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天氏的道则在她身周交缠,法则秩序的碰撞中,明光氏道则接连湮碎,溯宁却对这位至高无上的帝君不见有任何敬畏。
她面上噙着讥嘲笑意,头颅高昂:“昔年在章尾,自大劫中幸存的仙神,便是死在了昊天氏的雷霆下。”
“原可归返的三万余众,没有殁于大劫,却死在了你手中!”
溯宁逼视着昊天太爻,话音混着雷声震响,阴云下,只有她眼中亮起灼灼光辉,眉目明艳如刀锋。
许多年岁不足的神族为这样的消息震怖得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寒意透入骨髓,在场仙神几乎要按捺不住到了嘴边的质问。
惊雷炸响,云中倏尔掠过的电光照亮了神情多有不同的脸,像是要将天幕撕裂,有如末日之景。
这场风暴,终于席卷了苍穹殿。
她说的话当真?!数之不清的目光投注在溯宁身上,种种意味不一而足。
“放肆!”昊天氏女子厉声斥道,“你如何敢以虚言诬蔑帝君!”
“诸天仙神都为帝君臣属,他何以会做这样的事!”
“为了诸天权柄啊。”溯宁撑伞的手上已是鲜血横流,她像是不觉,冷声将真相狰狞的面目揭露于众生前。“为了能永远坐在帝君的尊位上,就算是流着他血脉的骨肉,也可以覆手抹杀。”
这句话将诸多视线引向了鸿苍,心中逐渐有了可怕猜测。
“从一开始,你令鸿苍领苍穹殿麾下应劫,便是有意让他死在大劫下。”
在庞大雷电虚影前,溯宁的身形不免显得微渺,染血的袍袖翻卷,她眼中映出旧日残象,笑意冰冷。
“但他应劫未死,你便只能亲自动手。”
“章尾之中,天极裂隙消弭,他与麾下幸存三万余众皆力竭,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一则不知会不会应验的预言——”溯宁语声讽刺,她看向鸿苍,“只因为预言所示,他会踏着你的血,继承神族帝君权柄!”
“至于因此死在章尾的三万余众又算什么?他们的枯骨,不过做了你用以巩固权柄的台阶——”
那些昊天太爻覆手可灭的生灵,连悲呼都来不及发出,就湮灭在这世上。
这便是父君要杀他的理由?在溯宁话中,鸿苍怔然想道。
涉及自身生死与权柄,就算是神族帝君,也不能超脱于预言。
“为何……会这样……”勾陈氏族老喃喃开口,他的女儿便战死在章尾。
她会是三万余众之一吗?她是不是原本也有机会活着回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
此时此地,与他生出同样想法的仙神又何止三五。
但他们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问。
“昊天太爻。”溯宁直呼其名,也就在这一刻,雷霆中,她手中逝川终于不堪重负,刹那崩碎。
碎骨割裂了溯宁掌心,她的话音却没有因此有半分滞停,脸上扬起讥嘲笑意,她开口道:“你掌无上权柄,有天地生灵所不能及的修为,大劫下却能坐视不理。”
苍离天有天倾之难,昊天太爻却不曾出手,他留存实力,只为抹杀鸿苍。
溯宁眼底满是蔑然:“卑劣至此,你有什么资格受天地生灵敬仰供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请帝君,恕明光君性命……
她怎么敢——
在溯宁话出口的瞬间,一声高过一声的雷声惊响,阴云如同混沌般翻滚不停,像是要将这片天地翻覆。
不止昊天太爻这样想,连在场仙神都有如此念头。
自昊天太爻一统神族各氏,诛杀血海前任魔君宿殷后,天下有谁敢当着他的面,当着六界各族大能的面,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她当真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了?溯宁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章尾隐秘揭露,昊天太爻又怎么还会容她活下来。
除了至高无上的权势地位,这位昊天氏帝君还想要没有瑕疵的声名,令天地生灵真心对他顶礼膜拜。
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将鸿苍公然诛杀。
原本一切皆如昊天太爻所愿,偏偏不该活下来的溯宁活了下来。
她活着回到了九天,还有了足以站在昊天太爻面前,将真相揭破的余力。
天穹上惊响的雷电像是突然平息,但谁都知道,这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浓重阴云中正酝酿着难以言喻的恐怖。
诸天神族心中发寒,昊天太爻能坐上神族帝君之位,依靠的从来都是令仙神不得不臣服的磅礴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前,斐然声名终究只是点缀,就算在今日分崩离析,昊天太爻的地位也不会因此有所动摇。
就算昔年苍穹殿麾下当真戮于他手又能如何?他是这天地间至高无上的存在,谁能来审判神族帝君的罪过?!
便是如今的溯宁,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透过雷电汇聚的虚影,昊天太爻的视线落在溯宁身上,他沉声开口,响彻苍穹殿:“明光溯宁,你出身卑下,本微末之身,孤念你修行有成,封以瀛州掌尊,执掌神族传道之地,享无边尊荣。”
他容她活下来,又赐封尊位,她却不知满足,非要行无谓之事。
她要鸣不平,便要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代价。
昊天太爻无须为自己所行辩驳什么,漠然地抬起手:“如今,褫尔神尊位,去明光之姓,以雷霆涤神魂,令诸天引以为戒。”
昊天氏的徽印在他掌心亮起,青紫电光在刹那交汇,化作威严印玺。
“昊天印……”凌霄仙喃喃开口,眼中映出青紫电光,抑制不住地浮起了惧色。
昊天印为何会有这样的威势?
诸天皆知昊天太爻以镇魔塔为法器,昊天印原本只是神族帝君威严的象征,但如今其上传来的威势,却可轻易抹杀上神。
溯宁看着这一幕,眼中不见意外之色,她一直在等这方昊天印。
早在她走出深渊前,昊天太爻便已经化道,他闭关不出,是为祭炼这方昊天印。
原来,他将近万年来天地生灵对昊天氏的信仰都汇在这方玺印中,凝昊天氏法则本源,就算镇魔塔也已难比拟。
昊天印凌空,似要将天地都撕裂的雷电降临,溯宁身周护持着她的明光氏道则应声破碎,如冰雪消融,湮灭于无。
随着雷霆劈落,灿金鲜血染红缟素衣袍,她却还是挺直着脊背,为血所污的脸上不见半分畏惧与悔意。
阴云遍及九天,将日光掩蔽,云中雷电闪动,令诸天生灵都顿生不安。
前来苍穹殿的仙神眼见此景,或有不忍之色。
雷霆之下,溯宁注定会神魂俱湮。而加诸于溯宁的雷霆,何尝不是在警告苍穹殿中闻知章尾真相的神魔仙妖。
这便是与昊天氏至尊对抗的下场。
殿中回旋的风迟滞,四下陷入死寂,只听雷声不绝。
匆忙赶来的玄度落于殿前,气息尚且不稳,挣脱溯宁设下的禁制并不容易。
抬眼见溯宁情形,他心中微哽,没有犹豫,屈膝跪在昊天太爻的虚影前,俯身叩拜:“还请帝君看在瀛州一脉皆为应劫而死,饶阿宁性命!”
阿宁又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是将真相道出罢了。
玄度知道,便是以自己身份,也不可能左右这位昊天氏帝君的决定,但他又怎么坐视阿宁神魂湮灭,什么都不做。
他只能跪伏于地,祈求帝君怜悯。
溯宁转头看向他,他不应该来。
她将玄度与鸣微困于瀛州,便是无意让他们卷入今日这场变乱。
却没想到玄度不惜以自伤破开溯宁桎梏,在一切结束前赶到苍穹殿。
方仪氏族老见此,难免显出惶惑不安之色。帝君震怒,神尊此时出面,不仅救不了明光溯宁,或许还会与她同罪……
就在他们忧心之际,青紫雷电降下,玄度口中鲜血喷溅,染红了衣襟。他的气息也随之委顿,受制于昊天氏道则,体内力量无法再动用分毫。
昊天凌驾于诸神之上,方仪氏血脉当然也难与其抗衡。就算以玄度修为,竟也非昊天太爻一合之敌。
玄度的重伤本应成为震慑仙神的警示,但这一次,事情却并未如昊天太爻所愿发展。
在短暂沉默后,妙曦不顾明光氏神族阻止,抬步上前。
也就在同一时刻,郅风、凌霄仙与随之而来的鸣微也站了出来,俯身叩拜:“请帝君饶阿宁性命!”
琢玉看着眼前情景,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最亲近的兄长死在溯宁手中,如今溯宁将死于帝君震怒下,她该高兴才是。
可——
她不该这样死。
琢玉终于动了,觉察到她要做什么,勾陈氏族老不可置信地看来:“神尊,你要做什么?!”
他当然阻止不了琢玉,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众多勾陈氏神族上前,抬手向昊天太爻的虚影拜下:“还请帝君留明光溯宁一命——”
滴落的血色中,溯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现出怔然。
琢玉会出面,实在在她意料之外。而今日,尚有许多事都在她意料之外。
望舒姮嘴角紧抿,她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向前俯首。形容粗豪的祝融炎叹了一声,终究没有再避退在后。随着他们的动作,曾于瀛州重修道卷的诸天各氏上神先后出面。
瀛州重现于世那一日,重霄殿前,他们曾联手对付溯宁,如今却又都站了出来,顶着神族帝君的雷霆震怒为她求情。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到了这一刻,在瀛州闻道崖下闻溯宁讲道的仙神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们既受过明光君恩惠,如今又怎么能一语不发。
诸如龙族与麒麟族中大能,有苏彻等妖族,都抬手躬身:“请帝君,恕明光君性命。”
何止溯宁没有想到这般情景,昊天太爻也绝不会想到,到了如今地步,苍穹殿中仙神还敢为溯宁求情。
从玄度率先站出来起,局面好像就滑向了不可预知的方向。
溯宁怔然望去,苍穹殿中还直身不动的存在竟是寥寥无几。无数她识得,不识得的仙神俯首,为她向执掌诸天权柄的神族帝君求一线生机。
就算已见玄度下场,明知希望微渺,竟也义无反顾。
溯宁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做,至少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谋算中。
她心中不免为之泛起复杂意味,说不清自己是如何心情。
昊天太爻看向下方情景,震怒更甚。
汹涌而起的怒意令他想将这些为溯宁求情的神魔仙妖尽数抹杀,残存的理智又提醒他不能如此肆意。
若将天地生灵尽戮,谁来为他效命。
鸿苍抬手取过昊天氏女子手中玉简,半跪下身,将玉简呈奉于前,他向自己的父亲道:“鸿苍愿戍极北边界,今后再不踏出北境半步,还请父君饶过阿宁。”
就算堕入轮回,也胜过神魂俱湮。
对他的举动,溯宁并不觉得如何感激。
她大约猜到了鸿苍会怎么应对,但当他真的如她意料做出决断时,心中还是不由为之生出失望。
就像从前他不会为溯宁这等半神与神族各氏为敌,如今,他也没有勇气为章尾湮灭的麾下,为他自己,与他最崇敬的父君为敌,最终不过是退让求全。
溯宁想,镇魔塔中的预言一定为真么?
鸿苍如此敬畏自己的父亲,又怎么敢踏着他的血登上尊位。
好在她向来不会将希望寄托于旁人。
漆黑的翅翼展开,熟悉的魔族气息让溯宁微觉失神。
在她面前,虚空撕裂出狭长缝隙,南明行渊拖曳着归墟的水泽,站在了溯宁面前,用宽大翅翼为她挡下雷霆。
水泽与暗色的血混杂,他身上多有伤处,呼吸急促。
溯宁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血污中,她问:“你来做什么。”
归墟凶险,他已经失败过一次,如今却不顾重伤,强行撕裂虚空前来。昊天印的力量下,躯壳强如魔族也难以抵御雷霆,伤势加重,他想渡过归墟便更多几分凶险。
所以他来做什么?
他不该来,也不必来。
但于南明行渊而言,这并非不必。
只有见到她,他才能肯定心中猜测,肯定今日种种原来都在她计划之中。
倘若他猜错了,这便是他们最后一面。
那他至少,要见她最后一面。
南明行渊倾身抱住了溯宁,心中想,他终究也落入她的局中。
但他甘心如此。
无论她有如何打算,他都愿为同谋。
为南明行渊拥入怀中时,溯宁有片刻恍惚,她没有贪恋自他怀中传来的暖意,决绝抬手,在南明行渊的注视中,最后看了他一眼,将他推回归墟。
交缠的长发分离,雷霆还未捕获南明行渊,归墟的裂隙便已经消弭。
溯宁收回目光,染血袍袖在风中有猎猎之声,在场仙神都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她反手,自体内剥离出光辉煌煌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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