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哄着她:“聊聊?”
时愿对准话筒,胡言乱语十几秒后又取消,反复几次后索性作罢。能说出口的委屈都不叫委屈。“工作那些破事,不值得耽误你宝贵时间。”
方梨也不追问:“你好好的,不要为了破工作扫兴。我马上回家啦!”
时愿听着姐姐软绵绵的语调,心头泛起细蒙蒙的酸楚。原本坚硬外壳像是突然裂了道缝,露出内里的鲜红嫩肉,疼得人一个劲想哭。她硬生生憋回眼泪,浅抬双眸,跌入迟来人的目光中。
对方面露惊喜,大步走到她面前,“来看吴欢打球?”话音未落,他定睛几秒,敏锐地从时愿的笑容里捕捉到几分落寞。
时愿撇开视线:“嗯,待会一起去食堂吃饭?”
“你怎么了?”他蹲下身,微微仰视她,视线轻拂过她的泛红的鼻尖和眼角,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时愿意外被他轻易看穿,继续佯装无事,“过敏。”
石砚初才不会信这些,径直跑向篮球场,和吴欢不知说了些什么,最后又朝其他人笑着招招手,小跑回来,“想去哪?”
时愿眼见他跑远又折返,唇角也随着他身影远近耷拉又扬起:“你今天不打球?”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开车兜风还是随便走走?”
“走走吧。跟吴欢约好了吃晚饭。”
“好。”
时愿踩着树荫,拖着步子,心思千斤重。
石砚初全程陪同,没追问,没打扰,只偶尔提醒她留意看路。
两个人步伐一致,走到十字路口时,不约而同拐进了小花园。
时愿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她自觉这些天向石砚初倾诉了太多情绪垃圾,尤其是工作上的,担心像祥林嫂般唠唠叨叨,惹人烦。
她魔怔般纠结起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压下抱怨和吐槽。然而分享欲竟越涌越盛,一个劲奔向她左手侧的方向,冲击着喉咙。
“工作的事?”石砚初推测了个大概,“乔总?”
“嗯。”时愿站在藤蔓下,无精打采半倚着栏杆,故作轻松:“不用做垃圾项目了,蛮好。”
石砚初拧起眉,轻而易举从舒缓音调里提取出难过、委屈和不甘。他不太会安慰人,本能想提出解决方案,口吻听上去冷静又疏离:“说说吧,我帮你分析分析。”
时愿此刻压根不想听这些,缓慢摇摇头:“不说了。”她盯着几步之遥的石砚初,内心无端掀起阵阵失落。那些不知因何而起的憋屈猛地上涌,结成一颗颗催泪弹,激得她瞬间眼泪嘘嘘。
她慌忙别过脸,手背胡乱蹭了蹭脸,抿紧唇一言不发。
石砚初注目着她的一举一动,眉拧得更紧。那滴来不及被擦拭的泪珠,顺沿她饱满的面颊弧度,滚落至鼻尖,抖着、颤着,全方位反射着强烈日光,晃得他愈发不知所措。
他咽下一大段职场建议,遵从本心地靠近、再靠近一些,直到手臂恰好能揽住她肩膀,将人往怀里轻轻一揽。
他心脏擂得轰隆作响,砰砰盖过了球场的欢呼、路人们的谈天,却没能盖过她娇娇柔柔的啜泣。
他不自禁收拢双臂,掌心覆上她的背,有节奏地轻拍安抚。他三番五次启唇,总觉话语多余,便耐心等着她的呼吸声由急促转至平缓。
他胸口很快便湿了一大块,凉津津的,转而被她面颊的温度蒸干。他鼻尖斥满她的香味,说不出的好闻,全然超越了周遭的幽幽花香。
时愿双手不自禁攀上他的腰,围抱着他宽厚结实的身躯。她来不及思考,由着自己取暖似地贴近、再贴近一寸。
世界好像被人遗漏了一角。
时愿紧紧搂着人,逐渐忽视了时间,摒弃掉语言交流,纯靠对方体温来填补失落。
石砚初下巴抵住她头顶,一只手毫无章法轻抹她的泪,柔声笑道:“第一次见你哭成这样,真不习惯。”
“哪不习惯?”时愿哽咽着,手撑开他胸膛,仰头看他。
石砚初目光焦灼在她脸上,指腹一点点蹭掉她面上的泪痕,“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吹胡子瞪眼。”
时愿破涕为笑,回怼道:“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周遭热风如鼓浪,刹那间烘干了胸口湿的那块,也搅醒了脑袋里的混沌。
“是不够。”他语气郑重,突觉离得太近,便松开手臂,不动声色挪开些。他撇过头,扯了扯潮唧唧的衣襟,庆幸及时回到了安全距离。然而她的泪水不依不饶,顺沿他指缝渗入肌肤,试图彻底软化他的意志。
时愿思绪沉浸在刚才那个拥抱中。她不傻、更不迟钝,刚紧贴他胸膛时,能清晰感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断带动她的,一下下,直到完全同频。她正视他,察觉到他眼神闪过的紧张,偷偷扯了扯嘴角。
“你笑什么?”石砚初摸不透女人的心思,怎么一会哭一会笑的。
时愿轻挑秀眉,“不告诉你。”
“……”他摸摸鼻子,拳头抵着唇,“说说工作的事吧。”
钻人怀里哭一场真的很解压。时愿一五一十相告,心如止水,哪怕提到和乔总争吵那段时,也不过稍微加快了语速。
“你做的没问题。年底如果他给你打低分,汇报经理应该能帮你出面解释几句。”
“嗯。”她长舒口气,学他的语气:“一份工作而已。”
石砚初摇头讪笑:“我现在也没资格指导你。”
两个人默契地闭口不谈那个拥抱,仿若纯属无心之举。
时愿陡然窥探到内心的秘密,惊奇之外,更多是纳闷:她竟然会对这家伙动心?她此时心态更像情窦初开的少女,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没空理会其他现实问题。
石砚初则暗自懊恼没能恪守朋友间的边界感,烦闷并非事事都能按计划进行。而他更未料到,那些最不受控的部分竟会如此迷人、蛊惑人心。
“你俩傻站着干嘛?”吴欢高亢的嗓音搅扰了周遭古怪又旖旎的气氛。
“等你吃饭。”时愿没好气地回应,“怎么这么久?”
吴欢眼珠鼓溜溜直转,食指虚戳她眼睛和鼻头,大惊小怪:“哭了?真哭了?”
“嗯。”
“怎么回事啊?”
“工作的事。”
“哎哟喂!工作算毛线。”吴欢扔下运动包,大剌剌抱住她,猛拍几下她的背:“没事,大不了辞职不干。”
“你养我啊?辞职不干。”时愿嫌他身上太臭,“滚远点,别动手动脚。”
“姐夫每个月给你发零花钱,也不是不行。”吴欢开玩笑没个正形,又虚抱了一次,一只手随意搭在时愿肩膀上,“不吃食堂了。请你们吃好吃的去。”他乐乐呵呵,瞥向石砚初,“石哥,你想吃啥?”
石砚初闻声上前,率先扯开他的手,莫名其妙往人掌心塞了个薄荷糖。他顺势站到二人中间,淡悠悠道:“我请吧。”
第46章 我说了不算,主要看你
三个人默契十足,脚步径直朝小食堂迈。
吴欢眉飞色舞,高声谈论着刚才的球赛,不时揽住石砚初肩膀,屁颠颠求夸赞:“我今天是不是表现得不错?”
石砚初不给面子,实话实说:“我没见到你打球,不好评价。”
“嘿。”吴欢假模假样撸袖子,“好歹一起打了这么多场球了,夸一句都不行啊。”
石砚初捱不过他,连声附和:“有进步。”
吴欢闷声傻笑,两腿交替着朝前蹦,浑身透满甩不掉的傻气。
石砚初一手抄兜,嗅到时愿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心神恍惚。他不停回想那个短暂又漫长的拥抱,眼神悠悠飘向她侧脸,情不自禁玩起了揣度人心的小游戏:她在想什么?她刚没有拒绝,是不是对我也有好感?
石砚初没谈过恋爱,对爱情的领悟纯属道听途说。而对女人、尤其对时愿,更是雾里看花、毫无头绪。他此刻像个毛头小伙,思绪纷杂,一时抛下了其他思想包袱,偷偷为这个认知感到欣喜。
这份欣喜冲撞着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让他有了不顾一切的冲动。或许……
吴欢没心没肺,转眼绕到时愿右手侧,交替抡起长胳膊,半开玩笑地安慰:“不行辞职算了,再出国读个书放松放松。你之前不是想学莎士比亚文学?去英国,读剑桥。”
“……你当剑桥是我家开的啊?”时愿胳膊肘拐了拐他,“过去点,臭死了。”
吴欢无动于衷,继续扯东扯西,用他擅长的方式抚慰好朋友。
时愿嘴上不捧场,心头荡着暖流。吴欢这人一贯如此,嘻嘻哈哈惯了,真话玩笑话掺杂着说,生怕被人发现他那颗赤忱的心。
“你如果真去读书还能陪陪方梨,我石哥很快也要回英国,几个人一起作伴多好。”吴欢擅作主张替时愿安排起美好未来,却无意间提醒了她一件事。
时愿若有所思,撇过头,明知故问:“计划什么时候回伦敦啊?定了吗?”
石砚初当然听不出其中的弯弯绕,垂眸眼睑,如实作答:“还没想好。”
“定了告诉我,请你吃饭。”时愿故意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这句话,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面庞,说不清在期待什么。
她后知后觉回顾了近日二人的互动,更加笃定那个拥抱背后昭彰的情愫,下意识想确认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她甚至脑门一热地想,如果对方面露迟疑,抑或欲言又止,那么她可以试着朝他再迈近一步。
她仿佛不小心打翻了那罐不知何时酝酿的蜜糖。糖水奔涌而出,浓郁醇厚,黏走了该有的理智,霸占心头每寸肌肤,蛊惑她:再走近点看看。
石砚初不懂时愿为什么无端提这茬,还说出“请吃饭”这种官方套话。他心不在焉,条件反射般回应:“嗯,好。”
这句回复如冰冷的社交辞令,瞬间冻结了因心悸带来的脸红心跳。
时愿没有捕捉到期待中的反应,原本雀跃的心陡然漏出了心室,乒铃乓啷搅动起五脏六腑,让人憋闷到略感窒息。她忽地跳开视线,秉承「对方退一步,她退十步」的原则,一锤定音:“不读书了,浪费钱浪费时间。我不喜欢英国,再说方梨下学期要去巴黎了。”
吴欢完全处于状况外,“啊?为什么?她没和我说啊。”他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成功将话题重心带到了方梨身上。
时愿有问必答,一五一十吐露方梨的近况。她佯装轻松,却莫名呛了气,气他的忽冷忽热,更气真产生了和他试试的念头。
她目光落在二人同起同落的脚步上,自我保护机制即刻生效:哪怕一时同频又怎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成年人了,又怎么会轻易为别人改变既定方向?更何况对方是石砚初,无比恪守原则、尊崇计划的石砚初。
她不停自我宽慰一瞬的沉溺和心动算不了什么,忙不迭要划出楚河汉界;却在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时,再次乱了阵脚。
石砚初没加入群聊,心事重重。她满不在乎的语气无情扎破了他的自作多情。再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她和吴欢刚才也抱了,还抱了两下。
他胸口的湿渍转眼干成一片皱巴的布料,破坏了整件衣服的美观,正如那个毫无预兆的拥抱,拆毁了二人之间原有的平衡界限。
他心里七上八下,掏出颗薄荷糖,狠狠嚼碎。清冽轰然溢满口腔,顺着食道入胃,有预谋般在途径心脏时刺了他好几下。
小食堂人满为患,吴欢依旧凭借那张帅脸占到了二楼楼梯角的位置。
时愿第一次坐这,东瞧瞧西看看,口头褒奖着:“你还有这本事?”
吴欢得意地挑挑眉:“昂,独家专座。上次我和石哥也坐着吃饭的。”
“哪次?”时愿随口一问,纯当没话找话。
吴欢抚起下巴,憋着坏笑:“你分手那天晚上。”
“嘁。”时愿不屑一顾:“在一起一天不叫分手吧?”
“也是。这小子心机够重的。还有没有继续骚扰你?”
“没,说清楚了。”
石砚初默不作声擦桌子,眼角余光留意着时愿的神情。她对上段恋情的不以为意如同一个告示牌,明晃晃提醒他:此路不通且危险,请注意规避。他突然有点烦,挺直脊背,盯着服务员的身影:“菜怎么还不上?”
时愿察觉出他的烦躁,忍不住询问:“你待会有事?”
“没事。”他惜字如金,视线飘落回桌面,“饿了。”
时愿感知到他态度的微妙疏离,往吴欢身旁挪了挪座椅:“我这太暗了,你坐过去点。”
两个人各怀心事。
一个仍在烦闷刚才的越界之举,更不满时愿迫不及待要送他回英国的腔调。请吃饭……呵,他需要她那顿送别饭?他透过现象推导本质:时愿压根对他没意思。退一万步说,就算有点意思又怎样?她和闫昱恒正儿八经开始交往,结果不还是说分就分,毫不留念。
他大口扒拉着米饭,强行关注面前的菜式,不愿神思继续围绕儿女情长打转。
另一个则生气石砚初急转直下的态度。拿她当什么人?闲着寂寞无聊,找她玩玩暧昧游戏?主动抱了又躲,撩完就跑?呵,渣男一个。
吴欢眼珠子溜溜在二人身上转悠,“你俩怎么了?”
“没怎么。”二人异口同声。
“吃你的饭吧。”时愿往人碗里夹了个鱼头:“补补脑子。”
吴欢耸耸肩,决定不淌二人间的浑水:“你们下次徒步什么时候?我能去不?”
“能。”
“不能。”
时愿甩出两个字,不解地找领队核实:“不是已经过了报名截止日期?”
石砚初头都不抬:“没事,多一个人无所谓。”
“这会你倒不坚持原则了。”时愿夹枪带棒,“我之前问能不能带朋友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
石砚初反应数秒,意识到她说的是第一次提议带闫昱恒的事情,心生反感:“不为什么。吴欢是熟人。”
“你的计划和原则呢?不是不会被轻易打破?”时愿较起真来。在她心中,他的原则莫过于口口声声宣称的“爱情不是必需品,等到了年纪直接相亲结婚”。既然如此,他最近为什么要做出那些暧昧亲近的举动?耍她玩?
“我说过我不是机器人。”他放下筷子,加重了语气:“带不带他去并不是什么违反原则的事。”
“懂了。规则你定的,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主要看你。”
“看我什么?”时愿鼻腔嗤笑,“看我带的人靠谱不靠谱?”
话赶话到这,石砚初不错目地看着她,闷在胸口的疑问几度呼之欲出。
时愿没等到下文,追问道:“按你的意思,原则不能被打破?”
石砚初不清楚她口中的原则具体指的什么,本能作答:“不能。”
“行,我明白了。”她连塞两块红烧肉入嘴,陡然蹙起眉:厨师今天没控制好火候,炒糖色炒过了吧?为什么这么苦?她囫囵咽下,意有所指:“如果不愿意打破原则,就不要做容易引人误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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