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影能看出来她很想混进人堆里不被发现,但偏偏气质出挑,往门口一站,引得她工作室的几个小女孩频频张望。
虽然每天都能在微博、高奢店巨幅海报和路边随处可见的广告牌上看到她,但仔细算算,丁影已经快大半年没有见到真人了。
萧知许和她预约时间时,并没有提到晏宁的现状,只有一个要求――尽快,越快越好。
“晏老师,坐吧。”丁影把人请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几个小姑娘和萧知许的视线,给她倒了杯热水,“辛苦您稍等一会儿,我把手头这点工作处理完。”
晏宁向她点点头:“您先忙。”
丁影在电脑前坐下,她其实没有工作,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空出来,只为迎接晏宁。
她无所事事地滑动鼠标,目光越过电脑屏幕,落在晏宁身上。
十分钟,晏宁没有喝水,先是抠了会儿手指,然后拿出手机,似乎点进了什么页面,然后不停退出,再点进去,再退出……
强迫性。行为很明显。
丁影蹙起眉。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晏宁的时候,她穿一件粉色的针织开衫,站在春日里明亮的刺眼的阳光中,对她展颜一笑,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当时丁影以为她只是有些轻度的抑郁倾向。
她的顾客里不乏一些知名艺人。干他们这一行的,压力大、共情泛滥,有时候出不了戏,也要来求助心理医生。
但当丁影展开手中那张某三甲医院精神科的复查结果,目光直接扫到最下方的一行小字――重度抑郁伴重度焦虑。
晏宁还在重复机械的动作。
作为一名从业十年的心理医生,丁影知道,焦虑和抑郁状态反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晏宁的情况……比较棘手。
她很积极地接受治疗,按时服药,配合度高,但在她身上就是看不到明显的治疗效果。
其实也看不到明显的重度抑郁和焦虑的表现。
丁影一度认为她的抑郁症是由原生家庭带来的创伤,甚至这份创伤在很早前就开始了。
人不记得两岁前发生的事情,但神经细胞会记得,冷淡的家庭氛围会铺就人一生的底色。
也就是说,在晏宁意识到自己有心理问题之前,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存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可在一次咨询过程中,丁影猛地意识到她的判断可能有问题。
晏宁一直有所保留。
但丁影找不到切入点,她们明明聊很多,聊工作,聊人际,聊原生家庭,聊那些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喝点水吧。”丁影在晏宁面前坐下,“我们随便聊聊,你最近在忙什么?”
两个小时。
萧知许坐在休息区,把手头剩下一点琐碎的工作处理完。这么多年晏宁的工作室一直是她亲力亲为,商务、宣发、公关,任何一个环节她都亲自盯着,忽然要离开一段时间,她还真不放心。
综艺节目组递来的剧本她看完了,没什么大问题,提了几点小要求发回去。
这年头连直播都有剧本,艺人手里拿的台本上都是台词,就更别提后期想怎么剪就怎么剪的综艺了。
发完邮件,萧知许又打了几通电话,确保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万无一失,然后去检查航班信息和落地后的接机服务。
后天的航班,北京飞冰岛,在法兰克福转机。萧知许想了想,还是没告诉关泽这个消息,她想在农历新年前给他一个惊喜。
北京连着刮了好几天的妖风,路边行道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了,老树枝沉甸甸地结着冰,太阳直愣愣地照上去,折射出晶莹的光影。
丁影的工作室开在雍和宫旁边的胡同里,位置隐蔽,空气中隐约能闻到被风吹来的香火气。
刚刚来的时候,萧知许看见外面红墙下排着长队。才想起来今儿是腊月十五,好日子。
不然一会儿带晏宁也去拜拜。
但是求什么呢?
萧知许一时也想不出来。
生活已经很顺利了。
但人们总想再顺利一点。
“吱呀”一声,门开了,萧知许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一样迎上去,帮晏宁拎着包:“累了吧?”
晏宁摇摇头。
她们俩和丁影告别,走出四合院,司机在胡同口等着。
胡同里雪化得慢,踩上去还是咯吱咯吱的,容易弄湿鞋袜。萧知许拢紧大衣,顶着风朝胡同对过努努下巴:“顺道去拜拜吗?”
“算了。”晏宁说,“今天有点晚了。”
萧知许说:“也是,过午不拜。改天吧。”
又往前走了一阵,萧知许还是忍不住:“丁影跟你聊什么了?”
“她建议我多晒太阳,还有……出去运动运动。”
萧知许气笑了,伸出手掌,摊开,比了个五:“我一个小时付她这个数,她就跟你说这些废话?这么说心理医生快跟江湖骗子差不多了,我考个证我也能说。”
晏宁笑了。沈濯说她财迷,但她和萧知许比起来可差远了。
“说了挺多的。”
丁影说――
反正人生也走不了回头路。
晏宁抬头,眯起眼看了看日头,冬天的阳光也冷冷清清的,不亮堂,像蒙了层雾。
走出胡同口,风忽然停了,笼在太阳上的薄雾也散了,阳光澄亮,天空碧蓝如洗。
冬,腊月十五日,北京下了许久的雪彻底停了。
第40章 第40章
首都国际机场拥有三个航站楼,占地面积高达一百四十多万平方米,年旅客吞吐量稳定在一千万人次以上,每天大概有十几万人拖着行李箱从这里起飞、降落,南来北往,人人步履匆匆。
萧知许取出登机牌,指挥司机去帮她办托运,然后转过身双手抱胸,如雌鹰般凌厉的目光在对面的晏宁和于年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那两个人像鹌鹑一样双双低着头装乖。
萧知许才像训小鸡仔一样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不在……”
“我明白!”晏宁抢答,“戒生冷辛辣保持身材,多看剧本少上网,上网一定切小号!”
萧知许又看向于年。
于年赶忙说:“我知道!时刻监督晏宁姐和网络舆论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及时向您汇报!”
萧知许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食指在半空中点了点:“希望在我回来之前,一切都平安无事。”
“能出什么事儿?你就安心度蜜月吧。”晏宁笑的揶揄,“那句话怎么说,小别胜新婚!”
于年频频点头,小声嘀咕:“再说了,真出了什么事儿您还能从冰岛飞回来啊,一天零十五个小时,真等您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萧知许“啧”了一声,不悦地瞪着她。
“呸呸呸!我这张嘴啊……”于年一脸懊悔,双手轻轻拍了下脸,“绝对会平安无事的!萧萧姐您就放心吧!”
司机办好托运回来,萧知许把手里的证件又数了一遍。她心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觉得这趟旅途不会那么顺利。
或许只是从没离开这么久过。
萧知许按下这种情绪,朝晏宁和于年挥挥手:“行了,回去吧。”
晏宁“嗯”了一声,看她转身走向头等舱候机室。八公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每一步都很稳,萧知许背影挺拔,像一棵胡杨树。
等萧知许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晏宁摸摸于年脑袋,语气轻松:“走喽,请你吃大餐!”
“好。嗯?晏宁姐你……!”于年睁圆一双大眼睛,里面藏满了不可置信。
是谁刚刚说要保持身材的!
晏宁拍拍自己,又拍拍于年:“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于年说,“反正萧萧姐也不能从冰岛飞回来。”
晏宁打了个响指:“bingo!”
洛京俱乐部,她们用了楚浔那个包厢,包间经理说新来的大厨做川菜很厉害,正好于年无辣不欢,晏宁便说:“那就川菜吧,你看着上。”
川菜重油重盐重辣,到北京,做了改进,口味清淡许多。于年食欲大动,一吃起东西来什么都忘了,腮边鼓囊囊的像只小松鼠。
每年冬天,晏宁胃口会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什么都只能吃一点儿,带于年出来就是想让小姑娘高兴高兴。
于年平时很怕萧知许,看见她就像年级排名倒数但又很老实的学生见了教导主任一样。好不容易教导主任走了,总得让人放松一下。
晏宁没吃几口就停了筷子,静静地等着于年吃完。后来倒是上来一小碗东坡鸡豆花,加了花胶用鸡汤炖的,汤底清澈透亮,很见功夫,口感滋润鲜甜,她吃了小半碗。
长安街亮灯了。
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一下,像有心灵感应一样,晏宁觉得是沈濯发来消息,拿起来一看,果然是。
他向她报备行程:“年前可能回不去了。”
现在年轻人的节日观念比较淡薄,但晏宁不一样,她在香港读书时就固执地守着农历新年过日子。
元旦过后,日历换新的一本,人人都把口中的年份自动往上翻一年,但晏宁总不适应,元旦后春节前的那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是无法用日期来记录的混沌时光,是旧的一年结束,新的一年还未开始。
看到这条消息,她不免有些遗憾,期待落空,但她也不知道原本在期待什么,心在云上飘着,不上不下。
转念又想,沈家是更注重春节的,沈诚明最讲究在这一天过团圆夜,直系旁支都聚在一起,大家长会换上在集团里那副严肃公正的面孔,和蔼地给小辈发红包。家庭圆满,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在沈诚明眼里是新年的好兆头。
更何况沈诚明今年大病初愈,沈濯却缺席团圆夜……
晏宁百无聊赖地转着毛衣下摆做成品牌logo的装饰,又想是什么麻烦事拖住了沈濯的脚步。
于年吃饱喝足,正捧着餐后的热茶解腻,沿着杯沿吹一口气,带着茶香水雾在眼前晕开。她轻轻地抿一小口,发出满足的喟叹,抬头一瞥,见晏宁在愣神,随口问:“姐,你想什么呢?”
心路历程复杂到简直说不出口,晏宁回过神:“没什么。”
“骗人,你刚刚明明对着手机愣了好几分钟。”于年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掐算,过了一会儿说,“沈总找你了!”
晏宁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于年还有这项技能。
于年眼底也闪过一丝错愕。
不会吧?真让她说中了?她瞎编的啊!
萧总说如果沈总联系晏宁的话就要立刻汇报给她。
怎么办?说不说,到底说不说?
于年急的抓耳挠腮,目光扫过面前一片狼藉的桌面,一咬牙一狠心:“姐你放心我不告诉萧总!”
晏宁一愣:“为什么要告诉萧总?”
“萧总说如果沈总联系你就……”于年缩着脖子,摸摸吃出来的小肚子,很心虚,“姐我不说,我跟你一溜儿。”
逗小孩子还挺有趣,晏宁板着脸问:“萧知许还说什么了?”
于年心想,完了,她是不是挑拨了两位顶头上司的关系。
“也……也没什么?”
尾音上扬,很不自信,仿佛随时能改口。
“没什么?”晏宁学着她的语气。
萧知许早就登机了,也不能半道儿跳下来,于年很快认怂,壮着胆子道:“就是说……沈总不是个好人。喜欢,喜欢泡女明星,尤其是您这样,又漂亮又温柔又聪明的。”
晏宁低声轻笑:“她骗你的。”
“啊?”于年不知内情,只看过微博热搜,知道自家艺人和这位新老板有点关系。
至于究竟是不是八卦里谣传的那样,她就不知道了。
于年原本对这个没见过几面的新老板印象很好,影视公司里很少见这么英俊倜傥的年轻男老板,那张脸能把公司所有的男明星都比下去,更别说身上优越矜贵的上位者气质,不是一般男明星能有的。
结果于年昨晚和萧知许促膝长谈后,对沈濯的滤镜彻底破碎了,从矜贵的富家少爷碎成了一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泡女人的纨绔二代!
她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姐,你怎么知道……?”于年心里很复杂,她貌美如花温柔善良聪明大方的姐姐是不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因为他上一个泡的不是女明星,是女学生。”
“啊?”
更过分了喂!
于年大脑宕机,问出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谁啊?”
“我。”晏宁说。
于年快要碎了,世界观受到极大的冲击。
过了几秒钟她无能狂怒:“姐,幸亏我签过保密协议你懂吗!”
“周六一起嗨”是一档真人秀综艺节目,提前一周录制,第二周周六晚上的黄金时段播放。人员由四位常驻嘉宾和飞行嘉宾组成,游戏为主,访谈为辅,通常哪部戏要播了,哪部电影要上映了,主演就去溜一圈,全当宣传了。
综艺在平江市录制,晏宁当天下午的航班,抵达平江,直奔拍摄场地。粉丝闻讯而来,在广播大厦外排队等着,一看到节目组的车,个个踮起脚伸着脖子张望。
一双平平无奇的雪地靴踩到地面上,再向上看,同样平平无奇的黑色长款羽绒服。
是晏宁没错了,除了她以外没有哪个女星上班会穿成这样!
粉丝开始欢呼,手里拿横幅的摇横幅,抱花的送花,写信的递信,晏宁一概不收礼物,只收信,最后捏了一把信封,清一水的粉色。
保安在现场维持秩序,晏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和粉丝打招呼。这么多人七嘴八舌的,其实也听不清,偶尔有两句“姐姐我爱你”或者“宝贝好美”的声音格外嘹亮,她就朝那个方向比心。
正巧电影男主角白皓同时抵达拍摄现场,对面另一搓粉丝也热闹起来,横幅摇成波浪,似乎卯着劲儿和晏宁的粉丝比。
两搓粉丝加起来,声音震的屋顶都要飞了,晏宁往对面一瞥,只见一个高个子女生特别显眼。
面熟。
晏宁和她四目相对,脑海中缓缓升起一个疑问――这不是她粉丝吗?
“你……?”晏宁遥遥一指。
“不是我!”高个子女生大喊一声,然后立刻猫着腰钻进人群里溜了。
白皓不明就里,邀请她:“晏宁老师,一起进去吧?”
“好。”晏宁收回手,最后不忘和粉丝道别。
有几个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粉丝笑的前仰后合。
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各自的休息室,晏宁一路上没怎么和白皓搭话,一直在想刚刚那个粉丝。
她网名叫“大花猫”,晏宁叫她“咪咪”。
晏宁记得她是因为,从自己出道起,她就在了。那时候在片场拍戏,她常来探班,深夜到处飞,下了飞机她也一定在,生日时的粉丝见面会,她第一个递上手写信,更不用提其他大大小小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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