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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我不见他。”
晏周闻言，这才慢条斯理松开手，然后替少女整了整衣冠，又恢复了以往那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君子之态。
赵稚柔对这人的变脸，看的是啧啧称奇，被男人搀下马车，堪堪站稳，就听得身旁传来一道男声。
“臣见过庆安公主。”方才提及的康昌珏走到了两人面前，目光直勾勾盯向赵稚柔。
赵稚柔还未开口，站在身旁的晏周身形一动，将少女遮在身后，冷声道：“康大人有何事？”
康昌珏对上晏周冷如寒冰的目光，嗤笑一声，“晏大人这般紧张做什么，我自然是找殿下有事。”
“那不巧了，殿下和我要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今日并不得空。”即便是这么说，但晏周却还是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往赵稚柔那处斜了一眼。
赵稚柔只觉得晏周好笑，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她握着男人的手掌，指尖划过男人掌心。
而且，她也并不想理会康昌珏，就算知道他忠于太子哥哥，但年少时留下的不好印象，让她对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感。
康昌珏目光凝着冷意，透过晏周看向只露出半个头的少女，温和道：“殿下何时有空，能否给臣一次说话的机会。”
“本公主不得空，而且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赵稚柔扔下一句话，拉着晏周便进了宫城。
晏周亦步亦趋跟在少女身后，眉眼如化春雪，惊得一旁路过的宫女内侍不由咋舌，外头不是都说，四公主殿下和驸马爷不合么？
“殿下，臣很欢喜。”他紧握着少女的手掌，面上是化不开的笑意，原本有些许惴惴不安的心，也落到实处。
而立于两人身后的康昌珏，面色冷漠，他看着少女的背影，心里不甘，抬步跟了上去。
赵稚柔和晏周一路往皇帝乾和宫而去，刚到门口，便见得太子兄长一身紫红吉袍，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皇兄！”赵稚柔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太子了，见他面色尚佳，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倦意，这才放心。
赵锦禹看着面色红润的妹妹，面上扬了一抹笑，朝着一旁的晏周微微颔首，便看向赵稚柔道：“芝芝，身体可还好？为兄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去看你，别怪兄长才是。”
“皇兄说的什么话，若真的心里有愧，不如多给我银子花。”赵稚柔拉着赵锦禹的衣袖摇了摇，此刻就像是一个要糖吃的小孩。
赵锦禹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脑袋，想起那日她奋不顾身为自己挡刀的场景，依旧是一阵后怕。
“小财迷，还少得了你的？你可是大功臣，父皇这几日精神了不少，一醒来就召见你，你等会儿撒撒娇，将父皇私库里的好东西，都哄了来。”
“父皇如今身体如何？”赵稚柔对皇帝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她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皇帝几面，便是被养在皇后宫里，一年也就见一两次。
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她唯一有价值的时候，便是被赐婚给晏周，如今……她对皇帝的感情，还不如私库里的奇珍异宝来得深厚。
“太医说能醒来已是不容易，身子已经亏空，只能以珍贵药材养着，随时都有可能……”赵锦禹低声说着，领着赵稚柔进了殿内。
一股浓郁的药味弥漫在周围，宫女内侍立于两侧，垂首静默，隐约听得屏风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母后，芝芝来了。”赵锦禹朝内说道，将赵稚柔和晏周领了进去。
赵稚柔行至内殿，便看到皇后娘娘正坐在榻旁给皇帝喂药，皇儿看着面色苍白，眉眼皆是憔悴，身体像是强弩之弓。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因着私下召见，晏周便也跟着少女一同称呼。
皇帝闻声，虚弱地抬了抬手，示意两人起身，眉眼间少了几分凌厉，看着和寻常人家的父亲，并无二致。
“你们来了，坐下说话罢。”皇后娘娘眸中染着笑意，一旁的陈行行至殿外，让宫女准备茶水。
赵稚柔和晏周坐在一侧，她看着如今缠绵病榻的父皇，心里并无太多波澜，眼前这个父亲，对她来说，只是熟悉又陌生的人。
皇帝看着自己从未放在眼前的女儿，竟然挽救了整个皇室，心里顿生一股愧意，“庆安，你的伤可好些了？”
赵稚柔闻声，即便心里有皇帝有怨怼，但面上却是扯了一抹乖巧的笑，回道：“父皇，托您和母后的福，儿臣伤已经痊愈。”
“你是好孩子，是朕亏待了你，除了黄金万两，可还想要其他赏赐？”皇帝是将帝王权术玩弄于股掌，如何看不出他这个女儿的疏离和客气。
可他并不恼怒，因为正是这疏离和客气，还胆小怕事的女儿，救了太子，相比于那些人，他这个女儿的品德，难能可贵。
“多谢父皇，但儿臣并无什么想要的东西，只希望父皇能吃好睡好，身体快些恢复。”赵稚柔当然没那么傻，该有的赏赐自然会有，如今皇帝的身体还没好，她搁着要赏赐，着实不符规矩。
皇后娘娘闻言，牵着赵稚柔的手拍了拍道：“陛下，芝芝这孩子是个心地好的，看着不会说话，实则最是孝顺。”
皇帝眼底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朝着皇后道：“你教导的两个孩子，都很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年过半百，后宫佳丽如云，如蜂蝶穿过花叶，最美的花也可能最毒，回头看还是皇后最好。
他原以为，太子一党也会趁着他病重的机会上位，然而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皇后和太子依旧如常。
便是让太子监国，他也日日都来请安，就在外殿批改奏折，让人看不出一丁点错处。
送来的汤药自然都是一一查验过的，他身体不好，但身居高位数十载，自有保命的手段。
所以今日，他才召了这个最老实本分的女儿进宫，看着安静乖巧的女儿和对他敬重有加的儿子，皇帝的心终究是软了几分。
“罢了，过几日，赏赐自会让人送去晏府”皇帝敛了心事，又看向晏周道：“鹤儒，朕知给你和庆安赐婚，实属违背你的意愿，你们二人若是无缘，不如朕就赐下和离旨意，你可答应？”
赵稚柔有一瞬错愕，她没想到皇帝会提及此事，然而不等她多想，坐在身侧的晏周，直直就跪了下去。
膝盖跪地的声响，极为清晰，听着就很痛，然晏周压根不觉，而是俯身朝着皇帝磕头，朗声道：“陛下，臣以往犯错，让殿下受了委屈，如今痛定思痛，悔不当初，只求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一定会好好对待公主殿下。”
“你这小子！”皇帝忍不住抚着胡子笑了一声，又道：“朕自然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是还要看庆安愿不愿意继续同你过下去。”
晏周闻言，压根不敢看向少女，即便他知道少女对自己的态度逐渐软化，但他心中一直悬着一块巨石，等着尘埃落定的那日。
赵稚柔看着晏周原本挺直端正的背脊，如今因为一道旨意跪伏在地，不知为何，她只觉得酸涩。
若是换作更早之前，在她落水回宫那日，她一定会答应，可是……晏周重生，被困在前世，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机会。
她不能否认自己依旧对他心动的真相。
室内静寂，所有人都在等她一锤定音，她微微一笑，看着皇帝道：“父皇，儿臣愿意的。”
字诺千金，重重砸在晏周的心底，悬在心上的巨石轰然落地，萦绕在前世今生的虚无，被少女的话语填满。
“臣，定不负殿下！”没什么有朝一日，若真的犯错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誓言，他不会犯那种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好！既如此，朕也能安心了。”皇帝说着，示意晏周起身，也许是喝了药，眉眼间又染了倦意。
皇后娘娘见状，朝着太子看了一眼，便温柔看着皇帝道：“陛下喝了药，要不要歇一歇？”
“嗯，也好”皇帝点了点头，继而看向赵稚柔道：“既然进了宫，便多住几日，陪你母后说说话。”
“儿臣遵命。”赵稚柔和晏周朝着皇帝行了一礼，便跟着赵锦禹退了出去。
刚出殿外，暖风熏熏，赵稚柔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她依旧不喜欢皇宫里那股压抑的氛围。
“好了，我和老师还要去御书房，你先回东宫歇息一二，等晚间为兄回去，给你烫锅子吃。”赵锦禹伸手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脑袋，笑意温和。
赵稚柔乖乖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晏周，知道他有很多话想说，便笑道：“那我就在东宫等兄长和夫君归来。”
一句夫君，让晏周砸的头昏眼花，下阶梯时同手同脚，还差点摔下去，惹得一旁的侍卫忍不住啧啧称奇。
赵稚柔站在身后，笑得合不拢嘴，她不知未来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但顺心而为是她此前最想做的事。
她离开了乾和宫，穿过长长的走廊，站在楼台高处，望着延绵不尽的红墙和无数飞檐，想起了这段时间的种种。
二皇兄死在宫变中，容贵妃发了疯，被皇帝下令幽禁在暗室，其母家抄家，男丁斩杀的斩杀，剩余年岁尚小的，则被流放至北疆。
因为有皇后娘娘宽恕，女眷没有被充入官妓，皆被逐出都城，流放至岭南。
这皇室之中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荣宠权势犹如云烟，一旦踏入浑水，便是自己的命，也无法握在自己手上。
赵稚柔悠悠叹了口气，只觉得唏嘘，若是宫变成功，她的下场，怕是会更惨，想的正出神，身后便传来男人的声音。
“殿下，怎么一人在此处？”
第80章 第八十章
听得声音，赵稚柔并未回身，来人是康昌珏，赵稚柔不解，明明她和他并不熟，何至于此？
“殿下，臣有话想对你说。”康昌珏看着少女的背影，纤细娇小，却又透着一抹倔强，多年前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中。
赵稚柔心里隐隐浮现几分不耐，并不愿和康昌珏有太多纠缠，冷冷道：“我不想听，我和康大人并不相熟。”
言罢，赵稚柔转身便要离开，然她到底是小看了康昌珏，他竟然直接挡了她的去路。
“殿下，对不起。”康昌珏对上少女冷漠的目光，心里一窒，脑海之中，蓦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冬日，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
赵稚柔冷笑出声，敛了目光，“康大人这句对不起还真金贵。”
“殿下，是臣的错，当初……臣也还只是一个孩子，没想过会闹得那般严重。”康昌珏紧了紧手中的佩刀，满眼的歉意。
“可笑，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和我说话？若不是靠太子哥哥，你算什么东西？”赵稚柔淡淡撇了一眼康昌珏，原本被抛在脑后的记忆也随之复苏。
――晏周从御书房出来后，便径直往东宫而去，刚进御花园，便听得两个小宫女正躲在长廊之下，一高一矮，低声议论。
“真是奇怪，为何康大人会找上四公主殿下说话？”矮个子宫女远眺着长廊上的两个身影，疑惑的声音响起。
“我听说四公主和康大人是青梅竹马，要不是四公主被赐婚给晏少师，估计这康大人便是四驸马了。”高个子宫女一脸的高深莫测。
“你怎么知道此事？而且，若真是青梅竹马，那康大人为何会跪下来？”矮个子宫女看着四公主无动于衷的模样，反而觉得四公主和康大人像仇人。
高个子宫女略略思索道：“可能是两个人有什么矛盾，以前容贵妃在的时候，康大人有所忌讳，现在容贵妃倒台，自然是无所畏忌。”
“可康大人不是娶了三公主吗？三公主向来跋扈，若穿到她耳中，怕是又要欺负四公主了。”矮个子宫女有些替赵稚柔打抱不平。
“听说康大人和三公主殿下和离了……以前就觉得他对四公主殿下态度不一样，如今一看，估计真存了那等心思。”高个子宫女声音极低，然而还是一字不落，落在晏周耳中。
“那这位康大人，还真是花心……哎哟，姐姐你拍我头作甚！”矮个子宫女话还未说完，脑袋就被狠狠拍了一下。
“好了，赶紧干活去吧，要是被抓到，那可就惨了。”高个子宫女小心翼翼环顾周围，见无人，便拉着矮个子宫女的手离开了。
这里平日里极少有人来，而且周围都是灌木丛和假山奇石，就算被发现，也不轻易被抓住。
只是，她们压根没注意到立于灌木丛后的晏周，男人眸中含着冷意，他发现，他好似从未查探过，赵稚柔在宫中时的生活。
若两人真的是青梅竹马，那因何矛盾决裂？少女对康昌珏的反感他自然是看在眼里。
他看着长廊上的少女，抬步朝着她走去。
而此时的赵稚柔，任由康昌珏跪在地上，若不是宫里人多眼杂，她真想甩他一巴掌。
她为何反感康昌珏，因为她差点因为康昌珏死在六岁的冬日。
“殿下，能否给臣一次解释的机会？”康昌珏抬眼看着眼前金枝玉叶的公主，心里的悸动来的迅速且猛烈。
赵稚柔冷哼，倚坐美人靠，慢条斯理道：“康大人要解释什么？解释你不曾打碎三皇姐的笔洗吗？”
宫里的皇子公主，到了年岁便会被送去宫里的书房读书，得宠的皇子公主自然会有伴读，而当时的康昌珏便也被送进宫。
赵稚柔那时总是孤身一人，总是坐在最角落，无人会理会她，而三皇姐自出生就养在贵妃膝下，自然受宠。
康昌珏坐在她前面，有时会赠与她一些零嘴，当时母妃病重，因着不受宠，宫里总是缺衣少食，那些零嘴，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因为他的示好，赵稚柔同他和平相处，有时也会投桃报李，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自然是亲近了几分。
然而这样的平和，维持了不过一个月，便被康昌珏亲手打破。
他不小心打碎了三皇姐的徽墨，当时整个书房的人都看了，但三皇姐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便将罪名压在她的头上。
她的否认无用，只冷冷看着康昌珏，她甚至奢望，康昌珏能自己承认。
可康昌珏装作没看到，站在人群，看着众人指责她，那日她被三公主浇了一身茶水，甩了一巴掌，还被夫子打了手心。
回去的当晚就发了高热，然而容贵妃派人敲打她，对外说的是贪玩，没人知道，她怎么度过那个寒冷的冬夜。
容贵妃是康昌珏的表姑母，容贵妃圣眷正浓，她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自然便被遗忘在脑后。
而从那以后，她便被皇后娘娘收养，便不愿去书房了，直到十三岁，她认识了晏周，才求着太子兄长带她去上书房。
“臣如今已然知错，殿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康昌珏面色惨白，跪在地上，心里苦涩。
“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你反省的时间还真够长”赵稚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康昌珏，嗤笑道：“既如此，康大人就跪在此处欣赏欣赏皇宫的景致吧，如同我当年那般。”
康昌珏的膝盖触及冰冷的石板，眉目清明了几分，他着急解释道：“不是的，臣这些年一直在筹谋，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当面给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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