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th是时愿读研期间学校职业规划中心匹配的职场导师。
她那会对职场充满好奇,隔三差五便敲一封邮件。对方耐性十足,有问必答,不时还会分享些有用的面经。后来她毕业回国,依然保持了和他定期邮件交流的习惯,倾诉些职场上遇到的困境。
其他业务……时愿转着笔,陷入沉思。
她习惯在熟知的领域大展身手。一旦涉及陌生话题,她总难免畏畏缩缩,连开会都不敢多吱声,生怕露怯。对她来说,舒适区无非是扎根在一处做精做专,没什么不好。
时慧玲:【邮件收到了?有合适的伐?】
时愿忙跳读最新一封未读邮件,双击点开。1个G?她不禁惊叹出声:这得有多少人?
时愿:【收到了,刚点开。】
时慧玲:【帮帮忙,发了两个小时了。】
时愿:【妈……我很忙。】
时慧玲:【快挑,别被人抢了。】
时愿:【这么抢手呐?】
时慧玲:【当然了。】
时愿撇撇嘴,依序点开1号选手,不到一分钟便左键叉除。每张照片都是对着健身房镜子自拍秀肌肉,好恶心。
她接连看了三个,越看越萎靡,又架不住时女士一个劲催促,索性搜了今天的幸运数字:6。行,她扫一眼简历,哟,还是校友,长着显小的娃娃脸,笑容人畜无害,兴趣爱好:爬山、做数学题、吃火锅。
她没一会便拿定主意:【六号嘉宾,谢谢。】
时慧玲几乎秒转发对方的名片,【没了?】
时愿:【一个还不够?】
时慧玲:【有十个人!】
时愿叹口气:【先见了这个再挑?总不至于几天内全跑光了吧?】
时慧玲回了条语音,咬牙切齿:“这么热的天,我都快中暑了。结果二小姐只看上一个?”
“我找时间再挑挑。”
“多挑几个。不说了,我还得给你姐找。晚上回家吃饭吗?”
“我在外面随便吃点。”
“好。”
时愿觑着对方的头像,一只蠢萌的长颈鹿,正龇牙咧嘴地笑。恰逢六月最后一周,她没着急添加好友,本季度社交额度已满,下个月再说吧。
临近傍晚,街头热闹了许多。
时愿见时候不早,挎起帆布包和店员道别。等红绿灯时,她犹豫一瞬,随后逆着外出觅食的学生流,改朝学校里走。
校园主干道两旁的梧桐树交错出一大片绿荫,几乎漏不出半点阳光。
时愿顺着主路,右拐路过外院,沿大草坪一路向东。她步履轻快,神色愉悦,远远便听见篮球场传来的指令声、球撞到篮框的声音,或几声击掌欢呼。
她绕至铁门口,探着脑袋东瞧西瞧,没敢进去。读书时别人都能在篮球场上觅得如意郎君,而她只会被球砸得四处乱窜,狼狈至极。
“吴欢!”
球场上只有零星几个身影,对方穿着经典的8号球衣,蹦蹦跳跳,窜得跟猴似的。听见呼喊,他忙不迭回头,气喘吁吁:“等会!快结束了!”
时愿比了个OK,还没来得及收敛唇角,便对上另一人的眉眼。她怔了怔,约莫能将眼前的人和昨日西装革履的那位联系到一起。
对方正耸起右肩,揪起衣袖擦汗。他抛来不经意的一瞥,亦愣怔几秒,朝她点了点头。
时愿眉头略微上扬,颔首微笑,转身踱步到一旁。
几分钟之后,球局散场。
吴欢甩着膀子小跑上前,“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万一我今天没打球呢?”
时愿努努嘴:“不是特意来找你的,不在就不在咯。”
“切。”吴欢翻出包里的大浴巾,擦了擦脸和脖子,“馋食堂的菜了?”
“想吃教职工食堂。”
“吃,随便点。”
“那人你认识?”
“哪个?”吴欢扭过身子倒着走,眯眼定焦数秒,“没穿球服那个?不认识。”
“不认识还一起打球?”
“打球为什么要认识?他瞧着眼生,球技还可以。”
“哦。”
“怎么?有兴趣?”
时愿跟看智障似的:“是个男人我就得感兴趣?”
第4章 都抓去做绝育
华大教职工食堂是时愿读书时期最爱光顾的食堂。小吃多,服务态度好,接受扫码和收现金。
推拉门玻璃上结了层油垢,门把手也黏黏唧唧的。
吴欢快走两步,胳膊肘抵开门,下巴点点档口:“小笼包,甜豆花。还想吃什么?”
“够了。今天不饿。”
食堂人不多,工作人员们多在清洗台面、收罗碗筷,弄得乒铃乓啷。立柜空调马力不强,吹出来的冷风很快被热浪吞噬,混出一股闷潮的抹布味。
时愿眼尖地找到风口附近一处空位,用湿纸巾擦了擦凳子,稍一抬眼:吴欢正半倚档口台面,交叉两条黑长粗腿,跟人寒暄。
这家伙自来熟,说话时眉飞色舞,肢体语言丰富,口沫四溅。对方肩挎运动背包,神情柔和,不算热络倒也不冷淡,偶尔还会咧开嘴角,多回应一两句。
看到一刻,时愿及时收敛视线,等吴欢落座时随意问道:“跟人聊什么了?”
“聊球啊。”吴欢乐乐呵呵,“你猜他买的什么?哎哟,少拿一个调羹。”他屁颠颠起身,一米八五的大傻个重心不稳,接连踉跄好几步,差点没摔着。
“我管人家买什么?”时愿睥睨他,难掩嫌弃:“你怎么连路都不会走?”
“地滑,姐姐,刚拖的地。”吴欢夸张比划着,挑挑眉:“一大壶白米粥”,他加重了“白米粥”的发音,拼命扯着衣领扇风。
“你比我大两个月,谢谢。”
“那也是我姐。”吴欢递上餐具:“趁热吃。”
小笼包现蒸出锅,腾腾冒着热气。
时愿毫不客气,省略叙旧步骤,直接进入正题。她小心翼翼咬一口,往里灌了点康乐醋,再嗦口汤。酸味突出,鲜甜打底,美味。
她捂着嘴,舌头和食物激情打架,“真好吃。”
吴欢大快朵颐,亦烫得口齿不清:“搞不懂你,家门口那么多好吃的,非跑来吃食堂。”
“我不需要你懂,谢谢。”时愿顾不上说话,一步怼到位。她转眼吃完一笼,没吃爽,咬着筷子头朝吴欢面前的屉笼坏笑。
“吃吃吃,不够再买。”吴欢大气地拱手相让,漫不经心:“方梨还好吗?”
“哪方面?”
“各方面。”
“学业不需要我们操心,身体倍棒。”时愿佯装欲言又止,“只是……”
吴欢暂停咀嚼,囫囵咽下。他撩起眼帘,随意捡起用过的湿巾擦擦嘴,催促着:“快说啊。”
“那个谁快结婚了。”
“靠。”
吴欢继续埋头喝甜豆花,半晌没出声。他一个劲吸溜,闹出的动静不小,偶尔耸两下鼻子,闷声问道:“他还通知方梨了?”
“没,圈子就那么大。”
“也是。”
时愿觑着他的反应,旁敲侧击:“她下个月回国,我妈准备给她介绍相亲对象。”
吴欢无谓冷笑,“她不得把你们家屋顶都掀了。”
“她同意了。”
吴欢难以置信地抬头,琢磨好半天,原还嬉皮笑脸的人突然换了副嘴脸:“她疯了吧!”
“你吼什么!吓我一跳。”
吴欢拧紧眉,“跟谁相亲,相亲干嘛?她什么都得和人较劲,人结婚了,她也非得结一个?”
时愿不能再顺着他逻辑往下扯,“我问过她了,当认识新朋友。”
“你信吗?”吴欢摇摇头,重重地放下筷子:“算了,我管不着。”
“知道管不着就好。不能破釜沉舟,那就当断则断。”时愿难得郑重其事:“在不爱你的人眼里,真心只会是累赘。”
吴欢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垂着眼睑,过了十几秒才回应:“等她回来,约出来吃个饭吧。”
“好。”
空调铆足劲,猛地吹出一股冷风,激得人毛孔阵阵收紧。
时愿意犹未尽,又买了份拇指生煎包,一口一个吃着玩。吴欢明显食欲减退,耷拉着嘴角,笑比哭还难看。
“别影响我吃饭。”时愿踢踢他小腿:“为什么放不下?就因为人家当年送你去医院?陪你打了点滴?”
吴欢改侧身而坐,翘起二郎腿,眯眼瞪她:“同学,别好好地把天聊死了。”
时愿见好就收,不再捅人心窝子,做了个封嘴的动作。和吴欢本科同学四年,她眼瞧这位原不谙世事的傻二愣子走向少男怀春,玩起了暗恋游戏,暗恋对象偏还是方梨。
吴欢见她没继续唠叨,指节叩叩台面,蓄力反击,八卦起她的相亲成果。
“没成果。”
“你就一直这么糊弄你妈?”
哪儿糊弄了?时愿挺直脊背,义正言辞:“我在认真找搭子。”
吴欢冷嘲热讽:“别被洗脑了。每季度得认识几个新朋友,培养几个新爱好,或者看几部电影,才算积极向上的大好青年。”他散漫地转动手机,某一下手滑,手机哐当砸向台面。“该躺就躺,想睡就睡。天天守着任务卡过日子,何必?”
“这不叫任务卡,这叫寻找人生的意义。”
“狗屁意义。”吴欢张口就来。
“吴欢欢!”时愿低声警告。
“时愿,我发现你这人真缺德。”
“你身份证上不是这个名字?我哪里缺德?”
吴欢双手比叉叫停战事,转而又欠揍地摆出催婚架势,撺掇着:“要么挑个不错的搭子发展发展?”
“神经,你当发展下线呐。”
对时愿来说,交男朋友和男性朋友是两个不同维度的事情。
她信眼缘、信第一眼的怦然心动,自信能瞬间判断出和对方的情感走向:「爱情」或「友谊」。她的逻辑很简单,如果初相识时产生的荷尔蒙都不足以让人上头,又怎么能平稳过渡日后的争吵磨合期?
「一眼定生死」是她的极端恋爱哲学,可从某种程度而言,更像她逃避恋爱的借口。
了解一个人的过程实在太幻灭了。各自身上层出不穷的缺点像一根根透明尖锐的鱼刺,不断戳破对彼此最初的幻想。到最后,每个人顶着千疮百孔的皮囊,控诉着:“你变了!”
真变了吗?不一定。
时愿轻飘飘地总结:“对男性朋友和男朋友的期待不一样。而且我不爱男人的时候,会更酷一点。”
吴欢听乐了,两手一摊:“怎么个酷法?”
“精神自由啊。小到一日三餐、床单颜色、马桶盖该合上还是敞开。大到年假去哪旅游、辞职换工作,我都能一个人说了算。”
“找个听话的。”
“你不懂。”时愿蹙起眉:“和别人在一起,总归要妥协。”
吴欢微微后仰,盯她好半天,“出家吧,挑个大庙去当住持。”
“……”
两个人争累了,同时收声。
“吃饱回家,谢谢你的晚饭。”
时愿率先起身,大步朝外走。夕阳斜射,她迎光而行,手臂挡住前额,另一只手提着帆布包甩来甩去。
吴欢小跑至她身侧:“送你。”
“暧昧了啊。”时愿挥挥手臂:“回去憋你的博士论文吧。”
吴欢两手抄兜,放缓了步速,“我消食。”
两个人一前一后,都没再说话。
时愿知道他大抵在郁闷什么,无意当说客,眼神在路边一只只肥美的流浪猫身上打转。她几乎能随口喊出好些只的名字,遇到不认识的便扭头问吴欢:“这是谁啊?”
吴欢哪回答的上来,便胡诌了好几个名字,到最后实在烦了:“猫肥,猫瘦。”
时愿不跟伤心人计较,转向到机械学院后侧的小花园。草丛里OO@@,不时传出几声尖细猫叫,混杂些奶里奶气的“喵喵”。
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正蹲在灌木丛边,往铁盆里倒猫粮,“嘬嘬”。
几只猫咪一窝蜂窜出来,直奔台阶上的小碗。毛茸茸的脑袋迅速占领了碗檐四周,吭哧吭哧干饭,满足地哼哼唧唧。
时愿观察了好一会,待它们放松警惕,才挪近好几步。她躬着腰,两手撑着膝盖,轻声感叹:“好可爱。”
阿姨挪出些位置,笑着回应:“刚两个月大,还是我帮忙接生的。”
时愿跟着蹲下身,探出指尖点了点其中一个小家伙的头顶:“就知道吃,你妈妈呢?”
阿姨努努嘴:“喏,正在那跟人玩。”
时愿顺着眼神一撇,成功锁定正躺在路中央求宠幸的狸花猫,“原来是小霸王。”
“你也是这儿的学生?”
“昂,我本科在这读的。”
阿姨心领神会地指着小霸王:“难怪认识它,我以前给学生上课的时候,它常霸占第一排座椅睡大觉。”
时愿忙不迭附和:“小霸王最爱占学霸的位置,干学渣的事情。”
“对对对。”阿姨笑意难收,随口问道:“喜欢猫?”
“嗯,可惜我过敏体质,养不了。”
“我儿子也是。”阿姨站起身,理了理裤腿:“他那天看我喂猫,还说改天把学校里的猫都抓去做绝育。”
“哈哈,他如果能抓到小霸王,算我输。”
“我也这么说,他偏不信。”阿姨笑眯眯的,麻利拾掇着塑料袋,“我去外院喂猫。”
“老师再见。”
不远处的吴欢早就等得满腿蚊子包。他不耐烦地抬起小腿,猛挠几下,“小霸王又生了?”
“嗯。”
“真能生。”
时愿陡然来了灵感,觉得来期以流浪猫狗为主题的播客也不错。
吴欢亦心不在焉,不时掏出手机看看,再面无表情地塞回口袋。
等到了地铁口,时愿毫不留情地戳破:“又给方梨发信息了?她不会那么快回。”
她望着吴欢那张阴霾不散的脸,“看到没,陷入爱情的人啊,连玩手机的自由都没有。在等回复的这段时间,你每分每秒都会备受煎熬。她为什么还不回我信息?难道我的信息不值得回复吗?”
吴欢无言以对,抱拳求饶:“姐姐,求放过。”
时愿拍拍他肩膀:“想开点。”
她顺着人潮往地铁闸口走,哼着歌,仿若是全天下最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幸运儿。
下一秒,时慧玲:【人呢?聊上了吗?什么时候见面?】
时愿不由得缩缩脖子,只觉时女士的手穿过手机屏幕,猛地揪住了她的后脖颈。
第5章 自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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