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宜还未曾反应得过来:“北境?那边不是正在打仗吗?”
丫鬟也不知其中缘由,便道:“正是为了此事去的,公子去得急, 皇上后面派了一对兵马跟上去的,姑娘, 我只知道这么多。”
秦相宜回过神来, 见那丫鬟要走, 又伸手拉住她:“你等等,我有一样东西托你带给你家夫人。”
那丫鬟疑惑着回头,秦相宜将千松送过来的一对鹤绒护膝递给她,是她昨晚连夜做好的, 倒是不难做, 只是鹤绒珍贵, 司衣房也没有多少,秦相宜性格和缓温柔,司衣房的同僚都喜欢她, 便愿意留给她一些好东西。
那丫鬟去了东西走后,秦相宜站在屋檐下发了很久的呆。
他昨天……走了啊。
秦相宜本来也在筹备着,该从司珍房辞去职务,挑个时间远走高飞了。
可后来贺宴舟那样待她,贺家人也那样待她,她便打算一直待到不能再待下去为止。
对于她能嫁入贺家的这件事, 她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与其寄希望于别人, 不如自己给自己找好退路。
“北方在打仗, 千松,我真是担心他。”
千松扶住她:“姑娘, 今日该去宫中上值了。”
抛开别的不谈,她与贺宴舟之间本也就像是由一条极细的、几乎隐形的丝线穿起来的,若没有哪一方去刻意维持,便是随时可能会断掉的。
贺宴舟说走便走了,秦相宜虽不怪他走前未说一声,却还是忍不住在想,若是没有贺夫人好心前来通知她,贺宴舟就算哪天突然消失了,她也无从得知呢。
这根线很脆弱,让她知道了,她是她,贺宴舟是贺宴舟。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不被世俗所容得下的关系,任他们之间有再好的交情,再彼此心心相印,也不会将这条线再塑造得结实一些。
秦相宜转身朝宫里的方向走去,千松急匆匆跟上。
她的步伐有些轻飘飘地踏在地上,情绪有些低落,无从找寻。
千松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姑娘突然这样低落了。
“姑娘,不必太担心贺大人,咱们还照常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实在不行,提前先到萧司珍那儿辞了官,往后就一直待在家里便好。”
秦相宜恍惚道:“我的家在哪儿呢?”
她或许曾把贺宴舟当成她的靠山了,她在这世间踽踽独行时,好似有了些安全感。
小时候的那些性格有些蹦出来了,秦相宜有些察觉到,就比如,她说话再不像之前那样温顺,做事也大胆了许多。
可是贺宴舟一走,她一颗心又瘪了下去,心慌得很。
她刚一走到宫门处,天上又飘起雨来,今天走得急,千松都还未来得及带上一把伞,多为秦相宜披上一层斗篷。
现在雨淋下来,还怪冷的。
她两手抱着肩,忽然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了。
“咱们快些走,走到司珍房就好了。”
宫道两旁的墙都没有檐,躲雨都没处躲,还好这雨下得小,不像夏日的雨那样,瓢泼下来一瞬间将人淋得湿透。
就是那一丝一丝的凉意,顺着人的衣领往里钻,透心凉得刺骨。
秦相宜走着,头上忽然多了一把伞,她心里一颤,有些惊诧,这把伞她认得,是宴舟的伞,宴舟常常举在她头顶的那一把。
可她一回头,见着了一个她不认识但常常站在宫门口守卫的侍卫。
纪达一板一眼地为她撑着伞:“秦掌珍,接着往前走吧,卑职会一直在您身后撑着这把伞的。”说完,他掏出怀中的另外一把伞扔给千松,贺大人一开始就给他留了两把伞。
千松惶惶接过,有些怔愣。
至于侍卫,无论下雨还是暴雪,都是光秃秃站在外面值守的,此时自然也是露在外面,只支起一只手举伞,秦掌珍到哪儿,伞到哪儿。
秦相宜疑惑着,可没有雨点打在身上,冷气散了些,她也不必再将双手抱着肩了,可还是冷。
走了一会儿,纪达又说:“等等。”
眼下正到了贺宴舟平时的值房,他们往常常路过的。
纪达从里面拿了一件斗篷出来,巧的是,正是秦相宜曾穿过的那件,贺宴舟的斗篷。
“给,你自己披上吧,还有这个。”
秦相宜披上斗篷,贺宴舟的气味环绕上来,刚刚的那些低落情绪,便都不在了,因为宴舟还在,他们之间的那条线很明显,并不是隐形的。
秦相宜从纪达手中接过一个暖手炉,这个暖手炉倒是用粉红色的缎面套上的,做得精致可爱极了。
“这是?”
纪达道:“这个也是贺大人留下的,特地交代了他值房里的同僚,每日将这暖手炉灌好热汤,等着卑职来取,秦掌珍,有卑职在你不必担心,卑职很靠谱的,保证比贺大人还靠谱。”
纪达拍了拍胸脯,一副自信的样子。
千松笑着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比贺大人还要靠谱。”
纪达道:“卑职要是不靠谱,贺大人也不会在临走前单就嘱咐了卑职,卑职比贺大人靠谱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宫里每一列宫人的去向,我带着秦掌珍走,秦掌珍在这宫里照样不必害怕遇到任何人。”
纪达说着说着,也不自称“卑职”了,他私底下与贺宴舟的关系是真好,宴舟要他帮忙,他自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秦相宜抿嘴笑着,忽然就高兴起来了,在这冷寂的冬日雨天里,她的笑如春风吹裂冰湖,如第一朵桃花绽开花瓣,周边万物皆黯淡了颜色。
纪达看得一愣,垂头嘀咕道:“怪不得宴舟这么放心不下她。”
秦相宜继续往前走着,纪达在她身后打着伞,手臂伸得笔直。
她当真没再被淋到一丝雨,她的肩上披着贺宴舟的斗篷,便周身都被他的气味、温度环绕着,手上的粉色手炉丝丝蔓延着温暖,一直蔓延到她周身上下,浑身泛起一股暖融融、酥麻麻的感觉。
她从没否认过自己心里对贺宴舟的“臣服”,就算他不告而别,在她心里,他仍是她爱如珍宝的少年郎。
姑姑会一直□□舟。
但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孤苦无依的时候,人见人嫌、无人爱她,她会将自己贬进泥里,就像裴清寂每次骂她那样,她的外表越是清贵端庄,心底里便越是自卑自贱。
她差点又要走进那绝路里去了,贺宴舟不在。
可她现在忽的又被捧进云端里了,她被温暖和关心包围着,从自卑自贱到自尊自贵之间,只差一个贺宴舟。
秦相宜捧着暖呼呼的手炉,忽的,纪达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只手炉来,往千松怀里一扔,千松又一次被迫接住了他扔过来的东西。
“这是我早上出门时我妹妹塞给我的,你拿去用吧,这宴舟也真是的,伞倒是准备了两把,手炉怎么不知道准备两个。”
秦相宜抿嘴笑着,纪达说得是,不过,她自己的丫鬟,当然得她自己照料。
现在想想,早上出门走得急,还真是她不对,自己心情不好,连带着千松也跟着遭罪。
秦相宜觉得,往后自己要多学学如何照顾人才是,照顾人和照顾自己,本也是一体的。
她想起贺夫人所说的纪家,歪头问道:“纪大人的妹妹是纪静吗?”
纪达眼睛一亮,笑道:“秦掌珍认识我妹妹?”
秦相宜道:“算不上认识,见过一面。”
转眼间已经到了司珍房,纪达收了伞,说了声:“待秦掌珍下值,卑职再来接。”
姿态做得恭敬,倒跟贺宴舟刚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没宴舟做得那么漂亮、那么赏心悦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眉眼弯弯朝他笑。
秦相宜回了纪达端端正正一礼,该做的礼数要做到位的。
纪达受了礼,转身的时候脸都红了一片。
宴舟这姑姑也太好了,他跟她相处这么一段距离,往常那大嗓门都夹了起来,只敢温言温语地跟她说话,如今人家朝自己端端行了一礼,他的脸都快红到脖子根儿了。
害,也不至于,宴舟叫他帮这个忙,也不是没给他好处,宴舟的原话是:“尽你所能地关照她,除了我明确指出的这几点以外,送人必须送到家门口,其余的,你看着办,总之做得越全面越好,你做了什么事都记录下来,等我回来给你计分,十分升一级,我回来到皇上面前拿功劳给你换。”
这清流贺家出身的贺宴舟如今也开始拿官职换利益了,纪达真是想感叹一句:美色误人!
秦相宜在司珍房内,安静地完成今日的活计。
在用铲刀雕刻一只手镯上的莲花时,一直以来极端平静的心突然跳了跳,不告而别的贺宴舟的面貌又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应该会好好回来的吧。
要是不能呢?
秦相宜当真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她能承受吗?
贺宴舟对她而言无非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罢了,她喜欢他,也依赖他,更欣赏他,或许,她把这些称□□,宴舟值得被她爱,姑姑会□□舟,相宜也会□□舟。
可在这个过程中,她未曾真正对他升起过占有欲,若是贺宴舟哪天离开她了,这是一件她早有预料的事情。
千松焦急拉起她的手,又急又怨道:“姑娘!”
秦相宜恍然回神,原来是铲刀戳到手了,戳出了深深的一道口子,汩汩往外冒着血,染红了镯子上的莲花。
她怔怔望着千松,忽道:“千松,我疼。”
千松心疼极了,捧着她的手,萧司珍拿来药箱往桌上一放:“你们俩怎么跟小孩子似的,先止血。”
千松把秦相宜的手递到萧司珍手里,萧云意手脚麻利地帮她处理好伤口,无奈道:“又不能给我干活了。”
千松瞥了姑娘一眼,这点伤还不至于干不了活。
但秦相宜却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是啊,干不了活了,我疼着呢。”
千松闻言有些诧异,可紧接着而来的,她意识到了,姑娘会说疼了!
姑娘受了伤会眼巴巴地望着她!
千松心软了一地,好姑娘,不干活就不干活了,本来也想找萧司珍辞职了。
萧云意瞪着她:“知道你心里想着情郎呢,坐在这儿玩儿吧。”
知道疼了是好事,萧云意也颇有些感慨。
转眼往窗外一看,早上那侍卫又来了,萧云意打开门,盯着他:“你有何事,还未到司珍房散值时间。”
纪达眼巴巴将装着糕点的食盒递过去:“劳烦,代贺大人给秦掌珍的。”
东西塞进了萧司珍手里,只得接过。
于是刚刚受了伤的秦相宜,如今又有香甜软糯的栗子糕吃了,千松还给她泡了杯茉莉花茶相配,将姑娘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转眼到了该下值的时间,秦相宜跟千松收拾好东西,一出门又碰见了站在门口的纪侍卫。
纪侍卫站得板正,一路将秦相宜送至宫门。
出了宫门,秦相宜自己走便是了,转头又碰上了怀玉。
怀玉被公子丢下了,没能跟上去,现在眼巴巴地蹲在宫门口等秦相宜。
“怀玉,你在这里做什么?”
怀玉道:“我在这里等姑娘,公子特地嘱咐的,带您去新家,对了这是钥匙。”
怀玉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恭恭敬敬呈给秦相宜。
秦相宜有些疑惑:“这是什么钥匙?”
怀玉道:“新家的钥匙。”
“新家?”
怀玉指着东街的方向:“诺,就在那边那条街上,热闹着呢,公子特地为您买的新宅子,公子说了,您若愿意,随时可以搬过去住,不会有人质疑什么的。”
秦相宜还尚未反应过来,今天一天,贺宴舟看似走了,却是无处不在,他看似不告而别,实际上,却处处为她留下了记号。
被怀玉引着上了轿,她坐在轿笼中,跟着左摇右晃,街边的烟火声逐渐入耳,秦相宜忽然抚上自己的肩,她有一瞬间觉得贺宴舟离她好远了,可他又告诉她,他一直在她身边,要是她肩上的印记还在就好了,贺宴舟留下的牙印,总是那么容易消散。
秦相宜忽然想,贺宴舟要是狠狠咬了她一口就好了,至少现在那印记还在。
直到轿子一路往东街最热闹的地方驶去,那栋自己一早就喜欢上的宅子映入眼帘。
秦相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与宴舟,当真是知己。
怀玉挥挥手,叫人放下了轿子。
“就是这儿了,秦姑娘,请下轿吧。”
怀玉此次只是带她过来认认门,往后秦姑娘就知道公子给她布置的家在哪儿了。
怀玉引着她进门,少不得要昂首挺胸将公子做的布置都自豪地给她介绍介绍。
进门处便是一座假山做嶂,须得绕过它才能看见里面姹紫嫣红的一片天地,前厅是极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不像秦相宜平时为人,她却喜欢极了。
越往里走,便越是清幽,一景一木皆是古朴雅致,简单中却蕴含着奢华。
景致过渡有致,走到卧房时,环境便完全沉入了幽静中,任宅外街声鼎沸,也闹不进这里来。
再看卧房内的布置,金丝楠木嵌螺钿的镂空处泛着七彩光辉的拔步床、珊瑚细腿的八角几配上两条珊瑚圆椅、八仙八宝纹的梳妆柜……倒像是把她一整套嫁妆配齐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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