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宴舟现在很想知道,姑姑和裴清寂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知道她的所有事,他想和她谈谈那些曾经闭口不谈的事情,他想走进她的心里去。
就算,很冒昧。
贺宴舟抬步往外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拦住了他:“贺大人,请留步,皇上让您跟奴才走一趟。”
“哦。”
贺宴舟转过身,听话地朝着太和殿走去。
他的脑海里,自昨晚开始,便都是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了。
他走在宽阔的殿前石砖路上,任由思绪漫天飞舞。
丝毫没有皇上即将要问他罪的觉悟。
直到进了大殿,景历帝凶狠地拍了拍桌案:“贺宴舟,你还不快给朕跪下!”
贺宴舟提起衣摆,面无表情地跪下。
景历帝一口气没发出来,贺家这小子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天天搞事情。
贺家在皇帝心里的印象,一向是妥帖又安稳的,平时不爱搞事,景历帝遇到事了还能找他们。
现在三天两头有人因为贺宴舟的事情找上来,皇帝很不悦。
“贺宴舟,你为什么要打人。”
贺宴舟抬眸简单扫了眼大殿,又是朱遇清这小子在这儿。
朱遇清也纳闷儿呢,这贺宴舟怎么天天犯事,他之前在皇上面前想说贺宴舟坏话都没的说,现在倒好了,坏话框框就来。
“贺大人身为都察院御史,酒后伤人乃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知法犯法,皇上,按律当斩!”
朱遇清这话说得铿锵顿挫、运气于胸,把皇上都震了一震。
贺宴舟抬起一双眼,狠狠瞪着朱遇清。
“回皇上,裴清寂当众辱骂秦家女,臣实在气不过才将他打了一顿。”
又是秦家女,景历帝下意识认为他说的是之前那个被指给了朱遇清的未婚妻,这么说的话,倒是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贺宴舟现在瞪着朱遇清的模样,完全就像是跟对方有着夺妻之恨的仇怨。
景历帝咳了两声,这贺家的小孙子现在看起来还怪招人可怜的,但是皇上下的圣旨自然不可能收回,算了,便多让着他点儿吧。
“别的都还好说,可那裴清寂指控你踢伤了他的子孙根,导致他今后不能再生育,贺卿,这件事情可没那么好说过去,你要知道,裴家每年上供给朝廷的税银是什么数字。”
贺宴舟头磕在地上,脸上是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任凭皇上处置。”
反正皇上只要给裴家一个交代就行。
那裴清寂现在也废了,贺宴舟觉得自己怎么说都不亏。
景历帝神情复杂:“贺卿,你可是怪朕,把秦家女许给了朱遇清。”
“臣没有。”
皇上沉吟道:“不过,怎么三天两头的就有人辱骂秦家女,难道她们自己就没有问题吗?”
贺宴舟捏紧了拳,死死绷着下颌,咬紧了牙,抬眸看向皇帝。
大太监王炎凑到皇上跟前说:“皇上有所不知,秦家有位和离的姑奶奶,名声不大好,对了,这位姑奶奶的前夫,正好就是裴清寂。”
王炎说完话,景历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贺宴舟头一次后悔起自己的冲动来,这件事情的走向恐怕要超出他的掌控了。
没想到景历帝道:“这裴清寂和离了还辱骂自己前妻的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上无差别地讨厌所有给他找事的人,这一回裴清寂虽然是苦主,但他还是讨厌他。
“就还是让姓裴的亲自到秦家去赔礼道歉,正好,朱遇清,你把他叫上一起去。”
朱遇清猛然又被点名,瞪着贺宴舟咬碎了一口牙。
真不知道贺宴舟对秦家女竟深情至此啊。
景历帝觉得自己办事情还是有一手的,就是这个贺宴舟啊,他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最后,皇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把贺宴舟拖下去再打五十大板,就当是给裴家交差了。”
贺宴舟冷着一张脸,准备领罚。
正要被人拖出去,景历帝又抬手:“等等。”
“宴舟,朕刚打了你,现在还真舍不得再打你。”
景历帝心里也门清,贺家是他手下不多的股肱大臣,不能得罪得狠了。
他招了招手,让人从下面拖上来一个太监,指着他道:“他也姓贺,就当他是贺宴舟,拉他下去领罚吧。”
贺宴舟急忙喊道:“皇上!”
这位皇帝的离谱程度真是一次又一次超乎他的想象,真是警醒了他,往后行事必得小心翼翼,不可再鲁莽了。
贺宴舟生于贺家,自有人给他兜底,单纯善良的贺老太傅之长孙,闯了祸自是不必受罚的。
景历帝伸手止住了贺宴舟的发言:“贺卿,不会有人知道今日挨打的不是你,不过你回去还是向老太傅解释解释,别叫他担心。”
贺宴舟捏紧了拳又松开,垂下头,听着外面的刑罚声传来。
那些人若是打他,必不敢用尽全力,就像上次那样,不过是让他痛上一阵儿,可那位太监不同,那些人必不会收敛一分力,打死了最好。
贺宴舟承担不起这么一条人命。
他朝着皇帝的方向再次跪下,可惜景历帝再没理他,以往被皇上无辜打杀了的人多了去了,可唯独今日这个,他顶的是贺宴舟的罪。
朱遇清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呵呵,贺小郎君,皇上待你可真好啊,你还不快谢恩。”
秦相宜在家里守了一整天,嫂嫂家的庶弟果然被嫂嫂的父母带着来秦家了。
可她左等右等,一直没能等到王庭阳的到来,直到傍晚的时候,等到了萧司珍递来的信。
“相宜,你们俩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秦相宜望着半空,怔了半晌,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萧司珍凑在她耳边又多说了一句:“他昨晚遇到裴清寂了。”
秦相宜闻言垂下头。
如此啊,如此便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裴清寂不会让她好过,她一早就知道。
萧司珍揽着她的肩安抚了一会儿,又说:“听说贺宴舟把他打了一顿,算是帮你出气了。”
“打了谁?”
“裴清寂啊,就是裴清寂现在闹着自己被贺宴舟踹得不能人道了,已经闹到衙门去了,还不知皇上要怎么处置贺宴舟。”
秦相宜一双罥烟眉拧在一团,蜷起手掌一拳锤到了墙上:“他可真不要脸!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还敢把这事怪到宴舟身上。”
萧司珍何时见过秦相宜这么说话,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手拿下来:“你可千万别把手伤着呢,不过,你说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相宜垂着头,嘟囔着:“还能是什么意思,废物一个。”
从前裴清寂不支棱这事儿还只有秦相宜一个枕边人知道,他怕是也知道自己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所有人一世,正好趁着现在把事情推到贺宴舟身上。
一个男人要是自己不支棱,那大家都会看不起他,但一个男人要是被人害得不支棱,那大家便都会同情他。
秦相宜推开萧司珍往外走:“我要去衙门作证,这个裴清寂简直太不要脸了,他别想污蔑宴舟一分。”
第29章 晋江文学城 独发
萧司珍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赶紧追了上去:“相宜,你冷静冷静,这事儿你可怎么好说啊。”
“不过, 你说的要是真的,那你现在岂不是……”
萧云意一双眼将秦相宜来回打量着:“你, 你, 你不会还是……”
秦相宜叹了声气, 瞪着她道:“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
裴清寂就算不支棱,也有一百种方式折辱她。
萧云意没能拉住她,秦相宜鼓着一腔劲儿就往前冲,一路闯进了县衙。
“大人, 我是裴清寂的前妻!我要举证!”
萧云意一路跟到了这里, 看着秦相宜独自进了县衙, 她站在门口看着她萧索的背影,忽然觉得,秦相宜跟贺宴舟两个人, 是真的好像。
而自和离后一直沮丧着,浑身泛着一层灰的秦相宜,忽然就生出来了一股劲儿。
而一直守礼又规行矩步的贺宴舟,做起了出格的事情。
贺宴舟垂眸看着身下趴着的,挨过了五十杖的太监。
他蹲下身子,眼底的意味无人能懂, 心如刀割一般。
那个挨了打的太监, 费力地抬起头对他说:“贺, 贺大人, 奴才没事,奴才是心甘情愿替您受罚的。”
贺宴舟伸手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这里痛得彻骨。
“对不起啊。”
话说得轻飘飘的,贺宴舟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沉重。
那小太监说:“贺大人,多亏了您,奴才的家人才能从大旱里活下来。”
之前的连月大旱,皇宫里的生活一如既往,高门大户也都闭起了自家的院子,再苦苦不到他们头上来。
京郊以外到处是哀嚎遍野,而那时候朝中唯一还在照看那些百姓的官员,唯有贺家。
贺宴舟伸手将他扶起来,认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说你也姓贺?”
那人垂头答道:“奴才贱名,贺自珍。”
贺宴舟拍了拍他:“好名字。”
这时候忽然又有传话太监跑进太和殿:“皇上,皇上,京兆尹又传来新消息了,贺大人是无辜的!”
贺宴舟抬起头,景历帝刚搂着漂亮妃子到龙床上躺下,这一下又给他气得不行。
王炎瞪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连忙道:“是好事儿,皇上也不必为难了。”
景历帝搂着丽妃到殿前坐下:“你且说说,是什么好事。”
那小太监道:“裴清寂的前妻,秦家的姑奶奶,到衙门去举证了,信誓旦旦地说,她的前夫裴清寂,本来就是个废的,成婚七年,从未成功圆房,皇上您说,那裴清寂胆子是真大,竟敢污蔑贺大人。”
景历帝本来还皱着的眉头,甫一听到这么个趣事儿,瞬间展颜了。
“哈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秦家姑奶奶也真是可怜,白白守了七年活寡,倒是那个裴清寂,也太可恶了,这是欺君!欺君之罪!”
“贺大人,你说说,要朕怎么惩罚裴清寂才好,倒让你白挨了一顿打,这人真是可恶!”
“贺大人。”
刚刚挨了打的小太监扯了扯贺宴舟的衣袖,贺宴舟才回过神来。
他的脑子忽然恢复了他应有的清明,贺御史要想整治一个人,怎么会没有办法。
“皇上,裴清寂犯的是欺君之罪,按律法,应当满门抄斩,趁着现在裴家尚未反应过来,臣愿意亲自领兵前往裴府抄家,最大程度保留该进献给国库的财宝。”
贺宴舟立在大殿上,句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他又恢复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景历帝心情好极了:“来人,这就给朕拟诏,就按贺卿说的办!不过,裴家要是没了,可就没人帮朕赚钱了,贺卿,依朕看,满门抄斩就算了,把家抄一遍就行。”
秦相宜从衙门里出来,回家的路上,像是泄了满腔的气,肩背全都失了筋骨支撑。
她希望自己这次真的能帮到贺宴舟。
萧云意走到她身边去,叹了声气。
“相宜,你还好吗?”
她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她的眉眼,这姑娘真招人心疼。
秦相宜淡淡点头:“还好。”
走出了衙门,少了指控裴清寂的那股劲儿,她与贺宴舟本也没有任何关系。
她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不出意外的话,家里母亲已经在为她跟戚文德商量婚事了。
还能怎么办呢,王庭阳不愿意娶她了。
萧云意陪着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目光直直盯着秦相宜,他说:“相宜,咱们借一步说话。”
萧云意看了王庭阳一眼,又看了秦相宜一眼,朝她点点头:“去吧。”
二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小巷,王庭阳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相宜,之前是我误会你了,只要你还愿意,我立刻到你家去提亲。”
秦相宜怔了半晌,她在衙门里说的话,怕是已经传得整个青京城都知道了。
裴清寂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必再多说。
可是,王庭阳现在又来找她,难道不是因为可怜她吗?
“不用了,庭阳先生,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泥带水。”
王庭阳之前究竟是为什么突然不想娶她了,裴清寂到底说了些什么,秦相宜无从得知。
但从王庭阳退缩的那一刻起,秦相宜就已经不想再探知那些了,无论王庭阳之前心里如何想她,她都不在意了。
王庭阳一开始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膈应,并不是质疑秦相宜的品性,后来,后来觉得裴清寂实在过分,他不忍看到这么一位女子,就这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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