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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明伸手拽住要过去理论的同事，小声说：“厂长昨夜回来了，你去汇报，让他过来。”
“好。”同事转身进厂。
关小言注意到人离开，但随即被蜂拥出来的工人们吸引去心神，赶紧吩咐陶铁打起精神。
“炒菜炒菜……”
“烤红薯烤红薯……”
推车男人一听，也跟着叫唤起来：“卤煮卤煮，有荤有素，家传配方，口齿留香……”
关小言和女人的叫卖声一顿，对视两眼，声音变得更加高昂。
“炒菜炒菜，现炒现卖，不要粮票，价格公道……”
“烤红薯烤红薯，香喷喷、甜滋滋的烤红薯……”
男人掀开锅盖，把夹着卤料的肉香往外扇扇。
关小言立即吩咐陶铁来一道香味四溢的小炒肉。
女人迅速从炉子里掏出几个烤好的蜜红薯。
机械厂工人们现在觉得自己厂门口真热闹，跟农贸市场似的。
项明在一旁看得都麻爪了，就这还搞上竞争了？！
厂长人出来的挺快，前两天他刚被叫去开会，会议内容就是关于改革的最新政策，涉及方方面面，重点是关于国营单位的发展与未来，会议开了整整两天，昨天半夜十二点才回来。
他刚刚还在思索如何在新形势下经营好第一机械厂，现在保卫科的来报，说有人在他们厂门口摆摊。
厂长：……？？
厂长愣过几秒起身出门，他得出去，看看这到底是紧跟政策的聪明人，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傻大胆。
“厂长好。”项明眼尖瞅见背着手往这边走的朱厂长，大步迎过去，一脸愁容地指着厂门口说：“厂长你看……”
朱厂长定睛一看，居然摆了三个摊！
项明边走边介绍情况：“卖卤煮和烤红薯的两个是今天才来的，中间那个在三轮车上卖炒菜的是前天来的，他俩……厂长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厂长脚步一滞，转头看向侧后方的项明问：“他们怎么了？”
“您认识，是咱机械厂这片家里办事常请的陶师傅。”
“哦，是他呀。怎么，就因为是熟人，所以到咱们机械厂摆摊就不抓了？”朱厂长声音平静。
项明却从中听出了一股危险，身上起了一层虚汗，急忙解释：“那倒不是，厂长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他们把一模一样的报纸糊满木头架，每张报纸上面用笔圈着‘经济改革’，而且人还带了个收音机，循环播放改革的政策。”
朱厂长：“……”这是个人才啊！
他的步伐迈得更快了，他要见一见这个紧抓国家风向的人。
朱厂长径直走向关小言他们的三轮车。
朱厂长猝不及防出现，原本还在乐呵的工人们笑声戛然而止，不知是谁吼了句“厂长来了”，瞬间整个大门口一片安静。
围在摊子前快快乐乐买红薯、买卤煮、点炒菜的工人们笑容一僵，慢慢转身，看见厂长的脸顿时如丧考妣。
尤其是围在三轮车前七嘴八舌点炒菜的那几个，面如死灰的给自家厂长让个位儿，心慌退到一旁低头装鹌鹑。
朱厂长没说话，目光落在面前的一份报纸上，把上面特别圈定的内容读了下，然后看向对面说：“听说你们还带了收音机，拿出来放给我听听。”
关小言：……怎么有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感觉？
关小言沉默的从煤球旁边拿出收音机，摁动开关，字正腔圆又富有激情的女广播声音从喇叭口传出。
朱厂长听了一阵后说：“嗯，关上吧。”
关小言心底惴惴，搞不懂这朱厂长是什么路数，可能他也不准在他厂门口摆摊？
“厂长，你也听到广播里说的，我们摆摊是领导人同意批准的。”
“……”朱厂长总算找到这紧抓国家风向的人，他不禁心里发笑，瞅瞅这话讲的――领导人同意批准？
国家领导日理万机忙得很，能认识你这么个小同志？
扯虎皮举大旗，想将他一军。
朱厂长认真审视关小言半晌，暗叹：可惜他们厂子现在办公室满员了，否则就这么个相貌端正，嘴皮子又利索，还会紧跟国家实事的人才，放在宣传科多好！
幸好关小言不知道朱厂长正为人才埋没而惋惜，更不知道他想把她招到宣传科去，否则，她肯定来个婉拒。
不好意思，她并不擅长分析国家大事，她只关心改革开放，做一只飞在风口的猪！
四周的缄默压得人心头惶惶，卖卤煮的男人和烤红薯的女人不安的在俩人之间来回扫视，偷偷估量遛走的成功性有多大。
“哈哈！”周围突然炸响朱厂长的大笑声。
离得最近的“鹌鹑”同志们惊得身子一颤，面无人色抬起头：天呐……朱厂长是被他们气傻了吗？
关小言也被吓得一哆嗦：……她刚没说什么笑话吧？
朱厂长眼含欣慰地看着关小言，像是在看一个成器的小辈，鼓励她：“好好干，国家在后头为你托底！”
关小言脚趾头蜷缩了下，尴尬：“……”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干什么激动人心为国为民的大事儿了，可她就是开小吃摊呀！
给人鸡血完，朱厂长带着保卫科俩人走了。
等彻底看不到他们身影，工人们才敢动动身子跺跺脚。
“鹌鹑”同志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探出脑袋试探问：“咱们这是没事了？”
另一位“鹌鹑”同志猛地深呼吸，抚着胸口说：“好像是。”
另一边的工人也在议论：“刚才厂长那意思……是国家允许个人买卖了？”
“是吧？”
“来来来，刚才是谁点的麻婆豆腐？”关小言大声吆喝。
“……”
这心态恢复的真快！
――
有了厂长出面，关小言的生意敞开了做，一些谨慎不敢交易的工人，也开始过来消费。
关小言算了算一个月的净收入，居然达到三百多，真让她震惊到了，怪不得说站在改革开放的风口猪都能飞。
转眼间，即将踏入新的一年。
今年过年的去处倒成了问题。
去年，丁爱山还没退休，过年期间艰苦奋斗在工作岗位上，所以陶铁关小言他们回了关家过年。
今年，丁爱山搬来和他们一起住，还和白老太成了老伴，他们总不能留下俩老的在空空荡荡的小洋房单独过年吧。
关小言回家和亲妈一说，亲妈王素芬大手一挥，表示大家都来关家一起过，反正她家今年盖了新房，有地方！
惦记着俩兄弟越来越大，再加上小宝也要长大，王素芬心一狠，拿出多年积攒的家底，按照城里四合院的样式，在主屋两侧添了两间青砖瓦房，盖成小四合院。
也幸好农村地广人稀不值钱，当初分家选宅基地的时候关铁正考虑到以后俩儿子结婚要建房，所以选的面积大。
又因为当时没钱所以屋子建的小，院儿特别大，现在添上两栋屋子一点不拥挤。
关小言出资赞助了一栋房的建设，王素芬就把左边那栋分给了她，现在已经装修好，柜子、床什么的都已经搬到新屋里，可以入住。
新房是三间屋，中间的屋子关小言拿来当客厅，左右两边是卧室，不过只有其中一间有床。
关小言让老俩口住新屋，他们还住她原来的房间。
安排好住处，王素芬带着白老太在厨房准备年夜饭。
她们这边的规矩是下午全家祭祖后再吃年夜饭。
白老太孤家寡人一个，看开后也不在乎这些，来之前给死去的老伴烧了纸钱就当祭祖了。
大年三十，该忙的活都忙完了，家里除了准备烧年夜饭的菜，也没什么活计，丁爱山要去钓鱼，把关铁正也勾了去，关磊爱玩，拎着凿冰的榔头也跑去了。
关义在屋里看书。
关小言在屋里数钱。
至于陶铁和关小宝……
他媳妇（他妈）给父子俩接了个中午做年夜饭的活，还没回来。
“嘭！嘭！嘭！”
夜晚，接二连三响起炮仗声，象征辞旧迎新。
堂屋灯火通明，橙红的光晕散发温暖。
屋里一共分坐两桌，男人喝酒的一桌，女人吃饭的一桌，好不热闹。
白老太有些拘谨地坐着，旁边王素芬不停给人夹菜劝吃，热情四溢。
“老姐姐你别客气，我家小言他们一直住你那儿，多亏你照顾，到了这儿，你就当自己家一样。”
“哎……”
“咱都不是外人，你想吃啥自己夹，来来来这个圆子好吃，你尝尝。”
“哎……”
“以后咱们常来常往，过年都来我家过，咱都是一家人，来吃个红烧鱼，咱以后年年都有余。”
“哎……”
白老太面露迳地端着冒尖的碗，朝关小言望望，寻求解救。
关小言嘴角微扬，出声打断亲妈：“妈，我跟你说件事儿，明年你帮多收些菜，我做生意要用。”
王素芬果然被吸引过去，惊讶道：“呦，你那小吃摊生意这么好？”
“嗯。”关小言心情明媚地笑笑：“队里谁家有家禽、鸡蛋要卖的，你也帮我留意着，我都要。”
王素芬思忖了一下说：“要不我让你二叔家今年多养些？小菊是个细致人，你二叔也能干，现在农村养鸡鸭不设限，让他们多养些，你以后做生意也能有个稳定的肉菜。”
关小言神情不由变严肃，认真思考后点点头，她是奔着做大做强去的，有个稳定的食材供应商很重要，而且还能拉二叔家一把，毕竟他们家人都不错。
“好，妈你去跟二叔家说，要是这个能搞好，以后发展前景肯定不错，有钱赚。”
“行。”王素芬也笑了，为关小菊一家开心。
笑着笑着，王素芬又忧愁起来说：“小言，你身边有没有啥好男同志，帮你妹妹打听打听，小菊转眼就二十了，要琢磨婚事了，你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嫁人了。”
关小言：“……”过年催婚诚不欺我。
第82章 饕餮被辞
相聚的时光终究短暂，过完年关小言一家回到小洋房。
等她再来机械厂摆摊时，发现摆摊的人更多了，机械厂门口这一条马路已经沦为小吃一条街。
茶叶蛋、烤红薯、冰糖葫芦、猪头肉……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新年期间大家吃得好，肚里油水足，再加上周围摆摊的人越来越多，关小言已经感觉到生意不好做了。
她算了一笔账，一个机械厂最多不过几千号工人，去除三班倒的，其实每天下午能来消费的并不多，如今又多了摊子竞争，这里的市场已经趋于饱和。
关小言眸光发沉，她要换地方了。
做出决定后又在机械厂摆了几日，关小言将自家即将转移去国营饭店附近摆摊的消息告诉几个常来的工人后，选了个好天气，正式转换地图。
国营饭店的地处位置不错，位于市中心，每天常来常往人流量很大。
饭店对面是家理发店，关小言和房东兼店主谈好一个月给五块钱，算是占用店铺前面空地以及借用自来水的水费。
生意换到国营饭店这边，关小言想把家里的简易桌椅带过来，摆上一两桌，搞成一个小排档，未来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这边了。
下午四点左右，陶铁骑着三轮车先过来，差不多十多分钟后，关小言领着关小宝也来了。
国营饭店离幼儿园距离较远且不顺路，关小言让陶铁先去，自己去接孩子。
关小言路上顺便观察了下，发现脑子灵活的人真不少，路边时不时冒出个摊子，卖瓜子炒货的，爆爆米花的，还有卖煤炭的……零零碎碎，种类很多。
不过像他们这样直接在国营饭店对面卖炒菜打擂台的，还真没有。
“牌子呢？”关小言一来先问陶铁这句。
她特地去订做了个牌子，上方写着五个大字――“老陶私房菜”，下面特别标注――*“承接红白席”。
陶铁把牌子挂到三轮车车把上。
关小言只觉得整个眼前都亮堂了。
看着进国营饭店吃饭的人开始逐渐增多，关小言清清嗓子：“咳嗯，炒菜炒菜，有荤有素，不要粮票，价格公道，经济美味……”
陶铁配合的炒个莴苣炒肉片，香爆整条街。
正准备踏进国营饭店大门的男人脚步一顿，回头望望，跟身旁的女人说：“冯同志，咱们去那边看看。”
姓冯的女同志抿抿嘴没说话，内心不由打了个叉，不情不愿的跟在男人身后。
男人没发现自己的相亲对象已经不高兴了，还在那儿兴致勃勃的问：“你这都有什么菜？多便宜啊？”
关小言说：“全荤一块，半荤半素六毛，全素三毛。”
男人皱眉：“你这也没比国营饭店便宜到哪儿去啊！”
“同志，我这儿不要票，而且我的菜量绝对要比国营饭店多。”
男人低头算了算，一分钟后抬起头说：“那你给我来个就刚才那个莴苣炒肉，再随便炒个素菜，冯同志，咱们就两人，两个菜够吃了吧。”
冯同志：“……”
男人环顾四下，瞥见摆在一旁的矮桌矮凳撇撇嘴，凑近说：“等会儿菜炒好，我们拿去国营饭店吃。”
女同志难看地扯了下嘴角：“……把别家菜带进饭店白占座不好吧？”
男人摆摆手：“没事，等会儿我在国营饭店买俩馒头，不算占他座。”
女同志嘴角拉平：“……国营饭店恐怕不许自带。”
“怎么不许，有些人去国营饭店不也自带酒水？他们能带酒，我们自然也能带菜。”男人说得有几分洋洋得意。
“……”女同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滚，你自己丢人去吧，老娘不奉陪了！”
说完，挎包一甩，扭身就走。
男人：“……”
关小言和陶铁：“……”
三人面面相觑，男人似是才想起来尴尬，指着女人离去的方向唾骂：“虚荣，暴躁，脾气差，我要和介绍人好好说道说道，像这种女人我打死也不娶，哼。同志，我刚才点的菜不要了。”
关小言：“……”活该你被人看不上！
送走奇葩抠搜男，关小言心事重重：开局不利呀！都说做生意要图个好彩头，他们今天不会一直霉到底吧？
索性奇葩的人终究是少数，这世上大多数人还是正常的。
时间渐渐临近饭点，国营饭店人满为患，可能是有人还在过年聚会。
国营饭店挤不进去，有人将目光转移到“老陶私房菜”上，再一闻从对面空气中飘来的香味，抬脚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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