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着朝廷拿连炿盟当钓鱼钩,钩上来一波乱党份子,就清除一波。
故而只要控制住连炿盟的发展,连炿盟不仅不会对朝廷有任何威胁,还能节省朝廷寻找歼灭反贼的兵力。
“但那些百姓是无辜的,”颜玉皎眉头皱得更深,“朝廷为了省事,如此怠政,百姓们却还盼着朝廷能来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闫惜文也淡下了笑容。
室内悄然安静下来。
直到申时三刻,窗外的日光如流水般倾泄而入,屋内渐渐明亮。
颜玉皎才释然道:“总归我们不是男子,没有资格考取功名,考虑这些也无用,自寻烦恼罢了。”
闫惜文随之松懈肩膀。
她这个人总能迅速轻快起来,方才还消沉,现在又拿起瓜子磕起来,眉眼溢出揶揄之色:“是啊,总归还有你未婚夫在嘛,他跟头不知疲倦的疯狗似的,哪里有战争就去哪里。”
颜玉皎顿了顿。
总归是心里不舒服,道:“聊楚宥敛多没意思,聊点别的罢。”
她如今看的明白,圣上初初登基时,需要一把足够亲近他又足够锋利的刀,来帮他铲除一切不稳定的因素,于是他看中了年轻冷傲又与他有兄弟之谊的楚宥敛。
楚宥敛也不负所望,成了一把令人闻风丧胆的好刀。
可是刀用久了,总会卷刃,总会残破,总会遭到主人厌弃,彼时圣上地位稳固,不需要楚宥敛了,楚宥敛又该如何自处呢?
须知狡兔死,走狗烹。
……
罢了,罢了,想他作甚。
颜玉皎自嘲地笑了笑,楚宥敛必定比她考虑周全,轮得着她操心么?
闫惜文自知失言,便略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好好好,我们还是继续说这件前朝皇室遗物吧,据说它早就从江南辗转至京城了,于是连炿盟便派人在京城闹了这两场,似乎是想浑水摸鱼,掌握这东西的消息……更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是我爹一个太史令能打听的了。”
颜玉皎和颜尚书已经许久未曾聊过朝政之事了,对这些是一无所知。
但目前朝堂上
最清楚这些事的,恐怕只有楚宥敛,问颜尚书也没用。
闫惜文继续道:“这都不重要,重要是陈世子好像中邪了,昨晚被成武侯府的侍从拉出来之后,冲着何茹宓又打又骂,跌破了腿,还不放弃,脱了鞋砸何茹宓呢!”
颜玉皎沉默了一下。
而后直接木着脸道:“你究竟想说什么,便直说罢。”
闫惜文立马笑嘻嘻地凑过去,摇了摇颜玉皎的胳膊:“好皎皎,麻烦你帮我问问楚宥敛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罢?我实在太好奇了,你不知道,陈世子骂何茹宓骂的有多难听……”
又贴近颜玉皎耳朵道:“其他的我都没听明白,就听明白陈世子说,他和何茹宓在半个月前,在天香茶楼私会过,两个人的关系啧啧……”
这怎么可能?
以何茹宓心高气傲的秉性,若说看上韩翊了,还能理解,探花郎毕竟前途无量,若说看上了陈世子……那简直荒谬绝伦了。
颜玉皎微微眯着眼。
雾里看花,越看越看不清。
不过颜玉皎心中再好奇,也咬死了她不可能去问楚宥敛的,让闫惜文死了这条心。
.
隔几日,暑气渐渐上涌。
一大早,颜玉皎就在梅夫人的催促下,愁丧着脸,带了几个丫鬟,坐马车去看自己的嫁衣。
她原本不想去,既然成不了亲,还有看嫁衣的必要么?
可梅夫人让她稍安勿躁,不要露出端倪,先按成婚的规矩来。
而按照规矩,皇室子弟的嫁娶诸事宜虽然由皇室内务府操办,但嫁衣还需要新娘亲手缝上几针。
其中,内务府的制造局就负责皇室子弟的婚服和嫁衣。
马车从尚书右丞府出发,向东一路穿行,越过喧闹的商品街,让人饥肠辘辘的美食街,又经过一长段空净的街道,抵达了重重守卫的制造局。
一路颠簸,耗时耗力。
颜玉皎坐马车都坐困了,若不是和宫中女官见面,需要保证洁净的穿着和优雅的仪态,她早就让丫鬟去买些零嘴小吃了。
但无论心里抱怨,颜玉皎还是眉眼含笑地从马车上走下来,看起来还挺像名门闺秀的样子。
领路女官们一一向颜玉皎行礼,而后引着颜玉皎往嫁衣所在之处缓缓前行,其中一位女官低声讲解着嫁衣的各种制作工艺和所用珠宝。
颜玉皎听的似懂非懂,也没放在心上,直到她们一行人来到存放嫁衣的密室,为她讲解的女官轻轻掀开了嫁衣的防尘布——
璀璨光华瞬间亮了整间屋子。
颜玉皎一整个呆住。
“按照郯王世子的吩咐,参考前朝安阳公主出嫁时所穿的翠衣裘的款式,选取了数百种珍稀鸟兽的羽毛,以红色为主、青色为次,辅以蚕丝,织成了各种纹理图案……”
颜玉皎已然被这件绝世珍品深深给迷住了,完全忽略了女官的声音,向前两步,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
嫁衣两襟的绒毛被她轻轻拨动,如流水一般温柔,波光粼粼。
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饰店衣品店,颜玉皎隔三岔五便会逛一逛,什么镇店之宝、异域奇物、绝世珍品也都有看过几眼,自诩也是鉴宝品物名家,可她却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件嫁衣绚丽与华美。
嫁衣并非普通的正红色,而是随着光线流转,每个角度都折射出不同色泽的红,五彩斑斓一般,又有各种精巧珠子点缀其间,细碎碎如同星子被敲碎,静静流淌。
前襟和袖口纹的是祥云、牡丹、福字和喜字,裙摆是栩栩如生的孔雀开屏的尾巴,仿佛这只孔雀还有生的气息,能缓缓收拢尾巴。
颜玉皎喉咙发紧,由于嫁衣太过珍奇华贵,她连多摸两下都很犹豫,嗓音也几乎尖利。
“这是……我的嫁衣?”
女官笑道:“正是世子妃您的嫁衣啊,早在三年前,世子爷就亲自深入岭南边境的迷雾瘴气林,围猎各种珍奇异兽,只为夺取其羽毛和兽皮,制作这件嫁衣。”
三年前就准备了?
颜玉皎满头热血稍凉,稍稍从嫁衣的华美绮丽中回过神。
她默默收回手:“我说怎么才订婚嫁衣就制好了,原来是世子爷为他的前未婚妻准备好的……”
现在人家用不上了,也不想多为她费些心思,就扔给她用了。
颜玉皎都不打算嫁给楚宥敛了,还是感到几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女官连忙解释道:“颜小姐误会了,孟小姐原定的嫁衣不是这件,这件嫁衣……一开始不是嫁衣,而是是郯王世子送您的道歉礼物。”
颜玉皎微怔:“什么?”
这位女官连颜玉皎和楚宥敛之前有过矛盾都一清二楚,显然和郯王府的关系非同寻常,此刻的解释自然也颇为可信。
“那时,世子爷和孟小姐还没有婚约,奴婢们便问世子爷这件衣服是做给未来的郯王妃,还是别的什么女子,也好方便定下衣服的款式,然后世子爷说是送给颜小姐的,当作道歉礼物,款式越华丽越新颖越好。”
“可惜衣服做好后,世子爷一直没有机会给您送过去,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它面世了……”
“如今您与世子爷订婚了,世子爷便让奴婢们将它改成嫁衣,也算是圆了世子爷最初所愿……”
颜玉皎听得一阵沉默。
心里的酸涩荡然无存,随之涌上来的是丝丝愧疚。
从京城到岭南的迷雾瘴气林,几千里来回奔波,既然是奇珍异兽,想必很难对付,捕获它们定然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何况楚宥敛还有朝政要务处理,没记错的话,两年前他正忙着查东北境官场贪墨案,杀了几百人。
如此劳心劳力地做这一件衣服,只为了向她道歉以求和好……
颜玉皎抬手,顺着这件嫁衣的衣领摸到裙角,不知女官们又掺了什么材质进去,明明看起来全是羽毛,摸起来却是冰凉的。
然而颜玉皎静默片刻,愧疚也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荒谬。
若是年幼时遇到这种事,她只会觉得她和楚宥敛友情深厚,现如今长大了,才明白是亲生哥哥也未必能为她这般穷心剧力。
楚宥敛究竟是何时对她生出异样心思的?在过去多少个互相陪伴的日夜里,在她一无所觉的时候,楚宥敛又是用怎样晦涩的眼神望着她呢?
颜玉皎不敢细想。
心里如同湿絮堵塞,憋闷的紧,她到底还是难以接受友情变质,亲情突变爱情……
她放下嫁衣,胡乱道:“我又没见过孟小姐的嫁衣,怎么知道这件曾经是不是她的嫁衣?或许你是拿这些话糊弄我的。”
女官抿住唇,笑了笑道:“奴婢信佛,从不信口雌黄,世子妃如若不信,也可以去问问其他女官。”
颜玉皎顿时无言。
她心情低落,望着嫁衣许久,还是一针没绣,转身离开。
女官们倒也没有阻拦,只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神情茫然。
已经是未时四刻,颜玉皎坐在回家的妈马车上,却不似上午那般昏昏欲睡,反而清醒异常。
她倚在车内的小塌上,先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是怀疑被楚宥敛戏弄。
“樱桃,你看着我。”
颜玉皎把正在给她扇扇子的樱桃拉过来,蹙起眉道:“你看,我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琴棋书画都不精通,做事更是优柔寡断,脾气也不太好,看到楚宥敛,就跟炮仗遇到火似的,一点就着,能仰着脖子和他吵,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姿态。”
颜玉皎越说越不解:“甚至还是我先与他绝交的,他堂堂世子,被我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这么羞辱……”
楚宥敛凭什么喜欢她?
凭什么不想报复她?还想着给她买簪子做衣服,想向她道歉?
身为朋友,她对楚宥敛既不贴心也不宽容,要是作为妻子,她身份不高贵,也并不温柔贤淑,定然也是远远不合格的,否则圣上也不会想要下旨让她做楚宥敛的侧妃了。
颜玉皎立时阴谋论起来。
楚宥敛应该是骗她的,他有没有受虐癖好,怎么可能喜欢她?他应该只是想欺骗她的身心,再把她狠狠抛弃,他只是想报复她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第13章 甜汤暖情
樱桃自然是觉得颜玉皎哪儿哪儿都好,不理解她为何这么苦恼
。
聘礼那么高,嫁衣那么华贵,未来夫婿对小姐又这么好,这不是皆大欢喜之事吗?
颜玉皎忍不住叹息,只觉得这世上恐怕无人能理解她,同时也担心梅夫人阻止不了这桩婚事。
若真要成亲,她该如何?
难不成真和楚宥敛作夫妻吗?
颜玉皎只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就一阵恶寒,完全接受不能。
.
马车路过琼露坊时,颜玉皎给了马夫几两银子,让他去买几盒燕窝雪梨甜汤,一起喝了解解乏闷。
等马夫买汤回来,为了避免冲撞下值的官员们,便绕路而行了。
谁料到这一绕路,就几乎绕到京城郊外了,这地方属于大理寺,又建了刑讯场,人烟稀少,寂静无声。
自然也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惨嚎声和咒骂声,特别渗人。
颜玉皎便让樱桃催促马夫,让马夫再换条路走。
却听到有人吼道:
“圣上口谕何在!圣旨何在!郯王世子你怎么敢私自擒拿朝廷官员?莫非你们郯王府想造反不成?!”
“手伸到江南境官场尤为不足,还想伸到京城的大理寺!郯王都不敢如此嚣张,世子又是仗着谁的势?”
“还请楚世子睁大眼睛看清楚,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的郯王府的后花园!”
声声狠厉,底气十足。
吓得马儿撅起了蹄子,焦躁地嘶鸣着,霎时间车厢来回动荡。
颜玉皎心尖一颤,猛地掀开马车帘子往外望去。
不远处,重重树木掩映着的黑色的铁栅栏内,乌压压一大片全披具甲手握刀剑的羽龙卫。
他们正围着几个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双方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颜玉皎若有所思,连忙让马夫将马车驱近一些,马夫有些畏惧,却还是听从了颜玉皎的话。
樱桃小声道:“世子爷这是在办什么案子?怎么都办到大理寺这里了?”
颜玉皎当然也不知道。
但马车离得近一些后,她总算在那群羽龙卫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的状况却不太好。
侧着身,微低着头,右手握成拳抵在唇间,似乎在咳嗽。
可他冷俊的侧脸和远胜于常人的宽阔肩膀,还是让颜玉皎一眼便确认他就是楚宥敛。
楚宥敛身边跟着一个面白微胖的老太监,也眼熟的很,正是李锦。
李锦端着东西,正愁眉苦脸低声劝说着什么,楚宥敛却摇摇头,然后抬手制止李锦说话。
樱桃眼睛尖,讶然道:“世子爷都病成这样了还来办案啊?”
颜玉皎挑眉,回眸道:“你怎么看出来他病了?”
樱桃愣了下,答道:“那位……那位公公手里端的好像是药碗。”
皇室连药碗都是有讲究的,一般王爵府里用的药碗,颜色类玉似冰,造型中间鼓两头窄,使得保温时间比寻常用碗更长一些。
而李锦端着的正是这种药碗。
颜玉皎慢慢蹙起眉。
楚宥敛病了?
他的鞭伤应该还有没好多久吧?怎么又病了?
正想着,就看到楚宥敛咳嗽后,才抬起头,一个官员就脱了鞋子朝他扔过来,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鞋子自然被楚宥敛身边的羽龙卫挡了回去,那官员立即像酒坊里的泼皮无赖一般,躺在地上又嚎又哭。
颜玉皎瞬间心中升起怒火,猛地握住车窗的木框。
她没意识到,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关心楚宥敛。
到底是多年的情谊,总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更重要。
颜玉皎拎起一盒燕窝雪梨汤,轻轻拨开樱桃想要扶她的手,快步从马车里走了下去。
“小姐?”
“小姐您去哪里?”
“您是想去刑讯场那里吗?可是我们进不去的啊!”
樱桃紧随其后,马夫需要护着马车,免得马儿受惊,倒是没跟过来。
然而颜玉皎即将抵达刑讯场时,脚步却踌躇起来。
——她真是疯了罢?赏花宴那晚被楚宥敛抱在怀里亵玩还不够,如今还要主动送上门?
可现在再走又来不及了。
楚宥敛似乎察觉到什么,视线越过重重人影,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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