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宥敛有所耳闻,皇家祠堂供奉着楚氏列祖列宗,当年皇爷爷特意留下的一些武功高绝的人守护祠堂,也算是为子孙们留下的一线生机。
此地确实比楚宥敛之前给颜玉皎安排的避难处,更安全也更舒适。
楚宥敛疯狂跳动一整夜的心,总算勉强安定几分。他眼睫颤了颤,声音软和下来:“臣想知道,臣的妻子如今看起来如何?可曾受了伤?”
他已经在极力克制担忧了,昨夜抵达现场,摸到一手血之后,他恨不得即刻杀到皇宫,诛杀崔玶九族。
楚元臻默了默,道:“朕还不至于伤害妇孺,你妻子脸色红润,还有胆量呛朕,看起来比朕康健多了。”
他冷笑了下:“你放心罢,总归曦妃也在,不会亏待她。”
楚宥敛缓缓呼出一口气。
是他的娇娇,对他都又打又骂,也不差呛陛下这几句了。
“臣多谢陛下,待明日臣起兵,还望陛下一定恪守诺言。”
几柱香之后,二人交谈结束。
楚宥敛刚走出殿门,身后的楚元臻就演起来了,扔出镇纸,砸到楚宥敛脚下,骂道:“乱臣贼子!”
结果下一瞬就连连咳嗽,一副气急攻心、气绝而亡的模样。
楚宥敛却脚步不停,显然没把楚元臻放在眼里,遇到站在门外等待的崔玶,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浑身隐隐可见勃然爆发的煞气。
崔玶眸色闪了闪,道:“大哥这是何必?如今还有认错后悔的机会,想一想可怜的嫂嫂,她还怀——”
话音未落,铮地一声,一柄小刀划过崔玶的耳尖,插在门后。
崔玶耳尖一凉,连忙摸了一把,满手鲜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几步之外,楚宥敛眼神冰冷,指尖还握着一柄小刀。圣上特许他可以佩刀入宫的权利,至今还在生效。
“你也知道你嫂嫂怀孕了?本王真是诧异,从何时起,你崔如绪也成了欺负妇孺的无能之辈了?”
“你还记得你因厌恶权利争斗,想要仗剑天涯、行侠好义,救百姓于水火的理想吗?……还是说,连这个所谓的理想,也是你崔如绪用来骗本王信任的把戏?!”
楚宥敛语气嘲弄又失望,虽然因为顾子澄是他伴读的缘故,他更信任顾子澄,但到底也算信任崔玶的,谁知有些人就是不值得。
楚宥敛说完这话,没给崔玶辩驳的机会,转身走下石阶。
他的身影渐渐远去,而崔玶捂着流血不止的耳朵遥望着,沉默着。
.
商议结束后,楚元臻听闻颜玉皎有急事找他,想了想,就赶去颜玉皎所在的宫殿。
只是进殿之前,他让一个太监去唤闫惜文,但不要说是他的旨意,而是太监自己建议曦妃前来随侍。
太监走后,楚元臻才进了殿门,又摆摆手让行礼的女官们下去。
他踱步来到颜玉皎床前。
孕妇总是嗜睡的,尤其颜玉皎前半夜劳于奔波,后半夜惊恐难眠,身体早就疲惫不堪,等了楚元臻片刻,就撑不住,抱着夜乌去床上安眠。
连樱桃也疲乏困倦,在颜玉皎的要求下睡在颜玉皎里侧。
主仆二人和一条狗。
这等搭配少见至极。
楚元臻瞧了片刻,觉得他这位弟妹着实有意思,难怪他才抓了人,楚宥敛就这般急切地进宫了。
但楚元臻一时也没有别的动作,直到殿外传来闫惜文的脚步声,他才特意侧坐在床塌,保证一进殿就能看到床榻这边的情形。
在闫惜文进殿门的那一刻,楚元臻探出手,掐住颜玉皎的下巴,俯身靠近颜玉皎,眼见着就要吻住她,却又好似发觉什么一般,侧过脸,望向殿门的方向。
闫惜文脚步顿在门槛上,神情怔愣,眼圈泛红,她身后的太监更是连头都不敢抬,竟跪倒在地:
“陛下恕罪!”
楚元臻静静地看着闫惜文,俨然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更何况,他早就说过,他想封颜玉皎为妃子,让她们两姐妹一起侍奉他。
虽然他如此做,只是想让闫惜文死心——像以前那样待他就好了,千万不要爱上他。
然而闫惜文喉咙滚了滚,竟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一时间,楚元臻也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该痛苦。高兴闫惜文好像真有对他有情,痛苦他快死了,喜欢他作什么?平白耽误自己的青春。
总之,事情按照他所期待的——
楚楚元臻低眸,看到颜玉皎不知何时睁开眼,冷冷地看着他。
——那样发展。
“你何时醒的?”楚元臻收回掐住颜玉皎下巴的手,“朕无意冒犯,事实上朕没有生育能力,根本不会怎么样你。”
真是人之将死,不管不顾了,连这等自损尊严的秘密也说出来了。
颜玉皎瞪大了眼:“可陛下明明有儿有女啊?”
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颜玉皎尴尬不已,微微抿住唇,拼命想着措辞,明明她才是阶下囚,可她竟有些同情楚元臻了。
“是朕让她们找情郎的。”楚元臻无所谓般和颜玉皎聊起来,“毕竟朕若是没孩子,皇位不稳。”
颜玉皎理解地点了点头。
但片刻后,她猛地摇了摇头,想
起来自己之前想找楚元臻是作什么。
忙起身道:“陛下!臣妾发现崔上都护可能有谋逆之心!”
夜乌早就被惊醒了,因为感受不到楚元臻的威胁,才没有出声。此刻见颜玉皎动作激烈,嘴里就嗷呜嗷呜地叫起来,似乎在提醒颜玉皎注意身体,还过去托住颜玉皎的背。
“嗯,朕知道。”
楚元臻淡淡地敷衍着,闫惜文失望离开,他的魂也跟着离开了,眼下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颜玉皎怔了怔:“陛下知道?陛下确定自己知道么?等陛下和敏王爷打起来,崔上都护可能会兵临城下,到时候……”
楚元臻却在瞧夜乌的模样,他觉得这狗十分眼熟,想了想,道:“长姐的狗怎么在你这里?”
话题转的太快,颜玉皎茫然,片刻后回道:“长公主不养了,把夜乌送到狗舍,臣妾和夜乌有缘,就收养了夜乌……陛下有在听臣妾讲话吗?臣妾说崔上都护可能会谋反!”
“朕知道了,”楚元臻摆摆手,神色也有些疲倦,“朕都知道,方才也已经和敏王商议好了,等午后你就和曦妃一起去皇家祠堂避难。”
颜玉皎长久地愣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垂下头,低声道:“夫君方才进宫了吗?”
楚元臻揉着发胀的额角,勉强还和她聊着:“是啊,生怕你受欺负,一大早就进宫想与朕和谈。”
第88章 意图谋反
楚宥敛发觉她被捉到皇宫,就立即放弃了所有夺位的计划,连夜赶到皇宫与圣上和谈——
是不是在楚宥敛心里,她是比皇权霸业更重要的存在?
——这个问题的答案颜玉皎暂且无从得知,她已经乘坐轿撵,在赶往皇家祠堂的路上了。
午后,日光消失,乌云遮过来,所有的宫室殿宇都陷入灰色的静默。
颜玉皎趴在轿撵的窗户处,努力地向远处眺望,试图看到静澜轩的禁娇阁,但或许是天际暗淡,她只能看到滚滚的灰紫云雾。
少顷,颜玉皎黯然撤回身体,慢慢摸着晕晕欲睡的夜乌,抬眸看向坐在她对面的闫惜文。
闫惜文一路上都神色恍惚,郁郁地绞着裙角,也不知多久没喝水,唇角干裂起皮了。
颜玉皎犹豫着,不确定要不要告诉闫惜文,圣上对她并无绮思,圣上是故意让闫惜文误会的。
想了想,她拎起紫砂茶壶,倒了一杯清茶推到闫惜文面前。
闫惜文看了一眼,端起茶杯,放在唇前,却久久没有喝下去,茶水热气撩绕,熏得她两眼发红。
她低叹一声,茶杯放在案几上,轻声道:“玉儿,你实话说……陛下快死了,对吗?”
颜玉皎微怔。
犹豫片刻,在对上闫惜文认真的眼神后,她只得点了点头:“陛下中毒已深,可能就是这几日了……”
闫惜文默了片刻,点了点头,看起来没有悲痛之色:“知道了。”
颜玉皎顿觉异常,她挪了位置,坐在闫惜文身边,问道:“惜文,你难道……你喜欢陛下吗?”
闫惜文盯着裙角上的纹饰,声音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身为知交好友,颜玉皎自是不愿闫惜文爱上一个将死之人的,此刻见闫惜文似乎还未察觉自己的心意,颜玉皎也没有忍心点破。
“玉儿,你不知道——”
闫惜文回过脸,笑容轻嘲:“我之前喜欢韩大人,不对,现在应该叫他小盟主了……”
这个秘密委实让颜玉皎愣了下,但她忽然就想起端午前夕,闫惜文为了追求一个男舞者,穿着大胆地去跳待玉诏组织的游乐舞的事。
——那个男舞者就是韩翊。
原来韩翊这么受欢迎,不止何茹宓喜欢他,闫惜文也喜欢他……
“我这个人的眼光实在不好,之前喜欢的人竟然是反贼,平白被羽龙卫怀疑是奸细,连累父母担忧……如今好不容易放下韩翊,又怎么会那么快就喜欢上另一个人?”
闫惜文和楚元臻朝夕相处,对楚元臻的身体状况格外了解,早就做好楚元臻毒发身亡的准备。
即便她真的喜欢楚元臻了,也是万万不敢承认,也不敢去喜欢的。
闫惜文勉强笑了笑:“我知道陛下今天是在故意做戏,他大概以为我喜欢他罢……如此也好,借着他这一丝怜惜,我也免得为他殉葬了。”
她的笑容太过勉强,看起来比嚎啕大哭还要悲惨。
颜玉皎眼圈也慢慢红了,把闫惜文抱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脊背。
“惜文别怕,今日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虽如此,颜玉皎望着窗外的铁灰色的天空,眉宇间愁色难消。
而不远处的楼阁之上,楚元臻遥望着她们的马车渐渐远行。
迎着微凉的秋风,他披着狐裘,还咳声不断,吐血连连。
又一次丢掉染血的帕子后,楚元臻身旁的老太监已然哭了出来,嗓音哽咽,哀声道:“天凉了,陛下快随老奴回去罢!”
楚元臻驻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久,他望向苍茫天空,似是遗憾叹息:“你觉得敏王妃如何?”
老太监不解其意,拿帕子抹了抹眼泪,道:“老奴这种身份,哪儿能妄谈王妃之事?”
“朕恕你无罪。”
“那,那老奴便斗胆说了,敏王妃相貌美丽,为人温柔可亲,看起来并无野心,是个好人。”
“好人?楚宥敛这等奸诈之徒,竟会娶一个好人……”
“……”
“朕记得敏王妃以前并不喜欢楚宥敛,还和他决裂过,只是因为他们成婚了,敏王妃才爱上楚宥敛。”
“敏王妃好像很会爱人,你瞧瞧楚宥敛现在,春风满面,一点儿也没有之前阴狠鸷毒的模样了……你说,若是朕娶颜玉皎为皇妃,她会不会也很爱朕呢?”
“……这……”
老太监呐呐不敢言。
楚元臻就笑了起来,嗓音沙哑,带着咳血的虚弱:“行了,别害怕,朕知道你是楚宥敛的人,无妨,朕要死了,你们总该寻些出路。”
老太监吓得立马跪下来磕头,大汗淋漓道:“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请陛下明鉴啊!”
楚元臻摇了摇头:“朕说这一番话是想让你转告给楚宥敛,好气一气他,谁让那么多人都爱他,却没有一个人爱朕呢?……楚宥敛凭什么这么幸福?朕好嫉妒……”
楚元臻回过身,一步一步走下长长的石阶,他边走边回顾着自己这一生得到的稀薄爱意。
最终想到的只有前夜他于噩梦中醒来后,浑身冰得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闫惜文发现后,把他抱在胸口温暖,像幼时照顾他的奶娘一样安慰他:“陛下,臣妾在呢,臣妾身上可暖和了,简直像火炉一样……”
他那时迷迷糊糊中生气,他的爱妃犯了欺君之罪,真是该罚!爱妃明明也被他冻得直打激灵,搓着手温暖他的脸,却谎称自己热得冒烟。
.
皇家祠堂足足有五层,建在皇宫偏远之处的高台上,远远望去,外观着实肃穆堂皇,威严不可攀。
颜玉皎和闫惜文相携而入,只见祠堂四周悬挂长灯,灯光下满目的漆黑牌位,上面皆用烫金大字,书写着楚氏皇族列祖列宗的名号,更是香火不绝,烟气缭绕,好似误入了什么香火鼎盛的佛堂和道观一般。
不消片刻,似乎得知有贵人大驾光临,此间的宫女们鱼贯而出,将硕大的香点燃后,恭敬地递到颜玉皎和闫惜文面前。
颜玉皎即便不在乎家仇国恨,也不可能接过香,跪拜这些楚氏祖宗。闫惜文就没所谓了,接过宫女们递过来的香,俯身长长跪拜。
见颜玉皎久久不接香,宫女们显然极为不解,但也并没有妄言开口,拿着香就悄然退下了。
闫惜文也不解,虽然楚氏的列祖列宗不是什么有名的王侯将相,但当下毕竟是楚氏当皇帝,身为臣民还是需要拜一拜的。
颜玉皎顿了顿,抚了抚还没生出形状的腰腹:“我怀孕了,实在不宜跪拜和闻香火气。”
颜玉皎还是希望闫惜文把她当作颜右丞之女看待,而非前朝公主。
果然闫惜文没再怀疑,而是心有余悸起来:“敏王这狗东西,眼下这个时机让你怀孕可真是……”
闫惜文本就是个八卦的人,跟着楚元臻耳濡目染,也对天下局势有一定的了解,也暗暗猜出楚宥敛是下一任皇帝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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