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贺宴舟还没从北境回来, 贺家宣布了一件事, 要将刚找回来的表小姐许给自家长孙, 这表哥与表妹的亲事,走到哪儿去说也是合情合理的, 表哥与表妹,天生是绝配。
再联想起之前皇上赐婚的事情,众人心想,是不是贺家实在是怕了皇上了,这才赶紧给自家孙子安了个中规中矩的婚事。
戚氏走到春芳堂,道:“婆母,官府不立案,您得将事情的严重程度说清楚呀,相宜身上带着那么大一笔嫁妆银子,再找不回来人可怎么办呐。”
江老夫人抬眸瞪向戚氏:“你就一点不担心她人如何了?怎的张口闭口都是银子。”
戚氏也不心虚,站直了身子,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却又微微上扬,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上的金戒指在日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婆母,相宜人是不见了没错,可现在吃亏最大的是戚家呀,人家可是平白丢了一个媳妇儿,您现在有什么好发愁的呀,既不用操心相宜了,还有三个前程大好的孙女儿。”
“说起银子来,您也别怪我张口闭口都是银子,铃儿马上要嫁人了,两个小的紧跟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还有胜哥儿,胜哥儿年纪还小,可往后科举、娶妻、入仕,哪一点不需要银子打点。”
戚氏揣着手,把话说得实在是有理有据,老夫人本来还对她恼恨,这儿媳妇真是冷血无情。
戚氏却觉得,婆母的女儿都跑了,婆母可不是彻底落在她手了吗。
秦相宜再如何不争不抢,人家可是每天要去宫里上值的女官,也是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愿意让着家里人,她不想让她母亲为难。
戚氏不光讨厌秦相宜,她更讨厌婆母,现在这母女俩拆开了,一个老不死的东西在家里还有什么话语权?
秦天柱一向懦弱,小时候跟着老夫人在乡下长大,没什么见识,如今更是什么事都听妻子的。
戚氏的手里不光有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她早就认为自己才是一家之主了,江老夫人又哪里能想到,家里只是少了一个秦相宜而已,格局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
戚氏说着说着,老夫人觉得,自己确实没那么多哀伤担忧的情绪在了。
相宜从出生起,身边人就喜爱她,喜爱得多了,老夫人就觉得,自己得少喜爱她一点,凭什么都喜爱她呢,可有丈夫盯着,她也不得不做好一个母亲该做的,久而久之,她真的觉得自己爱孩子了,事事都是为了她好。
现在被戚氏这么一说,老夫人复盘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儿子做官,三个孙女出落得漂亮,老大已经要嫁人了,嫁的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高门,剩下两个肯定也差不到哪儿去。
至于她唯一的烦恼,人生里唯一的污点——和离归家的女儿,现在已经消失了。
这么说起来,她还有什么好发愁的呢。
戚氏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晃得她眼晕,儿媳妇正笑着,秦家的日子一天天在往上走,真好。
戚氏看着婆母逐渐对自己和颜悦色起来,两人皆是平和喜乐。
“戚家要带走聘礼就带走吧,不过,若要把聘礼带走,就得去户部先把婚书一笔勾销了。”老夫人如此说着,自己既然没收到聘礼,自然也不愿将十月怀胎的女儿写到别人家去。
把事情商量完,婆媳俩就这么决定了,往后就当家里没这个人了,皆大欢喜。
正要临走时,戚氏又问:“那要是……人后面又回来了呢?”
失踪了一阵子又回来,那可真是再一次把名声臭到家了,江老夫人光是想了想,就觉得不能接受。
皇上那边的婚事没了,女儿回来要么又回娘家来待着,要么到戚家去。
江老夫人沉思着,脑中闪过一道思绪,却又不愿说出来。
她嗫嚅着嘴唇,自己这样是否,有些太无情了。
她闭上眼,可是这么一大家子还需要她守护,媳妇说得没错,家里还有三个前程远大的孙女,还有一个孙子,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割舍掉的。
更何况外头人说的话不中听,她女儿身上实在是有太多事情交织了,天生就是外人的笑柄。
在睁开眼时,老夫人心里仿佛经过了极激烈的挣扎,浑浊的老眼周围布满了皱纹,脸上纵横的沟壑渐深,极艰难地叹了声气,说道:“三日后,要是再没找到人,就对外宣称,她死了吧,再到户部去把她户籍销了,往后她若是再回来,也不是我秦家的女儿了。”
这个决定做得艰难,可江老夫人不得不做,她到祠堂里给丈夫上了柱香:“夫君,你别怪我,咱们家终归还得靠儿子,靠孙子。”
与此同时,秦相宜在栖云馆内开辟了新的堂屋,为父亲打造了一座新的牌位,是被打磨得锃光瓦亮的檀香木,香气清幽,用金丝勾了边,慈父名讳几个大字更是找贺太傅亲手写的。
如今将这牌位供奉在栖云馆堂屋内,秦相宜恭恭敬敬上了香磕了头。
“父亲,女儿不孝,但是女儿新生了。”
秦相宜失踪的事情终是闹得全城皆知了,但与她相熟的人都提前得了信。
今日栖云馆来的客正是萧云意。
“你说不来就不来了,之前的活儿还没做完呢,淑妃娘娘的头冠也才做了一半。”
秦相宜道:“你拿过来我继续做就成了,这都是小事。”
秦相宜端端立在厅堂里,招招手叫来千松:“去街上打点酒来,还有,买半只烧鹅回来。”
栖云馆住着真是方便,一出门什么都有,那些酒肆茶楼皆是通宵地开着,一整个青京城没有哪里比她这里热闹了。
秦相宜自从“失踪”以来,就一直未曾出过门了。
坐在前厅里,一边饮茶,便能感受到一门之隔以外的街道上:
茶肆中茶香袅袅,不时传出文人墨客的高谈阔论声与爽朗的笑声;
酒楼里酒旗飘扬,珍馐佳肴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还有鼓声、乐声,人们谈笑作乐的声音……
而栖云馆宛如这片繁华喧嚣中的一处静谧港湾。
馆内庭院深深,假山怪石错落有致,潺潺的流水绕过石间。
皆是贺宴舟精心之作。
几株红梅在墙角傲然挺立,即使在热闹的街市旁,也能守住一份属于自己的清幽。
屋宇之上飞檐斗拱,雕纹精美,日耀其下,影落独特。
这繁华与静谧的交织,恰似她如今的心境,虽身处尘世,却能超脱于纷扰之外,在这栖云馆中,静守着自己的新生。
萧云意道:“你如今浑身的气质真是潇洒,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她坐在躺椅上摇来摇去,长裙曳地,树上的花瓣洒了一地,点缀着她的白裙。
冬阳煦煦,透叶斑驳,碎影洒身,晕淡金芒,宛如披纱,益显超尘,类仙子矣。
萧云意笑着,缓步朝她走过去,在她旁边的躺椅上也躺下:“待贺宴舟回来,你们这表哥表妹的,就该谈婚论嫁了吧。”
表哥与表妹成婚,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秦相宜掩在书下的面容浅浅笑着:“你这话说得我还怪不好意思的,我大他这么多岁,如今也成了表妹了。”
“可不是么,张念薇今年十八岁。”
萧云意的话音还有些酸酸的:“你容貌生得好,如今扮起十八岁少女来,竟也毫不突兀,倒像是真的十八似的,何不干脆就真当自己是十八呢?过往的那些年就当是一捧烟,散就散了,都是梦。”
她就这么倒在栖云馆的摇椅上摇啊摇,仿佛沉入了一场美梦,直到外界铺天盖地地传起来,她死了的消息。
是她母亲亲口所言的,秦家人如今已经到户部销了她的名,世间再无秦相宜。
果真是断得干脆,秦相宜透过阳光洒下来的斑驳碎影,怔愣了很久,方才回神。
“我母亲这是……不要我了?”
她当初搬出秦府时,从未想过那竟是个诀别,她来来回回搬了很多次,却一次也没见上母亲一面。
如何能叫人不悲伤呢。
第二日一早,贺夫人赶着晨雾就来了:“今日要进宫赴百花宴,你快收拾收拾。”
倒是一点也没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贺夫人收留了自己娘家的侄女,秦相宜现在算是贺家人,进宫赴宴得跟着贺家走。
“可是……宫里许多人怕是认识我。”
秦相宜有些迟疑。
贺夫人道:“你现在是张念薇,顶着同一张脸迟早要见人的,我贺家咬死了你是张念薇,就没人敢说你不是。”
贺夫人说得言之凿凿,秦相宜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抱上一棵大树了。
更何况,秦家人自己咬死了秦相宜已经死了,现在就算要拆穿她,也没有办法。
她从衣橱里挑了件衣服出来,贺夫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柜子里另一条颜色鲜艳的裙子拿出来:“记住你现在的年纪,你才十八。”
张念薇与秦相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秦相宜怔愣间,已经被贺夫人拉着做到了梳妆台前。
她不仅嫌她的衣裳穿得深沉,还嫌她的发髻盘得老气。
将她的头发彻底拆了,又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叫过来:“给她盘一个双垂髻,现在小女孩儿都爱这种发髻。”
秦相宜愣着,双垂髻,自己自出嫁后,就再未梳过这样的发髻。
“再去把我匣子里那支蝴蝶戏珠簪子拿来,还有那对红宝石耳环,衬她这肤色正合适。”
丫鬟们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贺夫人则在一旁亲自指挥着。她拿起眉笔,轻轻地为相宜描眉,口中念叨着:“这眉毛可得画得弯一些,瞧着才更有神采。”
接着,又挑选了一盒淡淡的胭脂,在秦相宜的脸颊上轻轻晕染,将她一张脸抹得红扑扑的。
这乍然往镜子里看去,两腮桃红,少女眉眼弯弯的娇俏模样呈现眼前。
“伯母,我已经许久未用过这般艳色了。”
贺夫人端详着镜中的美人,二人视线在镜中相撞,美人微怔间,娇羞垂下了头,两腮起了薄红。
金蝶戏花步摇垂在她鬓边,顶端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蝶,蝶身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翩然起舞,下方坠着几串小巧的金铃铛和晶莹的珍珠流苏,走起路来,铃铛轻响,珠翠摇曳,尽呈俏皮灵动、华贵绮丽之态。
她头上的珠钗还远不止于此,贺夫人似乎热衷于给她打扮。
“王员外家何等豪横,必是将闺女养得花枝娇俏的,你现在是我贺家的表小姐,以后可不能再那么素淡。”
秦相宜痴痴望向镜中的自己,竟比以往还要明艳动人。
粉面晕红,恰似春日桃夭初绽,兼具少女之灵动娇俏之态,亦不失大家闺秀之温婉娴雅之范。
“既然都收拾好了,那咱们就赶紧进宫赴宴吧,也好让所有人看看,咱们贺家的表姑娘姿容绝世。”
这是她成为张念薇以来,第一次出门,贺夫人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握紧了她的手,给她安慰。
秦相宜道:“伯母,可曾听说我母亲做的事了,如今外面人皆以为相宜已死,我怕这消息传到外面去……”
贺夫人愣了愣,便懂她说的意思:“是你想得周到,我会尽快派人到北境去,率先告诉宴舟这个消息。”
秦相宜听得心内激荡:“伯母,都怪相宜给您添麻烦了。”
“好孩子,这些话都不必说了,走出了这个门,你得叫我姑姑。”
过去的事情,都不必再提了。
走出栖云馆的大门,是天光大好,一派繁荣的景象,而贺家的表姑娘就住在栖云馆内,甫一出门,就引来了多方打量的目光。
而秦相宜,也正式迈入了她的新身份——张念薇。
百花宴在御花园举行,由淑妃主持,来的都是女眷。
皇帝坐在离御花园不远处的高台上,可尽揽下方景象。
他本也只是为了让宫里热闹热闹,才叫淑妃办了这个百花宴。
还有就是,他想再见一面令自己魂牵梦萦的美人——秦雨铃。
“听说,贺家新认了个表姑娘。”
淑妃剥葡萄的手一顿,柔柔笑道:“是呢,刚把侄女找到,贺夫人可宠爱她得紧呢,听说,当场就说了要把表小姐许给贺宴舟呢。”
皇帝点了点头,贺宴舟还没回来,现下正要讨好贺家,那荒诞的赐婚既没有赐成,又得罪了太傅,皇帝心里很苦恼。
“那表小姐刚被找回来,以前必是吃苦了,封她个郡主当当吧,也好宽慰贺家。”
倒是秦家那个秦雨铃,祈雪宴上遥遥一眼,心中虽觉她甚美,但也不至于是他要抛下皇帝的脸面违背自己赐婚的旨意抢来的女子。
可这些天,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那人的侧脸,他本也只看到了一个侧脸而已。
还有隐隐约约的,秦雨铃投向他的,敬慕又向往的眼神。
淑妃坐在一旁,悄然打量皇帝的神色。
江老夫人心里是又悔又怨,本想就这么算了,就当是丢了个女儿,可相宜已死的消息一传出来,往常老将军的那些旧友竟又冒了出来。
她寻常怎么不知道相宜竟还有这么多人关心呢。
可那些人闹着说一定要来祭奠一番将军的二小姐,不得已,秦府西院儿又搭了个灵堂出来,好供人祭拜。
如此也好,就算相宜又回来了,看见这,也不敢再回来了。
就在此时,戚家发现自己家的生意忽然遭到了多方打压,急急忙忙找到戚氏那里。
“妹妹,你那儿还有银子吗?家里现在正危急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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