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难过,这几日晚上总无法入眠,心里的不甘几乎要化为潮水,将她淹没,被悲伤的情绪操控,令她感到惊恐。
所以,不能继续沉浸在那样的情绪中。
“殿下,您真的想通了?”青岚面上露出惊喜的笑意,这两年她是将殿下的付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两年来,几乎每一日,殿下想的都是晏大人和晏府,一天时间里,除了睡觉之外,便是连看话本吃点心的时间,都在想着如何讨好他。
亲手缝制的里衣,也不见得他穿过,烹煮的吃食点心,他也直接给了其他人,苦心抄写的孤本,也弃之如敝履。
说到底,是她太过卑微,堂堂公主,也落得如此地步。
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让人看了心惊。
即便是表面看着没什么,然内心定然是悄悄死了一场,不然不会这般失望。
“想通了。”赵稚柔垂眸,看着掌心被剪子印出的痕迹,淡淡开了口。
她撞了两年的南墙,如今还是如少年时一般,孑然一身,说来也是可笑。
“殿下,您若不开心,便发泄出来吧,闷在心里,奴婢担心您身子出问题。”青凝想起李女医说的话,说殿下心里郁结过多,不利身子恢复。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赵稚柔揉了揉掌心,慵懒地斜倚软枕,青丝垂落,露出白皙的脖颈,樱唇微勾,眉眼娇娇,眼波流转,犹如枝头沉坠的栀子花。
不等两人回答,少女伸出玉指点了点桌上的里衣,漫不经心,樱唇轻启:“叫人拿去丢了。”
青岚将眼泪擦干,笑着应了一声,将收拾好的东西裹成一个大包裹出了松华院,刚到角门,便见到府里专门处理废弃物的小厮阿宋,她朝着阿宋招了招手道:“过来,殿下有事吩咐你。”
阿宋自然认得出青岚是公主殿下身边的人,连忙小跑过去,朝着青岚行了一礼道:“青岚姐姐好,小的给殿下问好,可是有什么东西要处理。”
“你还算机灵,这箱子东西给赤峰送去,这个包裹扔了便是。”青岚笑着从袖袋里掏了一包点心递给阿宋。
阿宋到底是孩子,看着点心就咧着嘴笑,往身上擦了擦手,接过青岚手里的东西,一边将点心塞进怀里,一边抱着木箱和包袱。
“多谢青岚姐姐,小的一定处理好。”
青岚点了点头,看着阿宋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转身便回了松华院。
此时阿宋兴高采烈进了前院,正好便遇到赤峰正在晒书,他连忙笑道:“赤峰哥,您在忙呢?”
赤峰闻声转身,看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阿宋,将书搁在箱上,走过去道:“你小子今天怎么来了?”
“方才青岚姐姐可是将这个箱子托付给我了,说务必送到您手上,我想着定然是殿下给家主送东西来了。”阿宋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的略沉的小木箱递给赤峰。
赤峰微愣,想起这段时间自家主子和殿下之间的矛盾,心里微微一沉,伸手正要接过木箱。
“赤峰,是谁来了?”晏周隐约听得书房外传来“殿下”“送东西”等字眼,心里微动,想起少女疏离的模样,到底是搁了笔走了出来。
男人立于门口,神情淡漠,竹清松瘦,阿宋连忙行礼应道:“回家主,是殿下身边的青岚姐姐让奴才送了东西过来。”
晏周看着赤峰怀里的木箱,薄唇微抿,淡然道:“拿给我看看。”
阿宋心里怵怕家主,连忙将怀里木箱递过去,赤峰一个没拿稳,阿宋下意识伸手扶住木箱,然此时挎在肩上的包袱顺势而落,直接掉在了地上。
包袱松散,只隐约见得细碎凌乱的天青色布条,阿宋心里咯噔一下,忙蹲下身收拾,他急得满头大汗,唯恐被家主责斥。
“那是什么?”男人清冷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像是松枝堆积的雪落在他颈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回家主,是殿下丢弃的东西,奴才也不知是何物,看着像是一件被扯碎的衣裳。”阿宋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一边硬着头皮回答。
早知道他就检查一番了,阿宋内心暗暗埋怨自己,继而便又听到男人道:“拿来我看看。”
晏周此时看着地上天青色布料,觉得眼熟,然离得远,若是少女的衣物随意丢弃,反而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赤峰看着家主晦暗不明的神情,赶忙接过阿宋手中的包袱,呈了上去,低头间,隐隐见到布料上的“鹤儒”二字。
他暗道一声不好,连忙敛了目光,晏周目光敏锐,自然察觉到赤峰的眼神,他接过布料,此时终于认出,这是少女赠与他的里衣。
天青,寒烟如松,她曾说过,他适合这般颜色,对她而言,犹如雨过天清,云开月明。
那日他被少女哄着手下这件里衣,最后他又还了回去,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应当是不愿和她扯上太过亲密的关系。
如今,崭新的衣衫,好似被风吹雨打的茅草一般,七零八落,唯独“鹤儒”二字尚完整,针线妥帖,指尖触及细细的针孔*,应当是又缝又改了好几遍,可见她的用心。
晏周抚上那两个字,心口的痛意又席卷而来,宛若赤足行于利刃之上,痛彻心扉。他好似,真的弄丢了极为珍贵的东西。
阿宋不敢抬头看男人,跪伏在地上,他感觉家主的面色比方才还冷了几分,他如今要怎么离开?而且,应当如何开口,取回家主手中的东西?
正纠结犹豫,就听到男人淡漠的声音道:“这衣裳,我尚有用处,回去给殿下复命时,就说已丢了便是。”
言罢,晏周示意赤峰将那木箱提进来,继而便转身进了书房内,寒风掠过,男人的背影,显得多了几分寂寥。
阿宋呆呆地看着家主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赤峰上来唤他,方才回神。
“赤峰大哥,这……殿下若是知道,我小命不保啊!”阿宋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赤峰看着阿宋紧张忐忑的模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阿宋闻言,知道这东西是拿不回来,他无奈道:“家主平日除了公务,对其他事几乎从不过问,如今怎地对一件烂衣裳生了兴趣?”
“家主的心思,你我别乱猜,主子自有主子的想法。好了,家主不会怪你,你先回去复命吧,劳你走这一趟。”赤峰清咳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碎银递给阿宋。
他约摸是猜到家主为何如此,然而又能如何,都说当局者迷,家主怕是深陷泥潭不自知啊。
阿宋挠了挠脑袋,不敢接赤峰的银子,他如今怀里的那袋子点心才是烫的厉害,一边推辞一边跑着离开了。
赤峰看着阿宋忙不迭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提着木箱,进了书房内。
此时晏周正端坐于桌案前,桌上则是放置着被剪的破烂不堪的里衣,赤峰将木箱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低声道:“主子,这箱子可要打开?”
“不必,你先下去。”晏周眉眼未抬,宛若阖目的佛像一般,面容淡漠,手中拨动着佛珠,让人瞧不出他的心绪。
赤峰点了点头,不敢多问,将木箱搁在桌上,转身掩门离开,将风声隔绝在外,然而寒风却沿着缝隙,钻进书房内,原本冷寂的室内,更为刺骨。
然晏周却习以为常,眸光幽深,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打开木箱,映入眼帘的是画卷和书籍。
展开其中一副,正是少女之前挂在主屋壁上的,他年少时的瘦金练笔,曾画的观音大士像,曾抄写的经书,不知何时不见的白鹤和田玉佩,两人成亲时的合卺酒杯……
其余的不必看,也能猜出,这木箱里装的东西都与他有关,如今她如数奉还,和她先前所说的一样,她已不想同自己有任何牵扯。
晏周心生怅然,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涌上,同被祖父以藤鞭抽打的后背的痛意混为一体,宛若藤蔓,生着尖锐的荆刺,一寸一寸,蔓延至他心口,扎进那鲜活跳动的血肉之中。
痛意如影随形,见缝插针,深入骨髓,便是少年时在林雾中迷路,失足跌落猎人的陷阱,锋利的捕兽夹刺穿他的手心的痛意,也没有如今万分之一痛。
为何会如此?
晏周拨动着佛珠,抬眸看向静挂壁上,神态自若的观音大士像,眸中染了厚重的哀意。
日光倾泻室内,映照着观音大士像,熠熠生辉,光影如幻,然晏周却孤身只影,匿于冷清阴影中,像是一只傲然的白鹤,因窥探春日,贪恋融融,最终从云间跌落。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殿下,夫人派人请您去趟泰安院,说是老夫人想见您。”青凝急匆匆走了进来。
赵稚柔此刻正剪着花瓶里的梅花,想着也到了请安的时间,便道:“祖母想见我?昨日不是才见过么?”
“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老夫人今日身子不太舒坦,昨夜睡时,梦见您了,方才醒来就一直说想见您,听说精神不太好呢。”
赵稚柔听完,只当老夫人想自己了,她将剪子搁在一旁,一边净手,一边道:“去将母后赏给我的那百年人参拿上,吩咐小厨房备好鸡丝燕窝粥,我去趟泰安院。”
青凝应是,正要出门,脚步微顿道:“殿下,家主那处可要派人告知一声?”
赵稚柔眉眼微动,压下心中微微波澜,淡声道:“嗯。”
毕竟如今她和他对外还是夫妻,且老太傅和老太太并不知道他们如今已然走到了即将和离的境地。
以往她都会拉着晏周一起去看望老太太,老太太如今身子骨不大好,若知道那些事,又要徒然生出心病。
赵稚柔叹了一声,看向窗外傲然盛绽的红梅,冷不丁便看到晏周积石如玉的高大身影,肩披玄色狐毛大氅,正朝着主屋走来。
男人似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移眸朝着她看来,像是风雪一般,赵稚柔下意识闪躲,顺手将窗子用力关上。
此时室外的晏周自然察觉到少女的举动,看着窗内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不由沉了眉眼,加快了脚步。
赵稚柔刚坐定,门帘便被人掀开,她并未看去,只当做不知:“青凝,东西可都备好了?”
少女嗓音淡淡,明明方才是见了自己,此刻却不愿给他一个眼神,晏周目光沉沉,看着少女故作镇定的模样,破天荒觉得她像偷了鱼干的猫儿。
这般想着,他应声道:“殿下,是我。”
赵稚柔闻声,轻哼了一声,心道:就是知道是你,所以才不想理会。
“无事不登三宝殿,晏大人此趟前来是为何事?”少女语气冷硬,全然没了往日的温柔亲近。
晏周明知这是必然,然而还是忍不住紧了紧眉眼,嗓音低沉,“祖母如今身子不适,我们的关系,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之前所说的,殿下……”
不等男人说完,赵稚柔有些不耐打断他道:“不劳晏大人提醒,我会在和离前扮演好你妻子的角色,便是你不提,我也知分寸。”
言罢,赵稚柔冷冷一笑,她还当他有点良心,便是不爱,也多少会顾虑自己,没想到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提醒她别忘了本分。
晏周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对上她厌烦的目光,心里不知为何猛然一紧。
不等他开口,门外传来青凝的声音道:“殿下,东西都备好了,可要现在去老夫人院里。”
赵稚柔应了一声,青岚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件成色极好的白狐披风,朝着两人行了一礼,继而看着赵稚柔笑道:“殿下,您瞧瞧这件披风,是许公子着人送来的,说是半年前在滨州猎了几只白狐,毛色顺滑,特地让人制成披风送您呢。”
“表哥有心了。”赵稚柔微微一笑,满心欢喜将披风披上,也不顾一旁的晏周,转身便出了门,如今若非必要,她一句话也不想同他多说。
晏周跟在身后,方才还面若冰霜的少女,此刻眼底满含惊喜,只觉得扎眼极了,口比心快道:“殿下同许江遥,关系倒是亲密。”
话音一落,晏周自知失言。
赵稚柔知道晏周对许江遥有敌意,她面上笑意一顿,微微侧身,眉眼微动,“自然,不过你放心,在和离前,我断不会给你带绿帽的。”
一旁的青凝和青岚闻言,连忙低下头,极力将嘴角的笑意压下去,如今的公主殿下,多了几分以前待字闺中的肆意,看着让人舒心极了。
少女伶牙俐齿,面上笑意带着几分嘲弄,却更显鲜活,重重在他心尖挠了一爪子,晏周心里一窒,掌心佛珠攥得极紧。
晏周侧目,看着少女精致的小脸,到底没再说什么,准确来说,他不知说什么,明明这是以前,他最想要的泾渭分明,可如今怎就这般让人心生不悦?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长廊中,安静极了,只听得风声呼啸,以前两人并行时,少女总会叽叽喳喳围着他,说上许多话。
赵稚柔自然不知晏周的想法,就算知道,也只觉得反感。
有那种揣测他心思的时间,如今更为紧要的是,她这一年的生活要如何规划。
一年后和离,就算父皇同意,但必定对自己不喜,她总要给自己留后路,就算不依靠皇家,起码也能活下去,皇家情谊,从来都是说不定的。
正想出神,脚下突然一空,赵稚柔身子一个不稳,险险歪了脚,朝着晏周的方向靠了过去。
晏周一直留意着赵稚柔的举动,忙地伸出手,赵稚柔回神时,即将便要靠在男人身上。
她几乎是下意识,一把伸手将晏周推开,看着男人朝着身后踉跄了半步,两人的距离拉开,不由松了一口气。
晏周心里苦涩,对上少女澄澈如水的眸子,带着几分惊怕和无措,还有庆幸。
她庆幸什么,他如何不知?他抚了下心口,嗓音嘶哑:“殿下,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赵稚柔一顿,淡淡道:“在想和离后的事。”
话音刚落,跟在身后的青凝就疯狂咳了起来,正要开口提醒,便见得往日淡漠如雪的家主,此刻盯着的目光,如狼似虎。
青凝心里一惊,只觉得背后突然生了一股子冷汗,她还从未见过想来光风霁月的驸马爷,会这般。
一阵诡异的寂静,赵稚柔没有看向晏周,敛了目光,她没忍住开了口,还好身边没有老夫人院里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晏周好似比往日羸弱了几分,眼下泛着青黑,看着像是不曾休息好。
不过左右也不是为了她,何必庸人自扰。
晏周看着少女的身影,垂首看着掌心,仿佛少女靠近时的柔软热意还未消散,他周身好似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栀子香。
那温柔爱意明明以前近在迟尺,如今却好似一阵风,消弭散去。
跟在身旁的赤峰,看着原地出神的主子,狐氅青衣,徒余冷清。
看着越走越远的公主殿下,他虽不知主子为何如此,但还是硬着头皮提醒道:“主子,殿下走远了。”
晏周眉目微敛,掌心微握,将佛珠蜷在其中,抬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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