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龙卫们顿时心有灵犀,互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别过头。
上一个敢在郯王世子忙碌时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打扰他的人,已经全家都被流放岭南了……
也不知道这位娇弱明丽的颜小姐会不会是个例外。
见楚宥敛一动也不动,颜玉皎干脆踮起脚尖,轻轻抬碗:“你快点,我手都要酸了。”
发现楚宥敛可能不喜欢她后,她似乎又找到了和楚宥敛相处的节奏,渐渐凶相毕露。
楚宥敛垂眸,看了看颜玉皎,又看了一眼汤药,还是不作为。
颜玉皎心里不爽,开始考虑强行灌药的可能性……
可就在下一刻,楚宥敛顺从地垂下头,将唇轻轻印在药碗上。
没几息,药就喝净了。
他低头喝药时,修长的睫羽轻轻眨动,竟然透露出几分乖巧。
颜玉皎被自己的感觉吓了一跳,“乖巧”这个词究竟和快比她高出两个头的楚宥敛有什么关系?
心有余悸地收回碗,颜玉皎觉得自己恐怕也病的不清,怎么总是臆想一些有的没的。
“可有手帕?”楚宥敛道。
颜玉皎回过神:“有,作什么?”
楚宥敛抬了抬下巴。
颜玉皎恍然大悟,怪她没照顾过病人,忘记喝完药要擦嘴了。
就从袖子中取出一张新手帕,犹豫着要不要为楚宥敛擦了。
楚宥敛就接过手帕:“多谢。”
擦了擦唇后,举止自然地将手绢放入袖子中。
颜玉皎:“……”
既然手脚好好的,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非要她踮脚喂药,才肯喝药是作什么?!
颜玉皎恼得立即拎起药盒,像有鬼追着她一样,飞快地跑了。
李锦还在原地等她,见到她便笑道:“还是颜小姐有办法。”
颜玉皎真是怕了李锦。
这个老太监,笑的越开心,越是没安好心。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扯出一个礼貌笑后,把药盒还给小太监,便拉着樱桃说闲话,离李锦远了一些。
天色渐晚,案件也已经进行到尾声,没多久,楚宥敛就交待完事情,朝他们走来。
也不知为何,喝完药后,他的脸色似乎更差了。
来到此地后,他伸出手,竟是要喝颜玉皎之前送来的燕窝雪梨汤。
可惜时间太长,那汤已然凉了。
颜玉皎只好道:“别喝了,派人去琼露坊买盒热的罢。”
楚宥敛道:“毕竟是颜小姐的一片心意。”竟是仰头把汤喝尽了。
颜玉皎默默无语。
她总觉得楚宥敛在阴阳怪气……这家伙想和她撇清关系时,就会一口一个颜小姐,客气的很。
偏偏和她装恩爱谈感情时,又一口一个“娇娇”,温柔的异常。
颜玉皎轻叹一声,也不想和他计较,伸出手道:“把你的手给我。”
楚宥敛一怔。
李锦也一怔,只是他的反应快,连忙把小太监和樱桃都拉到一边,好似贴心地腾出空间,免得打扰颜玉皎和楚宥敛处感情一般。
颜玉皎:“……”
这都什么和什么?
楚宥敛神色意外,但还是试探着把手放在颜玉皎掌心。
他的手自然要比颜玉皎的手宽大很多,最近几年又东奔四走,风吹日晒,手背更是黝黑粗燥,可与颜玉皎的纤纤玉指叠在一起,却无端生出几分旖旎的色气。
楚宥敛低声道:“不怕我了?”
颜玉皎一激灵。
发现楚宥敛没看她,又垂下头。
她心道,那自然还是怕的,只是事情都过去了好几天,她又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便是再怕,也没有最开始那般怕了。
颜玉皎隐隐开始担心,未来的某一天,她恐怕能面不改色地接受楚宥敛对她诉说有违伦理纲常的喜欢了。
她轻声道:“好冰。”
楚宥敛:“什么?”
颜玉皎松开楚宥敛的手,再次踮起脚尖,伸手探向楚宥敛的额头。
被楚宥敛躲开了。
“你作什么?”
颜玉皎沉默:“你说话的腔调让人很不舒服……”
楚宥敛:“嗯。”
又补充道:“我故意的。”
颜玉皎:“……”
她狠狠闭眼,再睁开后,笑容逐渐扭曲:“麻烦楚世子低一低脖颈。”
楚宥敛眉梢微动。
这次倒是配合了,低下了头,温顺地将额头怼住她的掌心。
不远处,几个下值的羽龙卫小声地起哄,还吹了吹口哨。
一致被颜玉皎忽视了。
“果然很烫。”她道。
忍不住心头冒火:“楚世子好歹比我大两岁,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照顾自己?你发烧了你知道么?”
楚宥敛抬手摸了摸额头,不在乎地道:“是么?”
颜玉皎冷笑道:“楚世子真是好日子过得久了,病的次数太少了,方才更是连药都不肯好好喝,非要人哄着你才行……”
楚宥敛道:“哪有人哄我?”
随后仿佛福灵心至一般:“原来颜小姐方才在哄我吗?”
颜玉皎:“……”
“不是!”她否认道,“是李公公让我监督你喝药的,我只是天生善良热心肠,何况你我还有兄妹情谊,我也不能看着你生病了却一点不管罢?”
莫名的,楚宥敛淡下脸色:“颜小姐慎言,我父王母妃只生了我一人,你我怎么会有兄妹情谊?”
一番话堵得颜玉皎脸色青白。
她可没有攀交情的意思,可她这些话听起来又好像有点那个意思。
颜玉皎想解释一二,又觉得没必要解释,楚宥敛肯定知道她的本意,故意曲解,只是为了羞辱她。
只怪自己多管闲事,替人家白白担忧,人家丝毫不领情……
其实楚宥敛病倒了才好呢,也不用娘亲费心帮她退婚了,她直接嫁过去当望门寡,皆大欢喜。
“好罢,你说的对,”颜玉皎也淡下脸色,“我和你什么情谊都没有……樱桃,我们走罢。”
樱桃远远地“哎”一声,望着他们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颜玉皎不管,扭头就要走。
“等等。”楚宥敛道。
颜玉皎充耳不
闻,只回头吩咐樱桃:“拎好我们的汤盒,好歹是花钱买的,汤就当喂狗了,盒子可得带走。”
听到这话,李锦立马眉目狠戾起来,喝道:“放肆!”
楚宥敛轻轻抬手制止。
李锦只得闭嘴。
却死死地盯着颜玉皎不放。
颜玉皎被李锦吓了一跳。
忆起李锦种种残忍手段,顿时烦恼自己又忘了巍巍皇权规矩体统,后悔对楚宥敛耍脾气。
一时浑身僵硬,冷汗津津。
还是楚宥敛开口道:“我还有事要和颜小姐商议,劳烦李公公带着颜小姐先去我的舍房休息。”
李锦这才收回目光,嗓音淡淡:“颜小姐,随老奴走罢。”
颜玉皎别无他选,一时也不敢问楚宥敛究竟想和她说什么,和樱桃对视一眼,只得跟上了李锦的步伐。
第15章 童年游戏
颜玉皎走远后,楚宥敛就停下动作,侧身遥遥望了她许久。
他没跟上去,反而转身去了刑讯场附近的小阁楼。
踏着木质的阶梯稳步而上,楼梯尽头有个长眉太监弯腰等着。
老太监行礼道:“世子爷,陛下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
楚宥敛微微俯身:“有劳苏公公,陛下今日可好?”
老太监低声道:“尚可,今日午餐吃了不少。”
楚宥敛点点头,推门走进去,才行几步,就听到圣上道:“少庸。”
“微臣在。”
楚宥敛绕过屏风,果然看到皇帝楚元臻的身影。
楚元臻穿着常服,窝在床边的小榻上,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然而他眼底黑灰,面容略微浮肿,丝丝缕缕病气从四肢百骸透出来。
楚宥敛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轻声道:“陛下的风寒尚未痊愈,应当好好休养才是,何必来这一遭。”
楚元臻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书合上,扔在案几上。
最近朝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左右丞相斗得不可开交,安东都护府也蠢蠢欲动,想要光复旧日的高句丽,江南境刚安稳一点儿,连炿盟就来京城搅弄是非了。
说起连炿盟,刚登基时,楚元臻以为十年之内连炿盟不会北上发展,于是稳坐钓鱼台,观其发展,谁料才过了六年,连炿盟竟发展壮大至此,连京城勋贵的格局都能插手了。
这其中必然出了变故。
极有可能是哪个野心家加入了连炿盟,使其焕发了生机。
楚元臻疲倦不堪:“究竟是前朝的什么宝贝,让连炿盟疯了一般查探京城所有世家的前尘往事?”
楚宥敛垂眸道:“微臣猜测,或许是前朝的藏宝图。”
楚元臻却不那么认为。
炿朝最后一位皇帝奢靡腐化,荒淫无度,敛尽天下珍宝和绝色美女聚于皇宫之内,临死前更是放了一把大火,让珍宝和女人全都为他陪葬。
——他不是那种把珍宝藏在某个地方以备后用的人。
“陈炜炜都招了什么?”
“才抓到他,还未来得及用刑,他也是个倔骨头……目前只知道他是前朝卫阳公主府的属官之子,应当与连炿盟的高层有密切联系。”
“昭平姑母那里自有朕去说,你放心审问,该用刑就用刑。”
“微臣遵命。”
楚元臻揉了揉额角。
他自小便身体不好,登基后又废寝忘食、殚精竭虑,以至于今年春的一场风寒,就让他只能躺在床上,连坐起来批阅奏折都不行。
只是在这阁楼窗户处,看了一会儿下面的情况,就浑身虚软。
他强打起几分精神,想再叮嘱几句,却发觉楚宥敛有些神思不属。
回想起方才踮着脚给楚宥敛喂药的女子……楚元臻挑眉了然。
倒是难得生出几分闲趣:“颜祁望长相普通,他的夫人朕也见过几次,容色不过中等偏上……没想到他们生出的女儿却是如此千娇百媚。”
这位颜家小姐,肆意得好似掠过花丛的蝴蝶,天生便需要歌舞升平,花团锦簇来衬托。
楚元臻勾了勾唇,正想继续说,触及楚宥敛的脸色,顿了顿。
一时又气又好笑:“你把朕想成什么人?朕的后宫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可能惦记你的小未婚妻?”
楚宥敛道:“微臣绝无此意。”
神情警惕的像只獒犬一样,还说绝无此意……
楚元臻摇摇头。
“罢了,你下去罢,朕也不想做打扰你们夫妻恩爱的讨人嫌。”
楚宥敛俯身跪拜行礼,道:“陛下言重,微臣告退。”说完便起身。
但或许是这一刻的闲话家常,让皇帝感到几分温馨轻松,不由念起一丝兄弟之情,想尽一尽兄长的职责。
“少庸,这些年你尽职尽责,为朕鞍前马后,朕都看在眼里,朕并非不近人情之人,绝不会因为你娶了哪个位高势盛的女子为妻就忌惮你。”
楚宥敛道:“微臣知道。”
楚元臻干咳两声,缓缓道:“所以,婚姻大事你要考虑清楚,孟绮君身份高贵,又贤德淑顺、待人接物都能独当一面,做你的世子妃再合适不过,而这位颜小姐骨子里桀骜不驯,做事也没有个章程,还需要你费心去呵护……京城遍地都是豺狼虎豹,你若是选她做你的世子妃,以后既要护住她,又要护住你自己,长此以往,你会心力交瘁的。”
“真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朕愿意给你再选一次的机会。”
房中死寂,静可闻落针之声。
然而楚宥敛毫不犹豫,俯身再次跪拜道:“多谢陛下厚爱,然而微臣与颜小姐自幼相识,微臣了解她的品行和修养,相信她比任何一个女子都适合世子妃之位,还望陛下成全。”
楚元臻默了默。
许久,他重新拿起书,翻看了几页,才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楚宥敛这才退出阁楼。
可直到离开了阁楼,走到前往舍房的路上,树木深深,羽龙卫从身边匆匆而过,楚宥敛才停住脚步。
回身望了阁楼一眼。
他知道,圣上心中还是觉得颜玉皎更适合做他的侧妃或者贵妾。
至于圣上为何如此在意他的世子妃人选,他不敢想这其中的深意。
虽然时至今日,他有太多不敢想却已经做的事了。
楚宥敛回身,继续往前走。
日落西山头,林叶间的光影悄悄落在他的眼皮褶皱上,他恍然抬眸,想起多年前他和颜玉皎才认识时,他其实是很抵触颜玉皎的。
十年前,他随父王来到扬州江阳县了解灾情,颜祁望正任江阳县令。
身为县令独女,又长得比芙蓉花还要清丽,颜玉皎自然被周围的孩子们吹捧成了孩子王。
父王乐陶陶地把他丢给颜玉皎,要他体味平民孩子之乐。
灾情期间,连县令都要一身布衣下水抢救灾民,县令之女自然也不能穿的太过华贵惹人眼。
颜玉皎就只穿了布衣戴了木簪,故而楚宥敛第一眼时,没觉得她有多好看,只觉得她很白,那种白是一种用无数金银才能娇养出来的白,却偏偏就生在颜玉皎这个穿得灰扑扑的女孩子身上。
他也并没有把颜玉皎当回事。
自小他便随父王进出宫闱,后来又随父王游历四方,自诩什么样的女子他都见过。
颜玉皎,不过是一个相貌白净的农家女罢了。
尤其他到来时,颜玉皎正和几个小孩子在泥地里玩游戏,嬉笑怒骂的神情无一不夸张,有些丑态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了。
农女终究是农女。
只是见到他父王时很乖,看了他一眼,就眯着眼笑,连连保证一定会带着他好好玩。
倒也识得几分礼数。
彼时天下统一不过六七年,民间还流行封王拜相的游戏。
只是楚宥敛没见过,也不懂。
听完颜玉皎介绍的游戏规则后,皇权尊卑刻在骨血里的教导,让他蹭地站起来,脸色难看,厉声道:“尔等放肆!竟然敢假冒皇上!”
一群孩子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他才后知后觉他太过了。
孟子曾曰: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注1)
这里是民间,不是皇宫。
幼子无辜,不懂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玩游戏而已,他怎能如此严苛?
又老老实实地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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