻言一怔,心绪千回百转。
不行,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既然舅舅不愿出手,那他便亲自往江南走一趟。
小期似是看出了他的打算,忙开口说道:“殿下既然回了长安,便不好再离开,外面有的是人想要你死。今日你命高扬牵着郑三进宫的事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阿狰至今还在为此事焦头烂额呢。”
辛颂垂眸遮下眼底的情绪,沉声问道:“皇兄有何为难之处?是应付不来郑伯成还是想给郑国公府主持公道?”
小期倒吸一口凉气,不禁扶额解释道:“郑三跟您起争执,说起来也是打了阿狰的脸,是郑伯成觉得面上无光,要闹着请辞相职回荥阳老家去,阿狰被他烦得头疼。”
“烦什么?”辛颂不解道,“大尚的丞相之位他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话虽如此,但荥阳郑氏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若郑伯成带头胡搅蛮缠还真挺棘手的。”小期道。
“前几天不是刚刚给了虞氏脸面吗?总不能白给吧,虞氏一支的风宪官该干活了。”辛颂淡淡说道,“弹劾郑伯成困难,弹劾郑三不困难吧,那群文官平日不是挺能骂的吗?继续。”
小期闻言眸光顿亮,霍然开朗道:“还得是你!我回宫了,你好好保重!”
辛颂极美的桃花眸子愈发的深邃,他所遗忘的难不成是个姑娘?!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看文愉快!
第18章
他的皇嫂。
吱呀一声,房门响了,门口处探出一只毛茸茸的狗头,接着虞向晴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圆过来,她担心道:“半晌没吃东西,饿了吧。”
辛颂弯唇一笑,点了点头。
“我特意去掉了酒酿,汤圆也是添的素油团的,吃一点不算破戒。”虞向晴正色道。
辛颂眸色一动,伸手接过了白瓷碗,他垂首舀了一个汤圆,问道:“这只狗狗,你喜欢吗?”
小狗崽儿金爪黑背,漆黑如墨的脸上扬着两抹威严的金眉,偏偏它吐着小舌头在辛颂床底下来回走动,又乖巧又活泼。
虞向晴俯腰将小狗崽儿抱起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狗头,温柔笑道:“嗯。”
辛颂眉眼一松,笑道:“你喜欢便好,这里偏僻少有人烟,养只狗崽看家护院很有必要,我不在时它也能保护你。”
虞向晴垂眸看自己怀里这个憨里憨气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儿,对它看家护院的本事很是怀疑,不过没关系,即使它什么都不会只要是他送的,她便喜欢。
“碧月。”虞向晴朝门外喊了一声,碧月应声回道,“主子有何吩咐?”
“将我新做的那双暖袖送来。”虞向晴道。
不多时,碧月手中拿着一双绣了丛竹的暖袖走进来递给了虞向晴,虞向晴将它递给了辛颂道:“这是我近来无事新做的,多谢你将兜兜抱给我养。”兜兜是她给小狗崽儿新取的名字。
辛颂本不欲接的,听到她的理由之后反而推拒不得了,他刚要伸手去拿时,看到暖袖一角绣了个威武的小兽,有指甲盖大小,赫然是阿狰两个字的变体,不知怎的,他反而高兴不起来。
辛颂内心一时十分复杂,他无法深究这种情绪,不知心底的那抹酸涩是为何?她绣了暖袖给他,他应该是高兴的,无人知晓他天气一冷手上便会生冻疮,可那明晃晃的“阿狰”两个字又提醒着他,她是他皇嫂。
叔嫂之间,是不该这样亲近的。
“我其后几天有事不得空过来。”说罢,辛颂将碗里的红豆汤一饮而尽,抬头蓦然看到她眼中的失落,心里仿佛被重锤敲了一记。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解释道:“是要出城才能办的事儿,所以一时之间先回不来。”
“那你会赶在上元节花灯会之前回来吗?”虞向晴局促的问道,“我……我们说好的,要一起逛灯会看花灯的。”
辛颂一顿,微微*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的。”
虞向晴立马欢喜起来。
辛颂本无大事,吃了碗红豆汤圆后便动身回了闻月山庄。
他连夜吩咐高远高扬兄弟俩搬东西回祈王府,将高远高扬弄的一头雾水,但辛颂吩咐了,他们亦只好照做。
一切都进行的无声无息,连一墙之隔的溶月山庄里的人都不曾惊动。
初冬的夜风如刀般凌冽,辛颂坐在狮子骢上朝长安城内疾驰而去,握缰绳的手已经冷的失去知觉了,他还是固执的没有戴她做的暖袖。
辛颂并没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宫中,手中紧紧攥着那双暖袖。
东宫总管太监李德旺见他那般气势汹汹的模样,着实骇了一跳,忙迎上来行礼道:“问祈王殿下安,太子殿下还在明德殿批阅奏章。”
辛颂冷酷的点了点头,捏着暖袖昂首阔步进了明德殿,他伸手将那双暖袖甩在太子书案上,言简意赅道:“皇嫂给你的。”
太子眉心一跳,搁了朱笔揉了揉太阳穴道:“雉奴,别闹,孤很累了。”
辛颂冷眉冷眼道:“都绣了你的名!”话音未落,他便不由分说的出宫了!
他知道自己在赌气,可偏偏又最没资格赌气,她再怎样也是他的皇嫂,他不能继续在闻月山庄待下去了,于是连夜回了长安城,他将那烫手的暖袖还给皇兄,心里这才踏实了,可依旧不开心。
于是,沉默着过了几日,辛颂实在受不住了,他又进了宫对太子说道:“皇兄,我的记忆有些眉目了。”
太子心里一紧,谨慎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辛颂道:“我要下江南,去岳州一趟。”他不能在虞向晴一事上继续消磨下去了,对她,对他,对皇兄都没有好处,明明这个替身的活儿皇兄也可以的,不单单非得是自己。
他需要拨乱反正,此时最吸引他的事儿便是找回遗忘的记忆。
“不可。”太子果断否决道,“你此时出京会很危险。”说着,他将面前的一摞奏折推到了辛颂面前道,“你在长安城内,他们最多只能弹劾弹劾你,孤只当作没看见。一旦你出城了,他们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辛颂的目光连扫都未扫那堆奏折,直截了当的说道:“是么?那我就领教领教荥阳郑氏的厉害。”
太子:“……”
天子二十年不临朝,朝堂前些年由外戚郑氏把持着,后来太子满十六岁以后,朝堂便一直由太子坐镇,只是郑氏纵横朝堂这么多年,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哪里忍得下被祈王折辱之气?
虞氏一向把持着朝中风宪,但郑氏也有亲自自己的言官,因此两路不同派系的言官为祈王与郑三起冲突一事上吵的不可开交。
但无论他们再如何吵,辛颂都听不到了,因为他早已轻装快马出了京,直奔岳州而去。
然而,他还没出都亭驿就被景熙帝的虎贲卫追上了。
虎贲卫统领常林将手中的密函交到辛颂手上道:“这是陛下命我等送来的急函,请殿下过目。”
辛颂接过密函,利索打开漆封,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此偈出自《金刚经》,但字迹却是岳州卧佛寺主持觉迟上师的。
他敛神沉默半晌,问道:“常统领,父皇可还有其他交代?”
常林拱手说道:“回祈王殿下的话,不曾。”
“本王知道了。”辛颂挥了挥手,常林领着虎贲卫退下。
天甫一亮,辛颂并未着急赶路,而是打马去了洛阳白马寺。
树木的枝条上挂着雾凇,整个洛阳府界一片银装素裹,淡雅得很。
辛颂赶到白马寺时,洒扫的小沙弥才打着哈欠推开朱红色的寺门,辛颂牵着狮子骢向前行了一礼道:“小师父,我找觉迟上师。”
小沙弥挥了挥手道:“施主怕是来错了地方,此处没有觉迟上师。”
辛颂将手上的偈子奉上:“我找寺内写下此偈的师父。”
小沙弥定睛一看,忙恭敬的将辛颂请了进去奉上好茶道:“施主稍等。”
辛颂点了点头,捻起案上的佛经读了起来,片刻后,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他抬头回望,一个胖嘟嘟的和尚推门进来道:“朝安,许久不见。”
“弟子见过上师。”辛颂拱手行礼道。
觉迟摆了摆手,好奇的问道:“你怎知我在此处修行?”
“阿父说的。”辛颂道。
觉迟一脸无奈,耸了耸肩道:“果然,果然,说吧,你来找我是碰到什么难事了吗?”
“也不算难。”辛颂摇了摇头道,“我前段时日因伤失忆,忘却了一些事情,还请上师能够答疑解惑。”
是了,他在江南大多时候都寄居在卧佛寺里,他忘却的事情,舅舅不愿告诉他,他还可以来问觉迟上师。
觉迟拧了拧眉头,迟疑道:“裴施主呢?”
“云游四海去了。”辛颂道。
觉迟:“……”
“上师,当时您为何不愿为我授戒?”辛颂问道。
觉迟凝神静气回道:“非是贫僧不愿,而是佛祖不收。”
辛颂拧眉问道:“何解?”
“你破戒了。”觉迟坦然说道,“你修了十七年的闭口禅,却在剃度出家的那一刻破戒了。”
“为何?”辛颂追问道。
“因为一株海棠。”觉迟答道。
辛颂微怔,显然不解其意,事实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仿若遁入虚空。
觉迟却道:“做早课的时辰到了,贫僧告辞。”
说罢,他转身逍逍然离去,待至门口时,他回头一望,见辛颂仍是失神的模样,到底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里一时不忍便脱口而出道:“之之姑娘如何了?”
“之之姑娘?”辛颂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却仿佛听了千万遍,心底叫过千万声一样,刻骨入魂般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可脑子依旧一片混沌,有些记忆一片灰白,越想想起越是空白,他眉头紧紧的蹙起,拧成一个“川”字,头越来越痛,他往后一仰,彻底昏死了过去。
觉迟:“!!!”他多年禅功一朝破掉,口出狂言骂完裴v之骂景熙帝,两人一个顶一个的不靠谱,将辛颂这个烫手山芋塞自己这里来,真的是……可去他妈的吧!
觉迟一开始只是以为辛颂是普通的晕厥,直到医来了都不曾将辛颂唤醒,他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辛颂在白马寺昏迷了三日,觉迟终是坐不住了,往京中递了一份密报,请求太医的支援。
第19章
朝安,你可不可以陪我看一场上元节烟火?
觉迟坐在禅室暗想,自己和裴v之在江南养了朝安十余年,他一直平安康健,怎么回了长安不到三年就弱的跟纸糊似的,动不动就晕倒!
可见,朝安在长安是受了委屈的!
他手捻佛珠,越想越气,最后将佛珠一甩,烦躁的在禅室里走来走去,夭寿!让他一个脾气大如牛的武将出家当和尚亏景熙帝干得上来,可又一想自己当时的承诺,他只好忍气叹息:真的,这辈子自己就欠了他们姓辛的。
在觉迟的焦急等待中,小期快马加鞭姗姗来迟!
她背着药箱连夜敲开白马寺的大门,连水都来不及喝忙问:“祈王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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