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臻定定地望着闫惜文,俯身握住她的胳膊,要她起身,“天凉,爱妃还要为朕暖床,不要任性。”
闫惜文抿住唇,没来及说什么,颜玉皎已然站起身。
“着实荒唐!”
楚元臻慢慢移过去目光。
他的这位弟妻因一路奔逃,发髻凌乱,下巴还沾着血迹,如玉般秀美的面容脆弱苍白,看起来憔悴极了,唯有一双灵魅的眼眸似火般燃烧,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陛下只是天下人的陛下,而天下人不是陛下的谁。”
然而颜玉皎低眸,看到闫惜文轻轻摇头,满眼担忧,她到底顿了顿,语气委婉了一些。
“陛下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天下人莫不称赞陛下的贤德和开明,陛下何必因一时之气,毁掉自己的千古贤名?”
第86章 风云变幻
楚元臻目光深远,忽而发笑。
“千古贤名……”
他笑了两三声就浑身巨痛,连呼吸都微微发抖:“朕登基不过几载,能有什么千古之名?千古之后,史书上最多了了几笔——嵒朝第二位皇帝楚元臻,自幼病弱,短折而死。”
闫惜文怔了怔,不知为何心中酸胀难受,道:“陛下雄才大略,勤政爱民,您的功绩定会流传千古,还请陛下不要妄自菲薄!”
颜玉皎也想起楚元臻的身体不宜生气,不由蹙起眉头,不敢再言。若真是气死陛下,她的罪过就大了。
楚元臻垂眸,直直望入闫惜文的眼底,他今夜难得不冷嘲热讽,认真而安静地道:“朕喜欢爱妃谄媚,又讨厌爱妃谄媚。”
前者会让他觉得闫惜文实在纯真可爱,后者会让他意识到闫惜文不过是畏惧皇权才对他曲意逢迎。
世上没人在乎他。
父王母后皆早逝,长姐只想着她死去的情郎,而对他厌恶不已;皇爷爷盼他把嵒朝拱手送给楚宥敛;明妃怕他现在死了,大皇子再无登基的可能,他们母子就要被赶出京城,甚至身首异处了……其余人更不必说。
楚元臻一时痛得站不住,只得半跪在地上,咬紧牙关。却忽地听到颜玉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他微微抬眸:“你笑什么?”
声音本来是狠戾的,偏偏因为虚弱痛苦而细若蚊蝇。
颜玉皎握住夜乌的嘴,免得它在圣上面前失态,被拖出去责打,自己却勇猛地很:“臣妾笑陛下和敏王爷不愧是堂兄弟,连怀疑他人真心的模样都如此相似。”
颜玉皎如今根本不敢想那些事,她怕自己越想越生气,影响胎儿。但可以肯定,她这辈子只要和楚宥敛吵架,就定然是要翻这笔
旧账的。
楚元臻微顿,不由凝望着颜玉皎鲜活明妍如春花般的脸庞。
月华台初见时,他的弟妻就和楚宥敛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楚元臻当时就很嫉妒,凭什么楚宥敛父母双全,健康聪慧,还有自幼相识一心爱慕他的娇妻?!
楚元臻缓了缓呼吸,转眸去看闫惜文,闫惜文低着头,避开了楚元臻的视线,手指捏着裙角。
她看起来有些伤心,连发髻上往日一甩一甩的步摇都安静了。
楚元臻伸出手:“爱妃,朕方才说错话了,惹你伤心了。”
颜玉皎默默旁观,觉得这一幕出奇的熟悉——先冷声质疑,见对方伤心又立即道歉。
这不就是楚宥敛翻版吗?
或许楚氏皇族有遗传疯病罢,一个二个都疯得这般相似。
奈何闫惜文和颜玉皎不同,她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闻言,立马笑了笑,握住楚元臻的手:“臣妾就是喜欢谄媚陛下,普天之下,谁不想谄媚陛下?可惜他们没机会!哪里像臣妾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闫惜文说得眉飞色舞。
这副洋洋得意的圆猫脸,真是让楚元臻越看越喜欢,他都没有察觉到他在轻轻地勾唇,连脸上灰败的病气都被冲淡许多。
颜玉皎和夜乌呆呆地看着他们,一人一狗,又好似两条狗。
闫惜文却趁机瞧了颜玉皎一眼,给了颜玉皎一个“放心”的眼神,立时娇憨地贴在楚元臻身上,身子扭得和水蛇似的:“陛下有臣妾一个谄媚陛下的爱妃还不够吗?臣妾不想让别人分臣妾的宠爱。”
她装模作样、意有所指地白了颜玉皎一眼,嘟起唇撒娇:“敏王妃长得比臣妾好看,若是侍奉陛下久了,陛下就会忘了臣妾,嫌弃臣妾的。臣妾不依嘛,陛下快把敏王妃丢出宫,臣妾不要看到她,好不好嘛!”
颜玉皎顿觉牙酸得要命。
亲眼见好友如此表演,她总算明白好友为何入宫月余不见任何清瘦,还滋润丰腴起来的原因了。
然后她一抬眸,竟见到楚元臻两颊泛红,似是极为受用的模样,还伸手捏了捏闫惜文挂着婴儿肥的脸。
“爱妃太过善妒,又忘记女官们教导的宫廷礼仪了?”
“那些女官可真讨厌,臣妾身为陛下的妃子,只要能讨陛下开心就可以了,学那些陈腐的东西作什么!”
“你总有理由不学习,懒猫!”
“那陛下喜欢懒猫吗?”
……
他们俩你来我往的,似是蜜里调油般恩爱,说着说着,楚元臻还真揽住闫惜文的肩膀,离开了此地。
全然把颜玉皎给忘了似的。
颜玉皎目瞪口呆。
等人走远了,她才摸了摸激出鸡皮疙瘩的胳膊。
这对“昏君”和“妖妃”,着实对颜玉皎造成了一定的冲击,颜玉皎抱着夜乌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天色微明,殿门打开了,女官们提着灯,鱼贯而入。
“小姐!”
忽地听到樱桃的声音,颜玉皎于睡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然困倦地抱着夜乌卧倒在床尾睡着了。
樱桃的腿似乎被摔断了,一瘸一拐地走进殿内,抬眸见到颜玉皎平安无事,眼泪立时流下来。
“别哭!”颜玉皎道。
因为蜷缩在床角太久,颜玉皎的腿已经麻木了,她只得艰难起身,过去扶住樱桃。主仆二人皆行走不便,互相打量了几圈,拧着愁眉。
夜乌却嗷呜嗷呜地甩着尾巴,凑到她二人面前,要求摸摸头。
颜玉皎不禁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夜乌的脑袋,对樱桃道:“你的腿我会想办法的,只要你还平安就好。”
樱桃哭道:“是奴婢没用,芭蕉和青绿好像撞车了,还不知生死。”
颜玉皎的心随之闷了闷。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安慰:“夫君会找到她们的。”
说起来,颜玉皎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什么,却一时想不起来。
然后就听到樱桃骂道:“崔大人在郎君面前藏得可真够深的,平日里和郎君亲昵得很,谁知道背叛起郎君来,也是如此很!”
电光火石之间,颜玉皎骤然想起楚宥敛曾对她说过,崔上都护拥兵自重,早就不满楚元臻给他的待遇,有谋逆之心。
昨日崔玶原形毕露,那等阴险毒辣的模样,也不像是忠君爱国。
若楚宥敛登基失败,由四岁的大皇子继位……以崔家人的从龙之功,崔上都护恐怕连摄政王也当得罢?
甚至难保崔家还有更大的野心,比如,楚宥敛和楚元臻鹬蚌相争,他们坐等渔翁之利?
“本妃要见陛下!”颜玉皎猜到更大的秘密,一时心乱如麻,对着殿内满脸疑惑的女官们道,“本妃有重要的事需要禀告陛下!劳烦尔等速速带本妃去见陛下!”
女官们对视一眼,有几个人退出去似乎去找陛下了。
颜玉皎心急如焚,来回踱步。
一扭头,看见樱桃蹙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颜玉皎只顿了下,就明白樱桃在想什么,不得不解释一句:“我怀疑崔家人想趁机造反。”
樱桃缓缓瞪大眼:“这……”
她觉得她一个婢女不该承受这么大的秘密,但知道此地颜玉皎就熟悉她一个人,不得不和她分享,还是勉强回了两句:“此事确实至关重要,小姐被抓入皇宫,郎君定然着急,心急之下万一和陛下殊死一搏……”
颜玉皎心里沉了沉。
她最怕这种事发生,楚元臻自知时日无多,一副有今天没明日的阴森模样,而楚宥敛暴怒起来,也是不管不顾势必你死我活的。
到时候,崔上都护打着“清君侧诸反贼”的旗号兵临城下,楚元臻会如何不知,但楚宥敛必死无疑。
颜玉皎忙冲到殿门前,左右问询陛下到了没有,或者让她去见陛下。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般慌乱过,樱桃都在小声劝她为了孩子着想,千万不要着急,可是她忍不住。
颜玉皎斜斜倚在门框上,望着殿外渐渐发亮的天空,心焦如火。
然而她不知道,楚宥敛已经连夜抵达皇宫,正和楚元臻面谈。
朝臣求见,妃嫔不得在旁,于是闫惜文送楚元臻至此就离开了。
原本崔玶也在,他办了这样一件好差事,自然要来邀功。
楚宥敛却不肯与崔玶同屋而立,眼神如淬了毒一般,冷冷道:“本王以为这许多年的情谊,便是蛇也能暖热了,可惜蛇终究是蛇,关键时刻反咬你一口,能让你痛不欲生。”
崔玶眯起眼,与楚宥敛对视,倒是没落下风,还道:“陛下有令,臣不得不从,反倒是敏王爷连日来集结兵马,笼络朝臣,究竟是何居心?”
楚宥敛不愿与他多说,望向静默旁观的楚元臻道:“陛下若还想让大皇子登基的话,就把崔玶逐出去!”
楚元臻这才懒懒地摆摆手。
“爱卿,你先退下。”
楚元臻方才愣神,其实有些想闫惜文了,还是在闫惜文身边最放松,不必面对这些诡谲之事。
崔玶默了默,只得退下。
他显然不甘心,临走前,望向楚宥敛的眼神意味深长。
楚宥敛知道崔玶想什么。
其实今夜之前,如楚宥敛这般多疑之人,既然怀疑崔上都护,就不可能不怀疑崔玶。
故而他也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崔玶会与楚元臻联手。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他意图谋反之事,祸不及家人和子女。
可崔玶却非要颜玉皎卷进来,莫非是自以为抓住他的软肋,就可以彻底拿捏他了?
楚宥敛冷冷地想着,错了,他们都错了,谁若是敢伤他的软肋,他定会诸杀那人九族!
如今这殿内,除了他和楚元臻,再无旁的人,楚宥敛张口欲明崔家人意图篡夺
楚氏江山的事。
却不料,听到楚元臻嗓音淡淡。
“朕没想让大皇子继位。”
“因为大皇子不是朕亲生的。”
第87章 东方既白
万籁俱寂,东方既白。
初晨的日光照进殿内,一切阴影都无处藏匿,偏偏楚元臻的面容躲在沉沉纱幕之内,神色阴森难辨。
他分明形销骨立,命不久矣,眼底却盎然生机,俨然成算在心。
楚宥敛立在光中,久久沉默。
若大皇子不是楚元臻的亲子,那楚元臻一直以来为何屡屡针对他?
难道只是单纯地讨厌他?
楚元臻等了片刻,见楚宥敛一言不发,顿时明白楚宥敛所思所想,轻笑道:“是,朕就是讨厌你!”
楚元臻没理由不讨厌楚宥敛。
他年幼时,别的堂弟都自知身份有别,平日里绝不敢拔尖冒头,偏偏楚宥敛,仗着自己的父王是皇爷爷宠爱的幼子,野心勃勃,几番挑衅,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朕都快死了,实在不想在临死之前还和你演兄友弟恭,那朕这个皇帝做的也太憋屈了……”
楚元臻只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就转移了话题:“皇爷爷临终前告诉朕,崔仁茂有不臣之心,只是皇爷爷在时,崔仁茂不敢放肆,皇爷爷抓不住他的把柄,又碍于情面,不好处置了他,免得伤了老将们的心。”
说起此事,楚元臻心里又翻腾起阵阵酸苦,他凄冷地笑了下:“反正朕也活不长,不如就由朕来唱白脸,诛杀这些有功的逆臣,你来唱红脸,接纳群臣,顺利继任江山。”
楚宥敛悄然看了楚元臻一眼,见他呼吸急促,俨然又要毒发,心里一时复杂至极:“那陛下是如何想的?以臣如今在朝中的名声,恐怕再也唱不了红脸了罢?……更何况,臣中毒之事,不是陛下教唆大皇子的么?陛下显然并不愿意由臣继任江山。”
“朕自然是不愿的。”
楚元臻指甲灰紫的手颤抖着按紧了椅子扶手,胸膛剧烈起伏。
他屡次针对楚宥敛,屡次想置楚宥敛于死地,就是不想看着楚宥敛顺利继位,可等他快死了,又后悔了,楚氏江山不能断送在他的手中。
“只是万事由不得朕。”
楚元臻闭了闭眼:“楚少庸,和朕联手将计就计罢。”
崔仁茂想趁着他二人争斗,两败俱伤之际,颠覆楚氏江山,他们就可以装作争斗的模样,引导崔仁茂起兵造反,再联手击败崔仁茂。
楚宥敛静了片刻,道:“臣能信任陛下吗?”
楚元臻抬眸,轻笑一声:“你的小妻子还在朕的后宫……现在你觉得你可以信任朕吗?”
他之所以要崔玶把颜玉皎捉来,除了给崔家人营造出他和楚宥敛不死不休的假象,就是为了引出楚宥敛,让楚宥敛能心平气和听他的话。
楚宥敛下颌绷紧,死死地盯着楚元臻,声音微厉:“好,臣可以和陛下合作,但臣需要陛下确保臣的妻子安然无恙。”
楚元臻颔首道:“朕会把她和曦妃送到皇家祠堂,即便你我都败了,京城就此沦陷,到底还有皇家护卫能保护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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