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回信息很慢,我不敢催,经理更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我每次刚打开文档,还没记什么,对方已经说完了。”
“项目组里谁带你?”
“Simon,你认识吗?”
“认识。”时愿浅笑,眼神示意楼梯层数,“到了。”
Tina瞬间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我觉得Simon有点大材小用,明明学计算机的,现在却做着和专业不相干的工作。”
“他找你抱怨了?”
“没,我替他鸣不平。”Tina嘿嘿傻笑,“他常跟我说咨询行业很高大上,劝我尽力拿到return offer,说现在工作不好找。”
时愿鼻腔嗤笑,暗想这人不算太笨,短短几个月,已经学会了对新人胡言乱语。
“Mia姐,你男朋友没来接你?”
时愿诧异地扭过头:“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感情这类私密的事情,时愿只会在相熟同事询问时,敷衍回应两个字:谈了。至于对方的条件、身份等信息,她一概选择打马虎眼带过。
Tina缩了缩脖子,“上周末吃甜品时看见你俩了。”她弯起眉眼,“没好意思喊你。”她一时拿捏不好职场人的分寸,见时愿没有往下聊的意思,自觉套近乎失败,忙不迭告别:“我先走啦!”
“好,拜拜。”
石砚初:【临时需要替我爸参加一个饭局。】他随即发来一条地址,【八点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时愿:【好。】
时愿回家煮了碗泡面,磨蹭到七点半,临出门前恍惚了一瞬:以前一个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居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不慌不忙地抵达饭店门口,【我在正门停车场,坐车里等你。】
石砚初:【马上。】
夜幕阴沉黑漆,多了几分深秋的萧瑟。
没一会儿,石砚初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他西装挺阔,脚步稳健,面颊却有着异乎寻常的红润,背也微微躬着。他一一和人握手送别,最后侧着脑袋,朝身旁的郑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时愿沉敛着眸色,一眨不眨地关注他的举动,莫名觉得扎眼。原来他也有应酬假笑的时候,也会玩社会那套,跟人假模假样地寒暄。
她无心烦躁,随手掏出口袋里的薄荷糖,狠狠嚼了嚼。她视线迎着对方的脚步,不得不下了车,配合着摆手朝郑远打了个招呼。
“哟,久闻大名。”郑远脚步颤颤巍巍,手臂圈着石砚初的脖颈,大着舌头:“早就说要一起出来吃饭,石砚初跟金屋藏娇似的,死活不乐意。”
时愿保持微笑,没接话茬,轻声细语地问道:“走吗?”
对方眼光迷离,两三秒后才定焦成功。他灌了大半瓶矿泉水,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一只手牵住时愿的,摩挲了好几下,“走吧,头有点晕。”
“哟哟哟。”郑远稀奇得不行,觑着二人交扣的十指,大惊小怪:“上次我们家石砚初和人这么牵手,还在上幼儿园。”他语气夸张,口沫四溅,喷出一股难闻的酒气。
时愿不着痕迹地转过面庞,紧了紧石砚初的手。
对方心领神会,“郑远。”
“明白。”对方轻佻地笑笑,眼神玩味,摇头晃脑:“难怪拒了我好几个内推,打定主意不回英国。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呐!之前天天拉你跟我一起做生意,死活不松口。啧啧,现在不还是出来抛头露面了。”
石砚初懒得再搭理,拉开车门,轻拢住时愿的肩,“上车吧。”
时愿迫不及待地回到车上,深吸了口气。顷刻间,刺鼻辛辣的酒气吞噬了好闻的车载香薰,存在感极强。她从后座摸到一瓶矿泉水,径直扔到石砚初腿上,随即放下了一截车窗。
冷热气流交替,置换出新鲜空气,顺势裹挟进了醒脑的冰凉。
石砚初闭目养神,手挡在前额,呼吸声很重。他今晚被迫顶替父亲上阵,难敌旁人的施压,多喝了几两白酒。他酒量不算差,但不爱喝,在英国时顶多会和朋友去酒吧来杯鲜酿烘托气氛。
他口干舌燥,兀自又灌了一大瓶水,捂着心脏:“太久没喝,有点扛不住。”他没等到下文,缓慢睁开眼,“晚上吃什么了?”
“泡面。”
“不健康。”
“但是好吃。”
“嗯,偶尔吃一次也没问题。”
“我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要吃。”时愿语气柔和到像是在撒娇,面容却簇集着难掩的愠怒。
石砚初偏过头,略微坐起身打量她一番,“怎么了?”
“没怎么。”她一脚油门,没控制好力度,激得人往前冲了一下。
“我没打算喝这么多。”石砚初抱歉地笑笑,“我爸这两天血糖犯了,医生说要多注意。今天这场局很重要,推不掉,几个重要领导都在场。”
“嗯,我知道了。”
时愿尽力放软语调,没提关键问题所在。她一个劲提醒自己,不要和喝多的人掰扯,脑海里条件反射般轮播起方卫荣酒醉回家,和时惠玲急赤白脸吵架的场景。
二人的对话数年如一日,亘古不变。
一个问为什么非要喝这么多酒,喝多了容易变智障。另一个更是有苦难言:不喝怎么升职加薪?如何博得领导的青睐?
两个人各执一方,吵翻天后齐齐喊出声:“你为什么不能理解理解我?”
想到这,时愿无谓嗤笑,指腹紧紧按着方向盘上的凸起,疼到不得不停止追溯回忆。
“到了,你下车吧。”她假装若无其事,刻意避开了和石砚初的眼神接触。
对方盯着她,“到底怎么了?”
“没事,你快回去休息。”
接连碰到软钉子之后,石砚初失了耐性。他哑着嗓子,呼出滚烫又浓郁的酒气:“我觉得你在生气。”
他远没有醉到读不懂时愿弦外之音的地步,更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这一路隐藏的暗箭。他这会缓过来些,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还早,上去坐会?”
“不去,我累了。”
“时愿。”他食指点了点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有话直说。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这次是偶然事件。”
“以后呢?”时愿咻地转过头,瞪着他:“你如果接替你爸的生意,或者呆在国内发展,难道不用应酬?”
“今天是意外,以后我会尽力避免。”石砚初亦无比厌恶身上的酒味,更讨厌胃里晃荡着酒精的恶心感,“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如果你选择回英国,就不用面对这些。”
石砚初总算找到问题的根源,意料之中又觉烦躁,“我们为这件事前前后后吵了三次。我自认为已经聊得足够通透,也达成了共识。”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石砚初接二连三地接到朋友们的内推,其中不乏好机会。他没多犹豫,每次都直接说明情况拒绝,再和时愿提一嘴。无奈他的随口一提到最后都会演变成一场「如果回英国,会不会有更好发展」的辩论赛。
他知道时愿的顾虑,大体能明白她的小心思,可次数多了,他也有些累。
“但我没想到你会躲不开这些饭局。我眼里的石砚初不是这样的人,不会逼着自己喝到脑袋发懵,更不会违背内心的原则,跟人虚与委蛇。”
“我再说一遍,我是一个成年人。我做的决定不用别人担责。”
“平心而论,我真的可以不担责吗?你做决定时没有受到半分我的影响?”
石砚初眼瞧对话又绕回到原点,控制不好语气:“是从我们俩角度出发做的决定。你不要事事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做不到。”时愿坦诚相告,“我不喜欢现在的你,甚至觉得是我害了你。”
石砚初听着狗屁不通的逻辑,愈发火大。酒意上头,剿灭了该有的冷静,他一阵见血地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你的潜台词是什么?”
第65章 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件事
冷风呼呼地钻入车窗缝隙,快速侵蚀了所剩不多的暖气。
时愿重新启动车,目视前方,一个劲口头催促着:“你快回家休息。”
然而她此刻越是避而不谈,越佐证了石砚初的推断。对方轴劲上来,又问了一遍:“你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
“没有潜台词。”时愿指尖拨弄着暖风,希冀凭借微薄的热量回暖。
她不肯敞开心扉,更不知该如何坦言是她骨子里的消极情绪作祟,悄无声息地在潜意识里扎根了一个想法。
这些天,她尽情享受恋爱的快乐,麻痹大脑不去思考深层次的问题,却会在每次听见石砚初回绝内推机会时陡然清醒。她神经质般思维发散,如果没办法和他走到最后怎么办?如果耽误了他的职业发展又怎么办?
而今日所见所闻更不留情面地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如果对方因为和她在一起不能随心所欲做自己,那还是一段好的感情吗?好的感情难道不是互相成就和帮扶,而非拉对方下水?
一个个扪心自问如一把起钉器,不停拆卸起铆钉,使原本还未搭建完成的根基有了摇摇欲坠之势。
石砚初匿在暗影中,单手撑着下巴,眸色随着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来回跳脱,时而虚晃,时而黯淡。他心生失望,更多的是不理解和生气,为什么他们要反复围绕同一件事掰扯不清?他不过多喝了点酒,时愿至于上纲上线到这种程度?
他指尖敲了敲中控,不容置喙:“我觉得你有。”他闭上眼,无意识揉捏着睛明穴:“你话里话外都在指向一件事。我们俩在一起,影响了我的发展。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为什么总喜欢因为一件小事全盘否定一切?我保证喝酒应酬不会是以后的生活常态,你不信。我说了留下来发展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你也不信。我再三强调不要事事往最坏的方向想,你偏要揪着这点小变化不停倒推,拔高角度,直至得到你想要的结论为止!是吗!”
他提高了音量,难得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刻,“你的结论是什么?跟我在一起是错的?我们不该在一起?”
他连抽几张纸巾,不在意地擤了擤鼻子,彻底失了往常的风度。他很快又嫌西装束手束脚,索性脱下,随手揉成一团,“时愿,两个人在一起,互相影响是不可避免的。你不用满心抗拒它,更不用如临大敌,觉得那点变化有什么大不了,会预告些什么。变化有好有坏,你为什么非要盯着一丢丢不好的地方,无限度扩张?”
“以小见大。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自我的。”
“谬论!”
时愿转过头,一字一顿,“你今晚吃饭开心吗?”
“不开心。”石砚初实话实说:“你去问问大街上的成年人,谁能保持24小时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照你的逻辑,我在家生病感冒是不是也要归责到你身上?我跟我爸妈吵架也得怪你?我回国之后遇见的所有坏事都是因为你?我做人没失败到这种地步吧?需要靠女朋友帮我兜底?”他一个劲反问,说到口干舌燥,忿忿地捏瘪了空的矿泉水瓶:“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一秒,两秒,三秒。
时愿轻易被看透,哑口无言。他的剖析如一把尖锐的钩子,直戳她内心深处,连带掀出难以示人的阴暗面,害得她体无完肤。
石砚初轻嗤冷笑,由内而外感觉到密密麻麻的冷。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傻不愣登地往终点奔。时愿可倒好,擅作主张地设了一个倒计时表,随时打算撤离。
他耐性尽失,抛去咄咄逼人的一瞥,“换个问法,如果我有很好的机会,要回伦敦了。你准备怎么办?你会提分手吗?”
时愿不自在地避开目光,犹豫数秒,“会”字赌气般跳到舌尖的同时激起了心室一阵剧烈的抽痛。
“回答我。”
她不满他的盛气凌人,硬挤出一个字:“会。”
“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他苦笑着摇头,语气里透满了嘲讽。
“对!我遇到困难第一反应就想跑。”时愿被他的态度刺痛,“你问我一个假设性问题,请问我该怎么回答?是告诉你得为了我留下,还是我会跟着你去?石砚初,你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我们讨论的不是一件事。”
“那是什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一个人做决定。”
“我做什么决定了?”时愿莫名其妙,后悔和喝多的人白费口舌:“你现在脑子清楚吗?”
“这点酒不至于。”他心累难挡,摆出叫停的手势:“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长久,而是擅自做了个决定,我们俩走到哪算哪。”他拧着眉头,声音微微发颤,“你说我问你假设性问题,你难道纠结的不是假设性问题?你每天都在翻来覆去寻找不能长远的证据,好坚定你的想法。对吗?”
他压根不想听答案,随即甩出一句话,“我累了,先回去了。你回家开车慢点。”
车门“砰”地合上,震得时愿心脏连颤了好几下。
石砚初穿着单薄衬衣,攥着乱糟糟的西装外套,顶着寒风大步流星。
时愿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不在意地抹去泪珠,打转向灯,调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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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周末,清晨六点。
时愿后半夜几乎没睡,在黑暗中注视着和石砚初的对话框,呆怔了很久。
自那晚争吵过后,两个人都呛了气,谁都不肯先低头结束这场冷战。
石砚初照例会定点发来早安晚安和一日三餐,却公事公办到像AI的自动群发,勾不起人回复的欲望。
时愿全部已读不回,纠结着该不该参加今天的徒步活动。
徒步群一大早便闹腾起来。
老王重申了聚集点变更,艾特时愿:【今天换你来当尾驴?】
时愿指尖停在键盘上,沉吟片刻,破天荒地临时放鸽子:【不好意思啊,我不太舒服,今天爬不动了。】
老王立马回拨了一通电话,关切地问:“怎么了?”
时愿支支吾吾:“不太舒服,今天中级难度,担心拖后腿。”
老王听她声音如常,没再追问,“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嗯。”
时愿挂断电话,赖了会床,始终没等来领队的只言片语,反倒吴欢率先冒了泡:【人呢?】
时愿:【不舒服。】
吴欢明显话里有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时愿插科打诨:【?】
吴欢发来一段语音:“当我傻啊,石哥现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差不多得了啊。”
时愿无名火骤起:什么叫她差不多得了?她做错什么了?
她将手机扔一旁,气咻咻地起床,随意洗把脸后便出了门。商场尚未营业,她无处可去,便踩着梧桐落叶,绕到弄堂里一间不起眼的咖啡店,点了杯198的瑰夏咖啡。
酸涩苦楚浸润了舌尖,层层逼近舌根,引起胸腔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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