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终究是她。
“再这样跪下去……楚宥敛,我告诉你,你要是死了,我立即改嫁,我才不为你守寡!”
颜玉皎站起身,转身欲走。
手臂却被楚宥敛拽住。
泪水模糊之际,她听到楚宥敛低声的示弱:“娘子,伤好痛。”
话毕,楚宥敛连咳了几声,咳得浑身都在颤抖。
颜玉皎不由地攥紧拳头。
楚宥敛咳完了,得寸进尺地与颜玉皎十指紧扣,暑气肆意,可他的手却冰凉如水:“还请娘子留下来,如幼时一般,为我送饭,陪我聊天,我答应娘子,下次一定躲开鞭子。”
颜玉皎顿时痛得难以呼吸。
她也不是怪楚宥敛逆来顺受,她是觉得楚宥敛有些可怜,他母妃似乎不怎么在乎他,言谈之间全是凉薄,父王也对他过于苛刻,说打便打,就连她也有许多事瞒着楚宥敛……
“咳咳……”
见颜玉皎没动静,楚宥敛只得试着站起来,但他显然痛极了,强弩之末一般,身形微微摇晃。
颜玉皎只得回身扶住他,让他缓缓坐在蒲团上:“别动了,万一伤口撕裂怎么办?”
又环顾草堂,问道:“你常被罚跪于此,此地有没有备下伤药?”
楚宥敛脸色苍白的笑了,而后竟然从怀里掏出来一瓶金疮药:“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没有准备?”
颜玉皎一时百感交集。
她轻轻接过药瓶。
玉指小心地解开楚宥敛的腰带,楚宥敛就那般后仰着,掌心撑着地,望着她,任她施为。
腰带除去后,又悄然剥开衣服,一层一层,直至露出楚宥敛布满抓痕的胸肌和腰腹。
颜玉皎原本是正正经经给楚宥敛抹伤药的,可看到这些细小的抓痕,脑中瞬间闪过他们昨夜欢好的情景。
她不由顿住,红了脸。
楚宥敛正凝视着颜玉皎,见颜玉皎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便抬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吻了过去。
他吻的有些急,像是克制许久,再也无法忍耐一般。
夏日的阳光静静地炙烤着大地,四处都散发着闷潮的气息,就连草堂内的风也带上热气。
楚宥敛吻了一会儿,就停下来,深深望着颜玉皎。
或许是伤,或许是他只是想和颜玉皎享受这方天地的温柔,他的动作比以往轻缓许多,带着怜惜。
颜玉皎也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心事重重,压抑难安,但或许一场欢愉能消解这许多郁闷。
暑气随着日光上涌,热的草堂周围的虫鸣声都小了许多。也因此,即便打着赤膊,也丝毫不觉得冷,甚至因为情动,而生出了细汗。
桌案上的无名碑静静的。
桌案下的人却已经纠缠在一起,交叠的墨发,雪色的肌肤,朱色悄然点缀,荒.靡的让人不敢睁开眼。
偶尔抬手时,颜玉皎迷乱中摸到温热的血,顿时一动也不敢动了。
“……疯子!你不要命了!”
楚宥敛置若罔闻,抱着颜玉皎,一路来到草堂的明窗处。
颜玉皎小心扶着窗台。
轻薄的纱裙碎在掌心,玉白的纤腿便这样暴露在日光之中。
楚宥敛将其分开。
窗外的烈阳似乎能将一切不甘和怨怼都融化,只剩下绵绵情意。
楚宥敛狭长的眼半眯着,目光从地面上交叠的影子,慢慢移向窗外树梢上,前后乱翻的叶子。
似是痛快极了。
但时不时的,后背的鞭伤发作,让他勉强从沉沦中回过神,想起自己被郯王爷鞭打的原因。
——“本王为你起名宥敛,就是希望你能收敛戾气,宽宥待人,可你都做了什么?”
——“自小便想做皇帝,在你皇爷爷面前锋芒毕露,本王还没死呢!你的皇帝堂兄更是活的好好的呢!”
——“你如今有妻有子,形势不可再像以前那般毫无顾忌,少庸啊,本王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后是郯王爷手持鞭子,气得浑身发抖,却长久静默的背影。
楚宥敛心想,谁想做皇帝?只是有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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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记得他九岁那年,他们举家离开京城,下江南救灾,就是因为他在皇爷爷面前一段话。
那日,皇爷爷将他所有孙辈都聚集于昭阳殿内。
殿内安静,只听得皇爷爷问道,嵒朝初立,各地还窝藏不少反贼,反贼能杀尽吗?若是杀不尽该如何?
皇太孙楚元臻率先道,听闻苗疆有善养蛊者,养蛊王的法子却简单,便是将最毒最狠的几味蛊放入同一个阵中,任由其争斗厮杀,最终胜出的那一味蛊,自然就是蛊王。
楚元臻的意思很明确,反贼能杀尽。需要先把民间的反贼集中起来,再一网打尽,如此就不至于兵分几路剿灭反贼,平白浪费朝廷的兵力。
楚元臻登基后,也确实将这个方案改善一二,施用了起来。
皇爷爷听了,没有点头,问其他孙辈还有什么见解。
楚宥敛一开始只是静静听着,后来觉得其他人说出来的法子都还不如楚元臻,兴致便淡了下来。
他散漫的姿态,在一群绞尽脑汁想办法的孩子中犹为显眼,皇爷爷自然注意到他了,问他一直笑而不语,究竟有何见解?
若他什么都答不上来,这等行径便是御前失仪,即便他是王世子,也是要受罚的。
眼角余光中,还能依稀看到楚元臻好似不屑地笑了笑。
如今想想,他年少时着实幼稚,为了不受罚,争口气,竟然把心里话全说了,也导致了日后的磨难。
“反贼是杀不尽的,只要天下不太平,百姓难以生存,那民间每时每刻都在滋生反贼,而若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百姓又为何要反?一切迎刃化解。”
见皇爷爷点头,他继续道,“故而嵒朝初建,自当推行利民之策,快速恢复和发展经济,并使无地少地的农民获得土地,另外严查
各地贪腐和税收,使国库充盈,改善民生……”
他一时忘形,侃侃而谈,等大殿内安静许久,才惊觉自己说多了,连忙闭嘴,向皇爷爷请罪。
皇爷爷也没说他说的好与不好,只是走下来,用玉如意敲了敲他头。
回到家,他就被父王打了一顿,父王骂道,皇太孙在此,用得着他去显摆?真是不想活了!
而后没多久,他们一家人就离开京城,远下江南了。
与外界想象的不同,父王并无夺权篡位之心,反而只想做富贵王爷,安稳地度过一生。
可他当时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在皇爷爷那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以至于十二岁那年,皇爷爷召父王回京时,特意吩咐父王带上他。
再次见到皇爷爷时,宫殿内只剩下皇爷爷、父王和他。
祖孙三人沉默许久,皇爷爷忽然问道:“若来日你父王所做之事,你觉得不对,你该如何?”
十二岁的楚宥敛,自然不会像九岁时那般不知天高地厚,安静片刻,俯身行礼,回了他曾经对颜玉皎所说的那些话:“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母之事,不得妄言。”
皇爷爷却冷笑一声:“大胆!”
父王和他齐齐跪地。
却不知哪里有错。
皇爷爷端坐在龙椅之上,花白的胡须抖动着,如真龙一般不怒自威:“朕要你说实话!”
在那一瞬间,楚宥敛承认。
至今想起那一瞬间,他依旧心脏狂跳,喉咙仿佛被堵住。
巍巍皇权就在他眼前,只要他愿意伸出手,万里江山,万人之上,就能尽情握于掌中。
强烈的难以言说的预感,逼着他前进,逼着他说出心里所想。
“若父王做错了,身为儿子,应当指出父王的错误,监督父王改正,不可因人伦礼教,而胆怯不敢言。”
皇爷爷慢慢地笑起来。
“若你父王对你下发的指令,过多插手,你又该如何?”
“不听,不从。”
“若你没犯错,你父王却觉得你犯了错,要教训你,你该如何?”
“子不教,父之过,父王罚我之前应当自己先受罚。”
他说完后,不由一怔,他竟把颜玉皎对他说过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他慌忙俯身行礼告罪,又下意识回眸一看,父王果然脸色漆黑。
皇爷爷却彻底大笑起来,拂掌连连点头:“好!甚好!嵒朝后继有人啊!朕……也可以放心了!”
.
回忆繁杂,不过瞬息间。
倒是脖颈忽地一痛。
楚宥敛低眸,发现颜玉皎有些受不住了,怒视着他,又咬了一口。
“你,你真是荒唐!”
娇娇娘子虽然生于乡野,却连一句荤话也没学会,骂他的话简直和老夫子的之乎者也无异。
楚宥敛望着她眼尾柔媚的晕红,俯身吻住她的耳垂,更冲,也快了。
“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混乱中,他低声耳语。
在他受刑的地方,在他无数次叩问自己究竟有没有选错的地方。
唯有和他最爱的女人颠龙倒凤,才能缓解这些年的沉苦。
皇爷爷雄才大略,倒也养了个精明能干的太子伯伯,可惜太子伯伯随着皇爷爷征战多年,受过重伤,中过巨毒,早就疾病缠身,果然太子没当几年,就一命呜呼了。
而皇太孙,虽然也心机深沉,锐意进取,却偏偏同样缠绵病榻。
皇爷爷日夜辗转难安,怎么都放不下心,天下初初太平,怎么能因为储君再次陷入动荡之中呢?
于是在他十二岁时,皇爷爷试探出他绝不会被父王左右心智之后,终于下了一个大胆而隐密的圣旨。
——本朝两位储君。
——兄死弟继。
第50章 生辰礼宴
先帝设想的很好,皇太孙登基名正言顺,能安定朝臣百姓的心,让皇权顺利过渡。
若皇太孙短折而死,便由年轻力壮的楚宥敛继位,如此就可避免争夺皇位或者主少国疑的动荡。
可这道圣旨,对于皇太孙楚元臻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催命符。
如若颁布出去,也会引起世人对新皇圣体的诸多猜疑,使一些阴沟里的老鼠借题发挥。
故而知晓这道圣旨的人,除了楚宥敛一家,就只有四位王爷、二位辅政大臣和皇太孙。
皇太孙自登基以来,似乎并没有计较先帝的刻薄寡恩,还践行了先帝的旨意,处处优待楚宥敛,给予楚宥敛仅次于帝王的权势,好像在为楚宥敛以后的顺位,铺就康庄大道。
郯王爷却始终不放心,他深知,自古以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帝位,不惜弑父杀兄,灭妻诛子……
圣上既然握住了帝王的权柄,又创下了这一番基业,怎么会甘心将其拱手送给堂弟楚宥敛,而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尤其大皇子已经四岁了,聪明伶俐且身体康健……
帝位之争,何其凶险,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血流千里。
郯王爷老了,已经没有年少时的雄心壮志,他担心楚宥敛失败,他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就想让楚宥敛辞去圣上给予他的无上权势,最好能与圣上讲明,先帝遗留下来的储君旨意不作数,让圣上尽早立大皇子为太子。
但郯王爷也很害怕,害怕楚宥敛即便放弃一切,圣上也会为了让大皇子能安稳继位,赶尽杀绝……
若真到了这地步,与其放弃一切卸去权柄,还不如牢牢掌握权柄,如此还能有与圣上一战的实力。
郯王爷权衡利弊,举棋不定,以至于到了今日,楚宥敛还手握这些权柄,且不得不“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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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云销雨霁。
温存的间隙,颜玉皎抬起脸,迷茫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她伏在楚宥敛胸膛,绯色的脸上满是承欢后的娇柔,削肩润泽,沟壑深深,香气迷靡。
楚宥敛眸色幽微,捧起她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嗅,语气难得有几分不确定:
“若是以后……你发现我瞒着你做了危险的事,能不能原谅我?”
颜玉皎眨眨眼,嘟起唇亲了亲楚宥敛的下巴:“有多危险?”
楚宥敛一怔,忽而轻笑一声,反过去吻她的唇,片刻后,才淡淡道:
“也没有多危险……那个位置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偏偏有人非要塞给我,还逼的我不得不坐上去,那我只好去争去夺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把所有风霜刀剑都掩藏在他的眉目深处。
颜玉皎没有听懂,重新伏在楚宥敛胸膛,玉指在上面慢慢地画圈。
犹豫片刻,她轻声道:“我其实也瞒了你一些不太好的事……既然我们都瞒了彼此一些事,那我们就算扯平了,以后你若是知晓我的事,也一定要原谅对方。”
颜玉皎想,楚宥敛瞒她的事,无非是又抄哪个官员的家,又去哪个地方剿灭匪徒或反贼了,可能会摊上人命官司或者冒着生命危险。
不像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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