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毫不迟疑地回应:“你要的我给不了。”
她和谢琰对彼此要求不高,最起码的忠诚,基本的信任,其余则通通交给时间来酝酿发酵。他们靠法律搭建出关系框架,给予对方适度的陪伴,包括精神和生理上的。他们约定好继续保持原有的生活节奏,适当迁就,坦诚以待。他们发自内心厌烦那些猜来猜去的小把戏,决心跳过试探猜测的步骤,更不打算费心纠结自己在对方那儿的重要性。
可吴欢不一样,他的爱和执念都太沉甸甸了。那是由漫长岁月堆砌成的沉重包袱,只会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承担不了你的感情,更没办法给你对等的回馈。久而久之,我们俩都会很累。你听得懂吗?”
吴欢沉吟数秒,懂装不懂:“你说说。”
“我现在需要的是婚姻,并非爱人。而你需要的是爱人。我俩需求不一样,没法合作。”
吴欢呆怔在那,满眼透着不解。
唇枪舌剑一整天,方梨也累了,“我回家了。”
“你为什么需要婚姻?”
方梨云淡风轻地笑笑:“大概希望下次做小手术的时候,不用一个人忍着疼开车去医院?”
吴欢久久注视着她,没再作声。今晚的对话像是强行拔掉了堵在胸口那股怨气的小阀门,嗖嗖散漏出难过和失落。
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了口气,大步流星消失在夜色中,头都没回,朝方梨挥了挥手臂告别。
方梨回到家,瞥见客厅正襟危坐的三个人,知道这件事还没完。她心力交瘁,举起双手投降:“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不用如临大敌,放轻松点?”
方卫荣身为一家之主,本该再说些什么。他眼神在两个女儿身上弯弯绕好半天,又一声不吭起身回了房。
时慧玲依靠着沙发,忙活一整晚,累得腰酸背痛,也没了谈天的兴致。“不早了,歇着吧。”
电视不知什么时候调到了静音。
屏幕里的两个人似是声嘶力竭,争到表情狰狞。方梨关掉吵闹的画面,踢了踢时愿的小腿:“不睡觉傻坐着干嘛?”
时愿赫然抬头,重新打量对方,在这一刻彻底意识到:她和方梨都长大了。
她匆匆回顾了很多往事:小时候的形影不离,长大后为了前途各自奔波。她们自在娘胎里便亲密无间,可浑然不觉中,还是被岁月塑造出两个独立个体。
这些年她和方梨隔着时差和距离,保持着不算频繁的交流,依然将彼此视作最亲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干涉方梨的人生大事,左右她的重要决定。她想到此刻,终于释然,慢吞吞吐出一句话:“你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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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梨的领证宴办得很低调。
时间紧,两家人只聚一起吃了顿便饭。双方家长默契地没有邀请七大姑八大姨,明面上尊重子女的抉择,内心依旧忐忑这段婚姻的走向。
他们花了好几天接受这个事实,期间和两个年轻人促膝长谈了几次。他们的确有心成为亲家,不料惊喜来得太快,摇身一变成了惊吓。
他们顶着「新时代父母」的名号,努力想做到通情达理,又实在招架不住子女们的想一出是一出,于是背地里商量好先瞒着家里的老人们和亲戚,等孩子们感情稳定了再说。他们年近五十,被迫叛逆了一次,着实有苦难言。
不过这倒正合了方梨和谢琰的意。
这对新人此时身穿白衬衣,保持着唇角弧度,任由爸妈们如没见过世面一般,传阅着红色的小本本。
方卫荣攥紧方梨的结婚证,掌心擦了擦二人的合影,指腹来回摩挲凸起的章印,随即郑重其事地交还:“小谢接下来什么打算?”
谢琰懂事地给老丈人敬了杯茶,“我在准备签证材料,快得话一个月就差不多了。”他着实费了些口舌说服爸妈,从野心抱负到自由意志,最后不得不依仗方梨的优秀忽悠爸妈放行。他当时原话是这么说的:“这么好的老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不得追过去?”
“住宿的话,方梨的单身宿舍……”
谢琰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我托靠谱的朋友找了套房子,在八区,安全性高。”他边说边给二老展示照片,“离方梨的实验室也近。”
方卫荣端着老花镜,看了好半天:“多大啊?两个人住挤不挤?”
“爸……”方梨笑着打断:“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
姐妹俩自出生的那一秒,就像在他心尖缠了根绳。她们哭了笑了,被人欺负或是遇人不淑,都能牢牢牵扯住他的心绪。
方卫荣心里堵得慌,吞下满腹叮嘱,兀自和亲家闷了杯五粮液。
有阵子没喝酒,他一时承受不住白酒的辛辣,竟被激得红了眼眶。他笑着擦拭眼角,连吃几大口鸡毛菜清口,“味道太冲了。”
“叔叔。”谢琰端起酒杯起身,又忙改口:“爸,你放心。”
方卫荣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敢对眼前的男人寄予厚望,自我宽慰道:老谢为人靠谱稳重,教出来的儿子应该也不差,虽说配他女儿差了点。
时慧玲内心亦奔涌着对女儿嫁人的不舍和千言万语,“你们俩以后离家隔山隔水的,互相照顾对方,别吵架。”
谢琰爸妈听闻,忙自作主张替儿子担保:“谢琰绝对会好好照顾方梨的。”
桌上每个局外人似乎都在强颜欢笑,没有人发自内心相信这段婚姻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时愿默默吃饭,礼貌应对长辈们,佩服方梨顶住高压的同时,开始纠结该何时找老父亲谈男朋友的事情。她悄悄凑到方梨耳边:“奶奶后天大寿,你带老公吗?”
方梨呆怔好半天,转了转眼珠,“你带石砚初吗?”
“不带。”
“再议。”
姐妹俩交头接耳,声音还是丁点不差漏到了方卫荣耳里。
自那日听到时女士谈及时愿男朋友后,方卫荣愣是失眠了两天。他太阳穴突突乱跳,没想好怎么和方老太太交代方梨的事,更不知如何跟老婆提时愿那档子问题。
他又猛干了一杯酒,扫视满桌的人,笑容夹杂苦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61章 撒谎还要人教?
一天后,方卫荣终于理清思路,决定召开一场家庭会议。此刻他独享客厅C位,备受瞩目,却迟迟不肯开口。
时惠玲作为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一脸茫然,和姐妹俩面面相觑后,叩了叩茶几:“还说伐?不说我去做饭了。”
方卫荣轻咳两声,开了个弯绕的头:“时愿的男朋友叫石砚初。”
时惠玲乐了,“这不是我跟你说的?”她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那孩子有问题?”
时愿没忍住插嘴:“妈,不要乱说话。”
方卫荣两腿交叠而坐,看似稳如磐石,心里乱得很。
时惠玲耐性有限:“G,你这人什么毛病?”
方卫荣眼一闭心一横,“没问题,很优秀。我认识他很多年了,老太太一直对他赞不绝口。”他掷地有声,留些余韵供时女士回味。
时女士该精明时绝不掉链子,数秒后如醍醐灌顶,面朝时愿:“小石就是你爸他妈的学生?”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方卫荣“啧”地拧起眉,没敢吱声。
时愿眸光里闪满了讨好,“昂,是他。”她举起手保证:“妈,我没有跟敌人站在同一阵营……”
时惠玲心已了然,知晓父女俩在顾忌什么,无语地反问:“当你妈什么人?”她挺直胸脯,趾高气昂:“她算老几?我女儿的幸福最要紧!”
这一关几乎毫无难度。父女俩难以置信地对视一眼,太容易了吧?
“我妈明天的寿宴,你去么?”方卫荣得寸进尺地挑战老婆底线。
“我去。”时惠玲脱口而出,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方梨大喜,时愿也找到不错的男朋友。我人逢喜事精神爽,总要刷刷存在感。”
她先指着方梨:“你明天带小谢出席,别说领证,就说还在交往。”
方梨从不在小事上和父母较劲,更烦被老太太问东问西,“明白。”
时女士随即瞥向时愿,思来想去觉得问题有些棘手,“你怎么想?”
她不动脑子都能想到老太太会阴阳怪调些什么屁话,不愿女儿在大庭广众下受到丁点委屈。
时愿无奈又沮丧:“老太太邀请石砚初了,他说不去不合适。”
“哟,老家伙还想着撮合方梨和小石吧。”
“差不多。”
时愿撇撇嘴,其实她一整天都在做石砚初的思想工作,撺掇他婉拒邀约。不料对方言之凿凿,说这是大事,瞒不住。何况他们光明正大,为什么不能坦白?
时愿本能想回避,耳边不由得杜撰起老太太的冷嘲热讽:“真是小狐狸精,居然勾引我的得意门生。连给亲姐姐介绍的对象都抢。”
她甚至脑补出各种狗血场景,掀桌子,泼红酒,在饭桌上和老太太大吵一架。最后摆烂地想:也没人规定必须带男朋友见奶奶吧?一直瞒到老太太死也不是不可以。
石砚初越听越觉得离谱,寸步不让地提出反对意见。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宜早不宜晚。他其实无所谓旁人的想法,只希望时愿和他在一起时不要总背着莫名的思想包袱。
两个人身处不同立场,无法说服对方。到最后时愿发了脾气,指责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搞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就擅作主张。
石砚初自觉要踩红线,适时叫停口头之争,却不肯临时放鸽子,说这样太不合适。
时愿心乱如麻,求助地望向爸妈。
“老家伙的尿性谁说得准?”时惠玲连翻几个白眼,“先说好。她如果敢说愿愿的不是,我肯定当场翻脸不认人。”
“别张口闭口老太太、老家伙。”方卫荣不敢对时女士发作,面朝时愿:“对长辈要尊敬。”他挣扎到一刻,提了个荒唐的解决办法:“你和小石先装不熟吧。”他说完也乐了,无奈想不出其他缓兵之计,“明天亲戚朋友多,爷爷奶奶也忙,其他事我之后出面解决。”
他压根不觉得老母亲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反而更担心时惠玲风声鹤唳,进入备战模式。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难得齐聚一堂,相安无事吃顿饭就好。
时愿没意见,第一时间通达指示:【我爸让你明天装作不认识我。】
石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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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临下车前,石砚初又确认了一次:“叔叔真让我装作不认识你?”他实在领悟不了长辈们的思路,更对演技毫无信心。“我们待会分开坐?如果老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该怎么回答?”
时愿笑他呆板,“撒谎还要人教?”
“需要。”他郑重其事,“我从不骗人。”
“随机应变?”
石砚初总觉不靠谱,揪着最后一个问题不放:“如果她问我个人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说你单身。”
“不行。”丁是丁,卯是卯,他在原则性问题上从不含糊,“我觉得不吉利。”
时愿没料到他也有唯心的时候,“……那就说你有。”
“万一她要看照片?”
“石砚初!”时愿烦了,笑着拍打他胳膊好几下:“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石砚初见机拽住她手腕,拉着人靠近几分,啄一下,“虽然我不懂为什么非要这样,但我会尽力配合。”
时愿回吻他,唇瓣和他的相贴再碾磨,喉咙咕哝着:“之后找机会慢慢和你解释。”
“我不是想知道这些。”石砚初双手捧住她面颊,直视她双眼,“更不需要你撕开伤疤给我看。我可能没办法完全理解所有事,但会尊重你。”他顿了顿,补充说明:“说尊重不是道德绑架,而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出发点。”
时愿轻撞他额头:“好了,废话真多。”
两个人有阵子没好好腻歪,窝在逼仄车厢内都舍不得下车。
“饭局结束去我家?”时愿沉迷于湿润黏腻的深吻,心痒难耐。恋爱怎么能一直谈素的?多没劲。
石砚初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一手捻着她耳垂,“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好啊。”时愿凑到他耳边,轻咬住他耳廓,气声说道:“我今天穿了新款内衣。”
石砚初脸一红,撇过头,“时间差不多了。你先下车,我晚十分钟再过去。”
“哦。”
包厢不大,两张容纳二十人的大圆桌,围坐了亲戚和方老太太的老伙伴们。
寿星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笑脸迎人,瞧见时愿忙不迭招呼:“快过来跟长辈们打招呼。”
时愿被迫营业,隔空和方梨对了个眼色。对方表示爱莫能助,毕竟她也刚完成这套步骤,还多了几轮关于男朋友的“严刑拷打”。
老人们的问题都很实际,什么时候领证,打算要几个孩子?方梨游刃有余地周旋,不时递眼神给谢琰表现的机会。
二人默契度不错,见缝插针地帮对方填补话语上的漏洞。毕竟长辈们嘴上习惯性催婚,若真知道实情,搞不好当场犯高血压。
方卫荣忙东忙西,屁股没空挨板凳。时惠玲独坐在靠门的位置,替时愿留了个空位。她戴着耳机,专心致志地刷小视频赚金币,“小石呢?”
“晚十分钟再来。”
“这孩子做事一板一眼的。”
时愿联想起他面红耳赤的模样,扑哧笑了:“他就这样。刚还问我怎么撒谎骗人。”
“坐远点么好了呀。老太太哪顾得过来。”
“是呀。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吃不消。”
时惠玲欣慰地打量着女儿的神色,视线偏至走廊,撇撇嘴:“来了。”
余光里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直至停在身侧和她的交叠。时愿无动于衷,靠冷漠的后脑勺提醒他:我们现在不认识。
对方被点醒,忙改道走远些。他单手提着花里胡哨的大果篮,笑容满面地和老太太交流了几句。
老太太满脸惋惜,指向身旁的方梨:“哎,上次还想撮合你俩,没想到小梨找到男朋友了。”她说到一半又捂住嘴:“老糊涂了,当孩子面说这些做什么,快坐。”
她招呼石砚初坐在几步之遥的位置,担心他尴尬,视线定格在时愿身上:“时愿,你陪小石聊聊。”
“……”
老太太生怕被人误会乱点鸳鸯谱,拍拍得意门生的肩膀:“老师没别的意思,你们年轻人相互作伴,免得无聊。”她眼神催促着,腮帮挂着笑,实际却有点恼。邀石砚初来,无非是安排他和方梨见一面。没想到大孙女先斩后奏地带了个男朋友,搞得她进退两难。
时愿硬着头皮落座,假模假样朝石砚初微笑:“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石砚初战术性卷衣袖转移注意力,有样学样:“好久不见。”
时愿瞧见他架势,别过头,忙掩住嘴遮笑。万幸桌上众人齐齐关注老寿星,没人留意他俩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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